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栗色头发的弱气少年虞幸家曾经住在七楼。
居民楼住的没多少人了,就找到还住的一个没儿女六十来岁大爷,糊涂了,人在轮椅上瘫痪,但还讲述关于当年在虞家发生的惨案一些有用的信息:“对对对,我还记得,那天啊,虞家的弟弟和妹妹放学后没有回家,他们去哪了来着……”
邵康一:“老糊涂了吧。”
按照现在的情报,被杀害后塞进冰箱,还被目击的应该是虞幸的弟弟。那这个弟弟和妹妹是什么意思。虞幸并没有一个妹妹才对,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衔枝一脸无聊,都准备要走了。
吴洄仍坐在原位,用桌上的紫砂壶给大爷斟了一杯水:“虞家孩子是独生子吗,就是那个叫虞幸的男孩,他没有弟弟或妹妹对不对。”
刚问出口,大爷就变了脸色,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可怖的事情,脸色铁青起来。
“对,要是我们大楼里没有出那件事,那个叫虞幸的男孩就该有弟弟或妹妹了。”
“弟弟或妹妹?虞幸的爸爸妈妈想要给儿子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吗。”
大爷却怎么也不说话了,握着轮椅僵坐着。
但大爷胆子大的吓人,瘫痪动不了了还大发脾气的命令:“出门别把门带上,对!我要透透风,第一时间能看到楼下面来了什么人。不怕有人进门?反正我也老命一条,半截身子埋土里了,谁爱来就来!”
邵康一嘀咕:“好家伙,大包大揽的,还以为以前是保安或者楼长呢,这个大爷。”
搜索了一整天没有任何线索,天色渐暗,必须要找个地方过夜了。
过夜的地方就选在了虞幸的家里。说是“家”早没有贵重物品了,里面的木制家具破败还蒙着白布,防盗门也大敞着。
“已经被废弃十二年了啊。”
墙上一册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旧版日历,打印嫣红柳绿大红大紫喜庆花卉,下面网格状整齐排列着日期,日期间隔不时被用红蓝蜡笔画个圈。最后停留的年数是2011年。
吴洄在地板上清理一块干净的区域,突然在柜子脚底下注意到几张撕碎的儿童画。
柜子破旧,外有颇有艺术感的蓝漆白荷花绘装饰,里面都被洗劫一空了。但这些画大概不值钱被放过了,甚至保存的很好,只是有几个脚印,又被踢到柜子底下皱皱巴巴。
吴洄伸手把碎片够出来,画拼凑起来,动作很轻,随着逐渐拼合,纸上的图案慢慢清晰起来。画画的孩子似乎很喜欢黑色和红色。
“这孩子画的是什么呀?”
衔枝铺好铺盖,找到了一床有点脏的红绸被子露出些被蹬开的白絮,一张白布当床单,双手撑着身体凑过来看,“噫,好阴郁压抑。”
吴洄看了半天,发现这些儿童画的核心只有一个:黑色的房子和红色的人。
著名的房树人可以对绘画者心理进行分析,从颜色到房子树及人的大小能窥见秘密,甚至也有凶案出现过儿童在亲眼目睹凶案场景后不再说话,警探和侧写师从儿童的画作中“破译”了凶案过程,侦破了此案。
红色是可见光谱中波长最长、最有色彩感的颜色,黑色则不反光带来压抑感,两种颜色搭配起来往往形成一种特殊的视觉效果。
“啊对对对,房树人,我也听过这个测试。”衔枝打着哈欠,突然微笑起来:“不过这种没意思的破案过程我就没兴趣参与了。”
“临谊高中的教师团队,同事间睡前夜聊一下。”
“我另有别的问题想要问我们的ICE,你说你跟殷行时上过床的吧?”
