于观南向苏木询问了一些九百年前九重天的事情。
前九重天的神仙暗地里也会勾心斗角,大家都是各自为一家,各自相看不顺眼,但嘴上却又不这么说,苏木最反感的便是九重天这样的关系,他能与裴泽交好也是因为裴泽和他有同样的心理。
闲允在九重天不被待见,身为西方武神愿意与他打交道的也只有其他三位武神——东方武神裴泽,南方武神苏木,还有北方武神石里。苏木不喜欢闲允的畏畏缩缩,而且觉得此人心机太重也就没有与其深交,反而是和裴泽走得比较近一些。倒是石里处处关心这个浑身丧气的神仙,苏木觉得他大抵是眼睛不太好,或是脑壳被他罗云殿的门夹过。
裴泽发生政变并非突然之间,在此之前他还找苏木商讨过此事。
那天在苏木的盛华殿中,裴泽纠缠了半宿。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你就不怕被天罚劈糊涂吗?!”苏木将手里的爵狠狠砸在青玉案桌上,“啪哒”一声,爵里的酒水撒了一地。
裴泽在另一边的案桌上一口闷了爵里的酒水,道:“天道无眼,若是有眼,九重天**那么久了,怎么不见它大发慈悲救一救苍生?呵,苏木,我不怕被天罚击打,我要是怕今日也就不会和你说出我的想法。可怜我拉拢不到任何能与我同一战线的神仙,也罢,孤身一人又如何?若是我策反成功天罚将我击溃也无妨,若是失败了,那未来的百年千年,九重天依旧如此,苍生涂涂、人鬼蛇神、阴阳颠倒,这样的世间我死而不瞑目!”
苏木心下一凉,裴泽的赤霄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前,“我不求你帮我,待到那一天,你想上哪去都成,我绝不与你交手。”他脸色一变,眼中竟有几丝威胁的意味,“我需要调动九天三千甲的令牌,这一令牌由我们四方武神轮流掌管,而今我知道它在你手上。”
“阿泽,你又何必如此?”苏木道。
裴泽收了手中的剑,叹息:“因为我看见了苍生苦难,而我也曾是其中一员。现在的神仙眼中无苍生只有己欲,那天道给我们法力是为了什么?九重天上百上千位神仙,都不及上古吸收万物灵气而生的两位神仙吗?更何况我们生前都曾是凡人,共情能力不比他们强么?”
听他这么说,苏木也没有可以反驳的话了,只好交出了衣袖里金镶玉般的令牌,“臭小子你还真是倔啊!我不劝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他将令牌丢给他,被那人一手接了过去,又道:“别死了就行!”
裴泽笑道:“多谢,到时候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不用你说,我最怕的就是麻烦,定是会躲得远远的。”
裴泽一人带着九天三千甲发起政变当日,苏木正欲离开,却恰好碰到闲允和石里,他躲避两位武神从南天门踩着祥云去往人间,却在半空中亲眼目睹着石里一身血污从他眼前掉落,形神俱灭。
四方武神当时是九重天除神主之外权利较高的神仙,这其中裴泽是天之骄子、天赋异禀,而闲允虽是百官之嫌,四方压底,但百官中随便挑个神仙上来也不一定会是他的对手,大家不过是欺他软弱罢了,剩下的两位,不论是法力还是威望,都在这两位武神中间,真正的神主之下,百官之上。
“石里是个老实人,在九重天从不与人发生冲突,他法力不在我之下,裴泽更不可能杀了他。”苏木道。
“你觉得杀害石里的是闲允?”季冥渊道。
苏木点头。
闲允虽然不是什么好神仙,但苏木说过石里对他很好,可以算是九重天唯一一个愿意与他交好的神仙,他为什么会杀他?难不成就像他杀国师那样,是因为心生妒嫉?于观南觉得不然,这其间定是有隐情。
“石里看似与闲允交好,但实际上闲允却是处处躲着他,一双眼里充满了憎恨,如此看来闲允打心底里就讨厌石里,所以因为厌恶趁乱杀了他也不是没有道理。”苏木道。
于观南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闲允厌恶石里的原因呢?总不能因为一个眼神一个行为就断定他厌恶石里,从而杀害他吧?”
