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洄当时在食堂,留意到那个栗色头发的弱气学生虞幸纤细瘦弱的手腕内侧。
遍布如同疤痕般恐怖的十字刀痕。
一个没看住,就会做极端行为,割腕自残和寻死,怪不得要被像脆弱的透明水晶娃娃一样保护起来。
但吴洄目光凝重,一个决心求死精神恍惚的人手腕的刀痕应该是平行机械型的割伤,而不是宣泄激烈情绪错综复杂、各个方向都有的激情愉悦的刀痕。
这同学根本就没有精神问题,为什么装疯卖傻。
护士小姐在不经意说的话似乎提供了另一个真相的思路。
“我不是学校或福利机构派遣来的护工,是这位同学的监护人专职雇佣了我。”
“大概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影响了精神状态,虞幸在十五六岁才突然精神状态不好的,成绩也一落千丈,就是一年前。监护人在外市出差突闻噩耗,虞幸同学从教学楼天台跳了下去,才雇佣了我作为陪护。”
“监护人?”
“对。”
这番话发生在吴洄去放餐盘碗筷时,护士小姐偷眼瞥了眼病号服的栗发少年没看这边,才小心翼翼说:
“我也很疑惑。”
“那是一个又冷又凶,看上去叱咤风云,宽肩健壮的大哥级人物。穿的西装革履,看着冷凶实际还挺和蔼,看上去像混□□的,而且似乎正沉浸一个人生困境里,但气场仍然霸道肆意。”
“二十七八岁吧。”
“虽然人高马大,沉默寡言,可是很细腻、很细致,除了日常学费、餐饮费,真的,很多女性家长都没考虑得那么细,还会考虑到虞幸同学在校园社交生活合不合群,买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很流行的球鞋、PS4什么的,礼物的包装袋也很有品位。”
“光是我做陪护的一年内,生日礼物、圣诞节、春节送的礼物都是最顶尖的牌子,加起来有上十万元了。”
“我本来以为那个人是虞幸同学的其他亲戚,但是那人说自己不是叔叔,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要我只要像以往很多年那样,说——【神秘资助人】就可以。”
“可是,要真是资助人,真会这么大方,像对待一个宝贝一样把最好的东西都奉上吗?”
“又或者是那种包养漂亮男孩的糖爹?”
“我也担心过那个人不怀好意。可那就更加奇怪了,因为从小到大,虞幸同学就从没有真正见过那个人。”
“就连那次虞幸同学跳楼,那位监护人立即从距离上千公里外的城市飞回来,头发凌乱,领带都系歪了,却还是只在第一时间找到了我,而不是亲自去看。”
“所以我想,虞幸同学的监护人,义父。”
“应该是所谓的“长腿叔叔”,是会资助可怜的孩子,让孩子生出幻想和期待,本人是心智比较成熟的,考虑问题很周全,而且在背后默默守护你,为你排忧解难的存在。”
“长腿叔叔”,来自于韩国的一个电影《长腿叔叔》,具体意思就是暗中守护帮助你的人,并且还可能是你的梦中情人。
那个给人的感觉成熟得毛骨悚然,突然惬意慵懒的笑起来的同学,虞幸在提及“义父”时眼中的怔忡偏执,正佐证了一种全新的真相。
原来当年的虞家小孩在反杀,杀了姨妈后,也没有亲人了,从此被一个神秘义父所资助。
到了十五六岁,这个已经不再是混沌无助小孩子的少年缺乏安全感及缺爱,唯一给予他心肝宝贝捧在手心感受的“义父”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自我意识觉醒后寻找自己来处归途的唯一目标,也是小心翼翼编织蛛网,想要捕获的猎物。虞幸开始想尽办法引诱义父出来,用看似示弱的各种发疯进病院和自残寻死。
他根本没有任何精神问题。
……他妈的,这所学校里都他妈是什么孩子。
吴洄头皮有点发麻。
学校怪诞灵异就算了,怎么好像学生都不太正常。