在旁边怎么也不肯乖乖睡觉的邵康一,还举着燃灯到处搜罗线索、嫌弃的端起一个白搪瓷杯:“好怀旧啊,通常这种白搪瓷杯,我看在恐怖游戏里,都是红字印刷什么中学什么工作单位的……看不清楚。”
言之凿凿“尊敬殷行时哥、大神是连吃东西喝水都不用的,我内心只有憧憬”的邵康一也不可避免口嫌体正直地飘来八卦的目光。
邵康一:
“那个,我就想崇拜一下!”
邵康一长叹了一声,双臂耷拉下来放弃了:
“好吧我是特好奇,行时哥那方面肯定特强,对吧?”
衔枝笑了一声,把邵康一推到一边去:“算了吧,他懂个屁,我来问吧。我对体力、时间长短不太感兴趣,但对于姿势、场所却相当想了解。要让一个对他性魅力完全不感冒的人就范并得到愉悦还是挺难的,我记得,殷行时是有运用过蜘蛛人外身份牌道具的。”
“诡异又掉san,有种危险冰冷的神秘美感,复眼,八条蜘蛛腿,粘液的蛛丝,爱也如食欲。”
“吐丝,捕捉,缠绕在网上。”
“你体验过了吗?”
“操控的外壳丑陋不堪,内里的正主体面俊美,好整以暇,被黏腻的蜘蛛丝抹在脸、身、手背上,被蜘蛛脚操纵着送一个又一个卵入身体里……”
夜深人静,窸窸窣窣,随着美少年恶趣味的描述,一切仿佛具象化。
被蜘蛛网接住的,高处摔落的雪塑美人。
咬紧牙关,被戏谑笑着求之不得坠入疯魔的怪物用肮脏、黏腻、龌龊的卵,一个个孩子们填进肚子里。
昏暗的空间内,各种阴暗扭曲的情绪在飞速增长,仿佛有什么正从每个阴影处无声无息地逼近过来,触角正是蜘蛛脚的坚硬短促黑毛。
吴洄眼睫抖了抖。
说了:“没有。”
衔枝眼睛弯了弯。
果不其然,那位毕竟是高岭之花一般的人物,怎么也不会为了一个求爱不得的漂亮人类玩家,而癫狂偏执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
要体验过才怪呢……
正要说什么,就见到冷白皮的人类青年脸上逐渐涌起了薄薄一层红晕,虽然在咬着牙却没有生气,更像是冷白皮的白猫被推翻,挥舞爪子龇牙,被揉柔软小肚子的惊诧失措免不了羞怯无助。
给人以接下来的话不详的预感:
“他把我高高吊起来的时候,”
“一次,两次。”
“五次、七次。”
“十八次。”
“他怎么求我。”
“我都没有给他。”
阴影中,所有蜘蛛脚汇聚到黑暗深处的本体一顿。
似乎饶有兴致地接收到了挑衅,那些有坚硬黑毛的触足腕暂时退去了。
……
邵康一揉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我还是不理解人外有什么香,不觉得很恐怖吗……”
邵康一满脸写着洁癖,显然不是有有色眼镜,而是无法接受并拒绝承认具体对象,最敬仰、高岭之花的哥会在偏执深陷时多疯魔。
衔枝却没什么“高岭之花不能坠下神坛”的精神洁癖,在最初的愕然之后,脸上没有失望、质疑、拒绝承认,反而立刻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灼热兴奋沸腾不休,跟定了吴洄,显然觉得,跟定他接下来有好戏看。
【怎么也没给上的,总得遂上愿吧。】
对传闻中的ICE与【那位】的过往,就是哪怕葡萄就在眼前,聪明的狐狸也只会待在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
想想看传说中的殷行时是何等人物。
世人之光、反客为主,甚至比游戏里的原住民boss还要轻松嚣张,
把无数本来吃瓜吃太太饭的人,变成了祂的太太,哭哭唧唧认同担一片一片的叫老公。
吴洄虽然已不记得了过去具体的琐碎细节了,但这对他来说,仍然一切都是那么的昭然若揭,就像被清水浸透了的白纸,丝毫遮掩不住。