苏木听了于观南的话后,骨扇在手里转了几圈,最后掩在了脸前,轻咳了几声道:“唉呀,小公子什么都好,但拆台一事和土神还真是一模一样呀。”
于观南笑道:“事实如此。”
气氛冷了一会后,苏木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说起了自己的事迹。
说自己在鬼界堡以来解决了多少只来自九幽的极恶鬼,解决了多少被困于这里的生魂等等,总之就是虽然不在九重天,但依旧保留神性,做该做的事情。
后来说着说着,说到了自己喜欢唱曲听戏,但因为是在鬼界堡,所以能附和他的只有鬼怪,那被石头垫起来的高台便是他平日消遣“看戏”的地方。于观南几人正好赶上他孩儿们唱的“阴官大战十方恶鬼”的戏码,他们进来看到的便是阴官失败后沦为恶鬼玩物的场景。
于观南听他描述着,这得多无聊无趣,才能想出这么恶趣味的戏码?不过想来都是那些个吊死鬼自己编排来讨好它们堡主的,身为鬼怪哪里知道人间戏曲是怎么样的?这不禁有种邯郸学步、生搬硬套之感。
稀里哗啦一大堆,听得于观南和季冥渊一个脑袋两个大,这家伙可比释空观音能唠嗑,要是这两在一起那估计聊三百个日夜都不重复的。
阴界恢复了以往的秩序,于观南和季冥渊从鬼界堡出来后正巧遇到了几只挑灯夜行鬼在为来往的生魂指路,于观南来了兴趣,利用季冥渊残留在自己体内的法术化成了其中一只小鬼,走在了季冥渊前面。
关于他和了尘的一点一滴,他从未忘记。
从鬼界堡出来往酆都方向走的路上,有一条名为“忘生”的大桥,桥下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桥身由骨灰建成,一眼望去形如大山,又如巨爪。
忘生忘生,忘却前生。
这一座桥,季冥渊曾经跨足过无数次,但该记住的东西一样不落依旧刻在灵魂深处。
“来,冥渊,把手给我。”在过桥时于观南伸出手对他道。
季冥渊看着还未变回人样的于观南不由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绿色的爪子,“作何要化成这副模样?”
于观南顶着一张青的发紫,两眼凸出,尖耳宽嘴的脸笑看着季冥渊,没有说话只是将季冥渊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于观南化成小鬼后个头也矮了一大截,季冥渊被他拉着走,身体还得往下弯一些,一拐一扭甚是滑稽。
“这桥上灰暗,我化成提灯夜行鬼可以帮你照亮前路,冥渊,这样子你也可以走在光亮下了。”于观南忽然回头道。
季冥渊听闻后一滞,仿佛心脏的那个窟窿突然就不疼了,只剩下了甜丝丝的暖意。
于观南一直以来都是季冥渊那盏藏在灵魂的油灯,哪怕他千百年来在黑暗当中穿行,他也不怕看不清前路。
“是呀,前面好亮呀。”季冥渊看着于观南手上那盏小灯道。
于观南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手里的灯倏然更加亮堂了起来,而后脚下不知何时蹿出了“风火轮”,让身后的人好一通追赶。
“哈哈……慢点啊,观南,你跑太快我要跟不上了!”