抛下在身后痛哭失声的大爷,准确来说,是虞幸他爸还是他妈同母异父的姐姐的爸爸,吴洄最后把那幅儿童画放在了大爷的膝盖上。
当年的虞幸年纪才个位数,就反杀了大人。
这些年,不知道把尸体埋到了哪里去,虞幸既然瞒到今天就不会坦白,当年在个把年纪杀人的小男孩,也无法定罪。
那幅全家福的儿童画。
是那个走向疯魔的姑姑或姨妈小婉,留在世界上的最后波纹。
家访结束。
出校的老师们回到临谊高中。
大清早的,正好是还没上课的早读时间。
路过卦雾班的教室,吴洄弯了弯嘴角,没有多待,去校长室的路上,遇到了虞幸穿着病号服正从校长室出来。
虞幸在走廊走着,小脸冰冷,他似乎很不合群,是看不上其他同学的那种自发主动不合群,看到了吴洄突然微笑,甜腻腻的感谢:
“谢谢老师,您明白了真相还没有揭穿我~”
护士小姐偷眼看来,一脸“对不起我没瞒住”的羞愧。
单纯的护士小姐不会知道,她不是在场瞒骗别人做亏心事最坏的那个人,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天然狡诈绿茶正露出楚楚动人的可怜神情:
“请您不要向我的义父揭穿我的小心思哦,那我也会乖、乖、听、话,在您成功转正到我们卦雾班的时候,第一时间配合您的教学工作的。”
虞幸雪白过分的面颊上,漂亮的纯黑眼眸微阖,栗色低垂的睫羽抖簌出惊鸿一瞥的美丽。
不舒服的冷汗淌过了凛雪般白皙的脸,染湿浸润了一缕一缕的栗色额发,古怪得有种惑人的魔力。两只手在过长的病号服里揪住袖摆,微微侧着脸,举手投足间皆是天真无邪。
踮起脚,压低嗓音,说小秘密似的凑过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我的义父真是很容易尴尬难为情的人呢,对不对?”
“明明每一次都奏效了,他都心慌意乱地赶了回来,在我看不到的不远处为我忙得团团转。”
“可是,就不愿意让我真正的见到他本人。”
“然而,他资助一个从小就孤苦无依的孤儿的目的,除了想养成,想培育,想在果实成熟后第一时间包养,品尝到一个从小就为他而繁郁,年轻有力的身体以外,还能有什么呢?”
“比我大十几岁的人还羞涩腼腆的像个处女。上个床的事情至于要那么难以启齿,不好意思以真人来见我,以坦白了的说明吗。”
“他想要的果实,我会尽快把他抓出来后,给他的。”
“这件事情我只跟老师您说过,因为我们是促膝长谈共享了真心话小秘密的师生,您说对不对呀。”
“那我走咯。”
“老师拜拜~”
吴洄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上,任由傍晚的冷风吹进了衣领。
转正的老师,说起来也算学生的头头,可怎么感觉他混得好惨。
唯一一个听话的学生,以下犯上无道德没大没小的虎狼之词张口就来,不要说送进清北,不要在校外领导来视察的时候发表“在我的世界里,义父对我好的定义”就不错了,要推到讲台上发言,吴洄估计还得静观其变,及时上台去捂嘴打断。
作为人民教师,莫名有种萧瑟感……
这是一个高中生该有的脑回路?
吴洄翻开怀抱着的《新手老师教程》,陷入沉默。
他以后要教的,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不是骂人,是字面意义上的,“什么玩意儿”。
临谊高中转正手续办理的很快,吴洄坐在校长室里的椅子上,翻开新的合同,嘴角上扬。
不过,一年不算奖金年薪百万,还是可以的。
吴洄笑了一声,签下名字,心情很好。
唯一的尚不如愿以偿就是没进传说的卦雾班了。
临谊中学学校校长章卫东则坐在桌子的对面,摸着锃光瓦亮的光头唉声叹气。
刚才吴洄进屋前,气氛就有些诡异。
但吴洄一进来,就吸引了章卫东在打电话的那边人的大多数注意力。
“你看,刚才出门那个孩子就是一个佐证,这一批的成长速度太快,已经压制不住了,根本来不及慢慢等待所谓的完美时机。”
“招聘他不就是为了培训卦雾班?”
