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追了我五百年 第5章 众星捧月

身为冥界最有名的花魁是有些架子在身上的，南风侧首支颌靠在椅子上，手持一杆镶满宝石的金色烟枪，双目迷离的半合着，口中吐着袅袅白雾，对周遭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兴趣。

许多人跟在他后面呼唤他的花名。

“是公子南风！”

“南风！南风！”

“今夜是南风坐阵邀月阁，快去看看！”

“南风，上回的赌局是我没发挥好，这次接着再赌！”

南风闻言眉心微蹙，半睁半闭着双目斜斜朝人群中瞥了一眼，不经意被一位身着月蓝长衫，戴着蒙纱斗笠的男子吸引了目光。

这般仙风道骨在这群牛鬼蛇神堆里格外显眼，只看他一眼就仿佛扫去了浑身乏倦。

他展了眉心微微坐正，目光随那男子许久，直至他被不断涌来的人群淹没。

如此显眼很难让九方域注意不到，且不说他目的为何，仙家之人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到他冥界闲游乱逛，本就恼了九方域，此刻更是有要加害于云千泠之嫌，恼上添怒。

在这里，显眼的不止那个蓝衫仙人一个。

九方域赶紧侧身变换站位，用自己的身体将云千泠挡住，借助人群掩住他的身影，凑在他耳畔轻轻道：“仙家有人在寻你。”

闻言，云千泠立刻警惕地低下头来，几乎是将脸埋在九方域脖颈前，但还保持着一些距离，肌肤没有碰触，只有鼻息轻轻抚着九方域的锁骨。

当年他只差几年就要结束天罚，重归仙位，有人居心叵测偷偷把他扔下界来——便是要在众位仙尊都看不见的地方把他毁尸灭迹。

或许，他体内有三千年元丹，得之能够一夜飞升的消息，就是那人刻意在冥界散播的。

不过眼下他元丹隐于凡体，探不到他的灵气，要找他便是难上加难，只要他想藏，也不是难事。

九方域被他鼻息扫的发痒，浑身酥麻，喉结动了一下，接着伸手揽住他的腰，带着他往邀月阁中走，低声道：“跟我来。”

云千泠低着头“嗯”了一声，跟着九方域被拥挤的人群推着走进了邀月阁。

那蓝衫男子被人群推搡，差点跟丢，垫着脚尖四处张望，远远看见云千泠跟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进了邀月阁，于是赶紧跟了进去。

才入得阁内，便听到有人闹事，酒坛子被什么人“咣当”一脚从楼上踹了下来，然后嚷嚷着：“什么破地方，老子不干了！叫你们管事的来，我要把他打个稀巴烂！”

有人上前劝阻：“这是你欠东家的。三十年阳寿不够抵债，只能接在邀月阁做工偿还，否则便一同搭上你全家的阳寿来偿。”

“我呸！放屁！你们这是敲诈！我要告你们，你们开黑店！”那人越嚷声音越大，还打了那个上前劝阻的人一拳。

那人气急了，不由分说便是重重还击，二人扭打在一起。

周围看热闹的人相识见惯了这种场面，一轮了一阵，又都各自该干啥干啥去了。

一个路过的醉汉打了个嗝，指着那人笑道：“愿赌服输，玩不起当初干嘛来赌？”

那人“噌”的一下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又打了那个醉汉一顿。

云千泠觉得这人声音耳熟，闻声一看，表情僵了片刻，果然是老熟人——真正的沈少爷，沈牧舟。

紧接着对九方域汗颜道：“他怎么死了还这么蛮横。”

九方域看着沈牧舟斜嘴笑笑：“本性难移，不必理会，自有差役会处理它。正好，邀月阁的酒菜风味极佳，我们就在这吃。”

说着，九方域给了守在楼梯口的小童一个眼神，便带着云千泠上了楼，绕开沈牧舟便要入隔间里去。

这小童隔着面具也能认出冥尊，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去准备。

沈牧舟虽然混账，却与云千泠也无深仇大恨，他边走边看着沈牧舟，问九方域道：“你们会怎么处理他？”

这时，从楼梯两边上来一个黑衣鬼，将沈牧舟反手按在了地上，掏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斗了两下道：“这是你签的契，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如若不从，我们有权利将你私下处理掉。像你这种输掉阳寿，永世不得入轮回的野鬼，就算从三界内消失掉也没人会管。”

“你你你……你们！你们这些吃人的黑心鬼，放开我！老子要砸了这间的破店！！！”沈牧舟歇斯底里的怒骂，拼命挣扎开，照着黑衣鬼的脸便是狠狠一拳。

黑衣鬼别打怒了，捉住他死死遏住喉咙，掌心一亮便要给他致命一击：“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就让你魂飞魄散！”

云千泠见状，一个错步上前拦下黑衣鬼：“等一下。”