过了桥后于观南才化回了原来的模样,谁知道他才刚显露身形,那边的恶鬼却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前,低头亲吻了他的嘴唇,虽是浅尝辄止,却又让人回味无穷。
只见那狡猾的恶鬼在他耳边轻声笑道:“给阿南的奖励,谢谢阿南帮我照亮前路。”
实在是魅惑极了,于观南稍有不慎便会被就此迷晕,但内心深处依旧燥热,两手抓住季冥渊的衣领便又鸠占鹊巢般覆上了他的薄唇,直到吻得心满意足才肯放手。
“要奖励得这样,你那点儿太小气了。”于观南用大拇指抹着嘴唇道。
季冥渊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想着:“看来我家阿南还是个小色鬼,完了,以后可不好办了。”
*
九重天上祥云密布、芙蓉出水、天鹤展翅、蛇滕蜿蜒,大大小小的神殿宛若游龙般坐落其中,可谓是星罗棋布,浩瀚无垠,此乃白玉京是也。
南天门直行十里处设有一座九重塔,此塔当中供养着九重天千百年来丰功伟绩的神仙的天魂,除却形神俱灭者,一层层往上排布,大抵有九千多具魂身,比如今九重天尚存的神仙还要多上几倍,不过天魂脆弱渺小如同星光点点,一旦出了九重塔便会消散殆尽,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神主用其法术小心呵护,也需得神仙小心供奉着。
供奉九层塔会举行祭会仪式,这一天恰巧设在七月廿五,然而今日周围却空荡荡没有一位神仙。
倏然一阵强劲的法术从丹楹刻桷的金阳殿内四散而出,连接金阳殿与九重塔的路面上,各路神仙瘫倒了一片。
金阳殿外一大群神仙堵在门外不敢上前一步,而殿内金碧辉煌,四周弥漫着金光,只见裴泽一身白金铠甲,头戴冕冠,冷峻的面容上一双狭长的眼里布满了血色,他死咬牙关,被捆仙索困在了龙椅上。
五行神仙协释空观音做法,许久才压制住了裴泽周身四溢而出的法力。
“上神,神主还有清醒的可能吗?”千机问道。
释空收了悬于裴泽头顶的金刚杵,两手一并垂眸道:“阿弥陀佛,裴泽心智已乱,须得找出扰他心智的东西。”
沈秋白转动眼珠,细细琢磨了一番释空的话,道:“上神的意思是神主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没错。”释空道。
“不是吧?什么东西能控制得了神主?他可是三界至尊,是九重天的最高战力,不对,是有史以来九重天的最高战力!”伊见喜难以置信道。
释空道:“哪怕再厉害也有被人算计的时候。”他看向易柏和黎鸢,“你们都是从阴界而来,可有遇到什么厉害的东西?”
易柏道:“没有。”厉害的东西除了季冥渊大都入不了他的眼吧。
黎鸢摇头道:“我在望乡台平乱,上神所指的是?”
释空往前走了两步道:“九幽混乱,你们应当知道这次放出了什么东西出来——二十四邪魅。”
几位神仙的神色瞬间不好了,尤其易柏,一副愁苦脸。
二十四邪魅九重天的神仙虽然从来都只听过没有见过,但记载中所说,二十四邪魅是两位上古神仙联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它们封住的,可想而知,这些东西有多恐怖。
千机道:“难不成神主如今这样与二十四邪魅有关?”
“没错。二十四邪魅是上古时期以吸收凡人七情六欲为主的邪祟,当时在人间过于猖獗了些,我便联合了尘一起将它们封印在了九幽。事实上以吸收人的**为食的鬼怪现今也不少,例如死刹,当然这等小鬼远远比不上二十四邪魅一根指头。”
释空看了一眼千机,继续道:“虽是将这些邪祟封印在了九幽,但它们多少也留下了一些东西——黄粱一梦,莫如恨生。不知几位听过这东西没有?此邪物分为‘种’和‘生’,‘种’是**的母体,可以操控‘生’吞噬神仙、凡人、恶鬼等三界当中任何生灵的意识,且这东西以**为食,很难除去。”
五行神仙在听释空言语中已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释空说他和了尘是在九幽封印的二十四邪魅,那就说明,这两位上古神仙已经强大到不受九幽的压制了,而再听到二十四邪魅遗留在世间的东西时,大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释空看着他们,心想着九重天大抵是没有神仙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也不难为他们,继而道:“裴泽体内被种下的是‘黄粱’当中的‘生’,此物吞噬了他的意识,如今必须找到‘种’的载体,否则,‘生’死‘种’生,裴泽陨落,他体内的法术包括神格都会转移到‘种’身上。”
听闻此话,在场的神仙无不感到恐慌和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