传说中帅气而张扬的年轻男人在一旁无辜摆手,但那张渣男脸让原本真挚的神情变得略带调侃甚至像是故意为之,但一旦接触便会发现其实是浅弯唇角、彬彬有礼的绅士,能够给那个殷行时带来安全感的是纯粹的“给予者”的身份,无论生活还是感情上都是。
这意味着祂不需要依赖别人,不需要将自己的情绪价值建立在对别人的期望上,也更能始终保留随时抽离的自由。
而一旦祂流露出倾向——比如握住了吴洄,就是表达了自己的“需要”,就是在自己稳定的安全区外,画了一个危险的圆。
爱人是一场冒险,而殷行时不会冒险。
祂可以轻巧地向外面抛出选择,却很难心甘情愿地自己走出去。
至少不是现在,也不是为他。
对ICE不曾有过。
对他也——
黑发冷白皮青年眯眯眼,笑意盈盈璀璨。
已经够了。
吴洄已经能想象到,一个痛彻心扉的骨灰级粉丝,一个美少年八卦大喇叭。
回了学校,传说之中的【那位】,要在舆论言论的刀山火海炙烤中,被已嫌恶不爱而恨的人,捆绑成怎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恶心。
心里翻涌的好胜心和报复欲略略平复下来。
那个冬天,抱着小鼻涕虫,面对大海,海浪掠过了小腿要把人往里拖的麻木倦怠再度袭上。
一夜过去,清晨在走到楼下经过大爷家时,大爷比昨天热情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屋里暖气太热,大爷的额头出现了细密的汗。
“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算了,慢慢来吧,这片的治安最差了,经常有过来偷盗抢的。要找到有用的东西,你们可得有耐心才行,先进来坐会儿吧,平时也没人陪我这个老头子。”
大爷用紫砂壶倒完最后一杯水,推过来。
“嗯?你们交换个眼神是干什么,有什么要问我这个老头子的吗。啊,这怎么就是治安最差的地方?”
“就是。”大爷轻轻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这个小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里是介山市与隔壁市的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带,医疗、警力、民生保障都各种推诿。当年在虞家发生那场惨案就拖了很久才被拉走的尸体,我之前脑溢血晕倒,也都叫不来救护车。”
“那您一个老人家住在这里多不方便不安全啊,怎么不搬到医疗好的地方呢?”
大爷显得很郑重:“人老了,落叶归根,有着牵挂也离不开啊……”
“当年虞家那场惨案,大家有什么传言吗?”
“比如不是仇杀。再比如……”
“肯定不是。”
大爷肯定的话语,让吴洄眯起眼睛:“您这么肯定?”
大爷说得斩钉截铁:“当然了,我年纪跟这栋居民楼都差不多大了,什么事瞒不过我的。那家人和别人相处得很好,没有任何矛盾,没理由会遭遇打击报复。”
大爷脸一僵,突然补了句:“毕竟我以前是这栋楼的保安及楼长嘛。”
“要走了吗?上下楼那么多次,喝口水再走吧。”
“诶嘿嘿嘿我猜对了,大爷您以前真是保安楼长啊。”邵康一满脸写着傻白憨,看来是真渴了,只恨不得说拿来吧你,来者不拒:“好啊……”
被吴洄拎住衣领拽走了,吴洄一边点头致意谢绝了大爷的好意,一边和两个同事离开了那间公寓,还不忘老爷子透风来着,没把防盗门带上。
冷硬顽固爱面子的老头看起来像是彻底绷不住了,气哼哼在屋里砸桌:“给脸不要脸,爱喝不喝!”