九方域没想到云千泠会去阻拦，转身跟了过去：“千泠。”

黑衣鬼怒气正式最盛的时候，见状迁怒于云千泠，扬起拳头道：“你要作甚？”

云千泠微笑着摆摆手道：“兄台稍安勿躁，此人与我是旧相识，不如让我与他叙叙旧，你再灭他魂魄也不迟。”

九方域一听云千泠说自己于沈牧舟从前就认识，顿住了脚步，挑眉看着他：“旧相识？”

云千泠微微一笑：“对，旧相识，是吧，沈少爷？”

沈牧舟被黑鬼掐的差点厥过去，缓了半天才定睛一看，见面前站的是云千泠，先是本能的一惊然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忽然自信的站起来，指着云千泠的鼻子破口大骂：“姓云的，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你小子别自以为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今日就要一雪前耻，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说着，沈牧舟便攥足了力道挥拳相向。

一旁的黑衣鬼眼看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就要被打，不由的替他紧张起来，捏紧了拳头，眯起了双眼。

哪知下一秒，云千泠面无表情的一把抓住沈牧舟砸过来的拳头，毫不费力的把他拎起来往地上重重一甩，地面被砸了个大坑，沈牧舟瞬间痛苦的扭作一团，惨叫一声：“啊！！！”

接着云千泠俯身下去，按着他的脑袋，把他背对自己死死按在地上，左腿膝盖跪在他腰上，直接锁了他命门一般，疼的他嗷嗷大叫。

“啊啊啊！！！疼疼疼疼……”

这叫声吵得人脑仁疼，云千泠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脸上挂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微笑，看着沈牧舟道：“你就是这样一雪前耻的？”

沈牧舟痛不欲生，哀嚎不断，回想起自己十三岁那年被云千泠打得七天下不了榻的场景，赶紧认怂求饶：“云大侠饶命，云大哥，云大仙……我知道错了，真的……我刚才是跟你闹着玩的。”

刚才他以为，自己现在长得比云千泠高大了，就能轻松战胜云千泠了，现在知道自己打不过云千泠，跟个头身材无关了。

黑衣鬼哪里见过云千泠这种人，吓得他双目圆瞪，后退三步，满脸惊恐的看着云千泠，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出方才那种战斗力会出自一个看起来一身书生气，文质彬彬的人。

很明显，这种战斗力九方域是见过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担心过云千泠，只在一旁饶有兴致的靠在墙边歪头看戏，也不说话，眼神里是欣赏的意味。

得饶人处且饶人，沈牧舟既然已经求饶，云千泠就放他一马，笑着威胁他道：“还动手吗？”

沈牧舟哀嚎：“不动手了。”

云千泠：“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你还不乖乖听话？”

沈牧舟有些不敢相信他是来救自己的，吸了吸鼻涕，斜着眼珠子奋力去看云千泠：“好，我听，我听。”

云千泠这才松了手，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面向黑衣鬼，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道：“他知错了，会好好干活的，不敢再造次了，您大人大量，便饶了他一命吧？”

黑衣鬼看着他那张笑脸，是觉得他有些可怕，不禁觉得脊背发凉，结结巴巴的道：“若是他不再闹事，放他一马也无妨，就怕他只是一时惺惺作态。”

云千泠看着黑衣鬼笑笑：“不会的。”然后一脚将踢在他膝后。

沈牧舟被他猝不及防的一踢，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黑衣鬼面前，楞了片刻，看云千泠的脸色，然后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对着黑衣鬼作揖求饶：“大哥我真的不敢了，我会好好干活的。”

黑衣鬼似信非信的看了看云千泠，收起契约嗤了一声走了。

沈牧舟这才如释重负，软软坐在地上，看着有些可怜。

从前富贵时，人人攀附，现在他成了孤魂野鬼，身边竟一个替他说话的都没有。

他撇了撇嘴巴，将眼泪咽下肚去，抬眼看了看云千泠：“云千泠，没想到多年之后救我的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千泠转身回到九方域身边，居高临下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里不是鄙夷，更像是怜悯：“来做客的。”

九方域看了一眼此时老老实实的沈牧舟，觉得有些好笑，笑了一下问道：“他怎么会如此惧怕你？”

云千泠耸了耸肩：“小时候见他欺负别人，看不惯，上去教训了他一顿罢了。他家有钱有势，一般人被他欺负了，也之感忍气吞声。我就不同了，反正我家什么也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沈牧舟抱着双腿往墙角里一缩，浑身被一团黑影笼罩着，垂头丧气地道：“……我爹娘还好吗？”

云千泠闻言顿住了脚步，转身看他：“很好。”

沈牧舟用手擦了擦眼泪道：“他们一定伤心极了。你若是下次见到他们，就跟他们说一声……说……说我思念他们。”