“你还把他调任到了湾珈班,湾珈班已经够强的了,再培训是要上天吗!”
章卫东猛地喘了一口气,突然抬起眼睛看着吴洄,而冷白皮青年冰冷且没有温度的纯黑色眼眸正盯在桌上某个地方,没有焦距。
美得动人心魄,像眸子被镶嵌了黑宝石的白大理石塑像,即使呆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能轻而易举成为视线的焦点。只是有种破碎感,坐在那里,会不自觉的安静下去,像要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ICE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他身上的每一处都比寻常人小巧一些。
手腕、脚腕,仿佛人偶白皙又纤弱的陶瓷关节。
却成了曾经大杀四方的无限流玩家里面巅峰存在,还是如今这所学校要挑起了重担的唯一希望。
察觉到章卫东的视线,美丽青年才慢吞吞地抬起眼又挑了挑眉。
眼睛没有表情时会有点三白眼,不好接近的样子,还带着某种像是自保的武装警觉侵略性。
本来应该不是这样的,像黑猫似的青年本来坐下来会不由自主地趴靠着,真像只猫。
章卫东叹了口气,压低嗓音跟那边传达特殊情况:
“是的是的,我知道,他总是在男人堆里最漂亮的,也是最能打的。”
“但当我们找到他时,他发生了特殊状况。”
“他……失忆了。”
在电话那边的领导四处撒网问责**施展完毕后,章卫东摸摸光头,抬起眼睛,中年男人从啤酒肚里发出的中气十足的嗓音变得严肃而冷静:
“而且找到他时,他一个人,回了家,父母因欠债而出逃后留下三岁的孩子,他安静地在抱孩子买菜抚养。”
“做得说不上多有成就,但也说不上疏忽,肉眼可见已经把身心都寄托在小宝宝身上。小宝宝也是这情况,有饭吃总比没饭吃好。”
“对于坠楼之后的几次手术,还难以确定失忆是不是与其有关。所以现在入校,还只是给他安排一些普通的文职工作或安全系数较高的内容,他现在还是无法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现在好歹在他本人锲而不舍努力下,能够做到自理。”
“不不不,您不了解,不止是生活上的自理,是心理上的自理。”
“他太安静了……比起当年,您不觉得吗?”
“我小看他了,怎么可能!……他真正被誉为疯子的那个“本领”现在还是深睡状态?嗯嗯,那我明白了。”
“我会保持观察的……关于您说的这一点。”
章卫东挂断电话双手交握,又是那个和蔼的校长:
“你完善了虞幸同学的资料,那很好啊,你的能力确实强,这么多年来学生档案记录在案的,虞幸同学都是目睹弟弟杀害而精神受创的可怜孩子,想不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在心智项、启蒙项、都要加分了。”
“学校就要把他的评估级别从【白】提到【红】了,至少是【红】。还待后续观察,酌情考虑也许还会再度提升直到级别是【凶】,不过……”
章卫东吭哧吭哧的,吴洄看他要憋得不行了,眼睛弯了弯,也扯起嘴角笑了笑:
“没事,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我都一点没想起来。”
“还有我这次去家访不是为了晋升卦雾班。”
至少这次不是。
“是想要另一个东西。”
“您可以作为绩效奖金发放给我吗?”
“您刚才所说的,我真正被誉为疯子的那个“本领”,曾经是怎么发动的呢。”
他总还是需要一些用来与殷行时对玩的手段。
有人会称其为“自保”,吴洄愿称其为“酷刑”,反正是用来折磨殷行时的玩法,怎么说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