“你是真傻,也不想想一个劲儿的给你灌水做什么。”
衔枝指尖把玩着漆黑柔顺的长发,摇了摇头。
邵康一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难不成水有问题,屡次劝喝要把我们都留下来……”
邵康一回过劲来,嗓音戛然而止,恍惚还在回味。就在邵康一冷汗浃背的以为这就是惊魂的全部时,吴洄又施施然开口:
“是啊,要我们喝了那杯水,恐怕就去跟那位老爷子的女儿去地底下相会了。”
身后,房间里传来像茶壶打碎的声音。
大家转过头,看到了扶住轮椅神情恍惚的大爷。
他人眼里倒映的青年冷白皮肤,单手插兜,侧着脸压低下巴俯瞰下来,漆黑柔顺的发丝顺着动态贴在脸侧,眼里是冷淡漠然:“您还要自欺欺人下去吗?”
“您的女儿早就死了。”
吴洄从口袋里掏出一幅儿童画,衔枝:“咦?”
在七楼虞幸家,说蜘蛛人外和卵的时候,吴洄是什么时候拿走了地板上其中的一幅画?
“您确实藏得很好,堪称无懈可击,只可惜掩饰再好也还是会留下来蛛丝马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像是您的女儿一样,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怎么掩饰也不可能变得像从未存在。”
“虞家的弟弟和妹妹放学后没有回家……这句话,只要满足了一个条件就逻辑通顺了。”
“谁说放学的一定是学生,也可以是教师。”
“我想,虞家的年轻夫妻,虞幸的爸爸妈妈,职业不会刚好就是教师吧?”
邵康一猛地瞪大眼,揭开从未料想过毛骨悚然真相之后隐匿一环的滋味让他冷汗浸透了后背。
本来是弟弟被杀了进冰箱。
其实是爸爸和妈妈进冰箱。
而能叫虞幸的爸爸妈妈“弟弟和妹妹”的是——
吴洄展开这幅儿童画,画中央是一家三口,爸爸穿裤子,妈妈穿裙子,孩子最小号,左下角还有一个极小极小的人影,穿着裙子。
“我想。”
“在这座大楼里发生过的故事是这么回事,对不对?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孩子,妈妈,或爸爸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位姨妈或姑姑出于什么缘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于是出于一些缘故盯上了这家的孩子。”
“可怜这个小孩子。”
“在这张标注是全家福的照片里,画上了失去孩子而痛苦的姨妈或姑姑。他可能也是很喜欢那个长辈的吧,希望帮她渡过难关,愿意成为被寄托爱意思念的对象。”
“可得到的,是被杀害了爸爸妈妈的结局。”
大爷攥着轮椅,然后抬起眼睛,眼里布满了血丝,与刚才冷硬顽固嘴硬心软的老头子截然不同,现在声音是一种压抑着的疯狂,就像野兽般失去了控制。
大爷突然像护犊子的豺狼般吼叫出声:
“如果不是那一对男女,小婉根本就不会失去自己的孩子!”
说着说着,语调变得痛苦,像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她没有错,错的是我没给她一个幸福的原生家庭,是我的错,小婉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连我都不帮她,她还能依靠谁?”
“所以在她处理了那对男女后,我冷静了一个下午该怎么办。但我想的不是带小婉投案自首,而是怎么帮她遮掩过去,让她能逃出生天!”
吴洄点了点头,神情冷淡:
“所以这些年,您都以为女儿逃出去了,到处逃亡,于是才一直留在原地误导来调查的人隐瞒女儿的存在。”
“但您错了。”
“您的女儿早就死了。”
他用词礼貌一直称您,虽然没有学生,但人民教师的素质要保持在线,只是内容不怎么礼貌比较扎心:
“准确来说,在她杀了弟弟和妹妹,让那家的小孩子虞幸成为孤儿的那年,她就被杀了。”
“我也是刚想明白的。”
“您一直以为亲眼看到了爸爸妈妈被杀害现场而导致不太正常精神创伤、上中学时也需要医疗陪护的小孩,根本并没有任何的精神问题,只是出于一些原因,如今装得病弱、需要怜惜、需要特殊照顾罢了。”
“既然如此,还从没有为父母复仇的打算,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除非。”
“这件事,他小时候早亲手料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