云千泠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只不过是一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少爷。虽然平日里花天酒地，在城中吊儿郎当，却也没有真的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转念一想，起码他输自己的阳寿不够，没有选择拿家里人的阳寿去抵，已经说明他并不恶毒。眼下又被困在这里，要做一辈子的野鬼，永不入轮回，也确实可怜。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九方域了解云千泠，知道他又动了恻隐之心，犹豫了片刻后对沈牧舟道：“你也算是帮过我一个忙，我就不与你计较剩下的债了。往后你不必在邀月阁做工了，你自由了。”

云千泠闻言愕然看向九方域，自己都没好意思向他开口，人家就放人了？

心想这是连他也可怜起沈牧舟来了，还是……为了我吗？

“我帮过你？”沈牧舟楞住，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帮助过什么人，望着九方域一脸茫然，“你是谁，说话管用吗？”

九方域嘴角一斜，指尖一转，绕出那张契约捏在手中：“你不是要找邀月阁的东家吗？我就是。”

沈牧舟怔然，看着他手中的契约，满心感激，却又迷茫：“可是，我能去哪？”

九方域掌心黑焰一燃，将契约烧毁，化为灰烬飘散在空中，双手往胸前一抱：“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说罢，他转身柔声催促云千泠离开：“菜要凉了。”

云千泠略带同情地看了一眼沈牧舟后，心想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便跟着九方域转进了隔间。

人走后，沈牧舟内心大受震撼，不仅是云千泠与日俱增的战斗力，更因为那位看起来就了不得的东家。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生前不过是只井底之蛙，不过只瞥见这个世界一隅。

他想要变强，变得和云千泠他们一样翻云覆雨，不再是人们口中的纨绔，离了金钱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

隔间里一个圆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菜，全是云千泠爱吃的，他已经五百年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饭菜了。

他端正的坐下，舀起一勺最爱的鱼羹，缓缓送入口中，细细品尝着这久违的滋味，忽然鼻酸。

九方域也不吃，就这么坐在一旁，单手支着颌看着他吃。每看他吃一口，嘴角就上扬一下。

眼前这张脸，他梦了五百年，念了五百年，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了。

吃了几口后云千泠没那么饿了，才发现九方域一口没动，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筷子道：“为何不吃？”

见他放了筷子不好意思吃了，九方域才伸手拿起自己的筷子，象征性的夹了一点菜，放进嘴里慢慢嚼起来，嚼完才说：“怎么样？菜合胃口吗？”

说着，又往云千泠碗里夹了一大块肉。

云千泠看着碗里的肉，又想起了从前：“……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九方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云千泠：“就算再过五百年也不会忘。”

正在这时，刚才那个小童在门口敲了敲门，在得到九方域的允许后快步走了进来，：“大人，郁垒大人他……”

九方域看了云千泠一眼，侧耳去听，小童便用手括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然后退了出去。

他听完表情稍显严肃，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没事，你有事便去忙，不用在这陪我。”云千泠一脸轻松的笑了笑。

“可是……”九方域不敢走，生怕自己一转身又找不见他，但那边的事情又紧急得很。

“我都一千岁了，又不是小孩，有何不放心的，去吧去吧。”云千泠说罢讲碗中那块肉夹起来放入口中。

“嗯，我去去就来。”于是九方域赶紧起身，走到云千泠身后时弯腰俯身凑到他耳边，右手环过他的身子轻轻点了一下他胸前的那颗珠子，“你就在邀月阁不要出去，有事便唤我，戴着它，就算远隔千里我也能听得到。”

“嗯，好。”云千泠伸手握住胸前的那颗珠子，扭头去看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猜测着这颗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在邀月阁首层大堂里。

南风在众人簇拥之下走来，坐在了最中央的案桌前，与众人以一圈雕龙画凤的木质围栏相隔，间隔三尺。

身边一位童子朗声对众人道：“今日公子南风坐阵邀月台，有愿下注者请上前来。”

“我！我！”

“我来！”

“我先来！”

“你起开，明明是我先来的！”

众人争先恐后，恨不得越过围栏冲上去将南风生扑了。

而坐在中央的南风却俨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眸子懒懒的垂着，目光在众人之间游移。

小童子见场面乱作一团，抬手压了压道：“大家莫争，都有机会，公子自会定夺。”

“南风，看看我！”

“南风啊啊啊啊！！！”

“南风，我要为你生孩子！！！”

南风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实在是厌烦了这项差事，若不是当初跟九方域签了那杀千刀的卖身契，他是死也不愿坐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反正选谁都一样，随便找个人上来玩玩应付了事得了。

他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忽然眼前一亮，发现方才在门外见到的那位蓝衣男子远远在人群中间，像是在寻着什么。

于是将那华丽的烟杆子从口中抽出，吐出一口白烟后斜斜的勾着嘴角喊了一声：“小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