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广寒的生日在8月的最后一天。
今年如同往常,在酒店里包了场,而且由于马上要升大学的缘故,邀请的范围还更广了些,父母生意上的伙伴也纷纷过来捧场。
——虽然宁广寒自认没什么好友,最好别浪费别人的时间,但在屈清的组织下,还没去大学里报到的同学基本上都到了。
连流程都与往年没什么差别,主持人开场、父母讲话以及代表祝福。
宁广寒坐在下面。
王明明扯了扯屈清的袖子,推了推瓶底厚的眼睛,眯着眼睛确认半晌,说道:“他是在喝酒么?”
屈清神情也不大好,说道:“是啊。”
王明明:“这么喝酒,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屈清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不高兴。”王明明说道:“可是今天是他生日啊,他为什么不高兴?”
屈清环视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人,叹了口气:“那我就不知道了。”
王明明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了。因为乐长息没有来。”
“呦,你还能看出来这个呢。”屈清有些吃惊,他以为王明明不懂人情世故。
“我又不傻。”王明明平淡地说:“我们上学的时候,乐长息天天跟在他后边,现在寒哥过生日,他都没出现。”说着说着,他就叹了口气,“可是这也怪不得乐哥,他肯定是有事,不然不至于连志愿都没填。”
乐长息失踪这事,传得扑朔迷离了一阵,老师们联系不上乐长息,就尝试联系乐长息的家人,可是按照他留下的家长联系方式打过去,又没有人接听。
去乐长息家里找,安保人员查监控和出入记录,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乐长息来得轻易,走得也无声息,他这个人一消失,居然没人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过屈清心里震惊的那股劲儿过去之后,又觉得没那么难接受。
如果仔细梳理乐长息“存在时期”的时间线,就会发现处处透着诡异。从被宁广寒车轮底下拉出来开始,到他没有预兆地消失,中间他都目的明确——宁广寒。
他刚出现的时候,为什么会叫素未谋面的宁广寒“师父”?他们之前真的不认识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两个人能回答他,可一人失踪,一人又缄默。
仪式被专业的工作人员们炒得热热闹闹,宁广寒被请到台上去切蛋糕。按照正常流程,三层的大蛋糕,只有一层是用来吃的,剩下的两层给年轻人们活跃,司仪已经蘸上了一指头,站在了他身后。
可他正要开这个气氛的头,宁广寒淡淡地望了过来,他向前的动作顿住,半晌,手指上的奶油蹭在了自己的衬衫背后。
宁广寒没吃蛋糕,切完之后就上了二层的大厅。
二层没什么人,只有需要接打工作电话的宾客才上来,铺着厚厚的地毯,虽然空调冷气很足,但宁广寒感觉很闷。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刚下过一场暴雨,闷热没来得及散去,但空气中的味道却清新。
酒店下的道旁,有一棵树。来时经过,枝叶郁郁葱葱
——等等,郁郁葱葱?
那是一株春海棠,花期早就过了,几个小时前尚且只有绿叶,此时开了满树的白色花朵。
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戴着卫衣的帽兜,一直抬头盯着窗玻璃,视线在窗扇之间逡巡,宁广寒与他眼神对上,下面那人极开心地露出一个笑,简直要令花朵失色。
宁广寒与他对视半晌,从窗扇前走开,下了楼。
乐长息已然等在了台阶下,许久未见,或许由于案牍劳形,他是真的有些瘦了,但是漂亮得有些温柔的意味。
“师父,生日快乐。”这是乐长息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非常想念你。”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我带你去个地方。”乐长息轻轻歪了歪头,笑着说道。
宁广寒看了他一会儿,多日来的摇摆却在此时下了决定,说:“好。”
宁广寒跟着他上了一辆车,那是一辆每日例行的客车,终点站在城南的颍琉峡谷。
由于特殊的地气,峡谷冬日里气温会稍暖一些,因此种了大片的梅花,每年冬末春至,颍琉峡谷都会成为大家赏花观梅的首选。
此时正是盛夏,梅花已然只剩下碧绿的叶子,无甚特殊,景点本该寂寥下来,可此时车内座位满满当当,已然没了空座。乐长息护着宁广寒走到车中间,不让他拿出手机,说:“去了就知道了。”
大巴行驶到环峡谷大道,车速就降了下来,只能龟速前进,大道被私家车堵得满满当当,全都是来峡谷看奇观的人。
乐长息等不及,带着宁广寒下了车。宁广寒提醒道:“这里距离峡谷还有十几公里。”
“没关系,不需要去峡谷中心。”乐长息伸出手,牵住宁广寒的手腕,带着他拐上一条潮湿的泥土小道。
宁广寒不知道他是怎么开辟出的这条路线,越向前走越荒僻,脚下甚至连路都没有了。
走了不知多久,乐长息微笑着站在前面,伸手拨开几片宽厚高大的芭蕉叶子。
千里红梅漫卷,谷中花树逆转时令,全部含香吐蕊,灿烂得如云霞倒映,白腾腾的雾气从山间谷底升起,竟仿了七八分的广寒殿神韵。
“师父,生辰快乐。”乐长息笑眯眯地再次说道。
宁广寒望着漫山遍野的红梅,他一生中不乏观看奇景的经验,沙漠中狼烟百里,有仙成时满城莲花盛开,君王昏庸漫点烽烟为博美人一笑……看得多了,什么都不觉奇怪。
“多谢。”宁广寒很坦诚地说:“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用心地给我过生辰。”
他知道,像这样的场面,耗费法力对乐长息来说固然是小事,可需要在天界走漫长的审批流程,极其繁琐,而且乐长息此去本就事务繁多,能省出这样多的时间做这件事,是很不容易的。
“让你费心了。”
宁广寒说出这种话,反而让乐长息有些不适应,他笑着道:“为师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宁广寒道:“多谢你。但我们师徒之间,实在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乐长息愣了一下,直觉有什么不对:“师父怎么说这种话?”
他注视着宁广寒,想要从他的表情和反应中找出一丝端倪,宁广寒抬起头,也看着他,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说道:“我说的不对么?我是怕你累到了。”
这话虽体贴,可乐长息却心惊,他再三在心中猜测,试探着道:“是有人对您说什么了吗?”
“没有。”
乐长息却不信:“不管是谁说了什么,都不要放在心里。我没有别的心思。”
乐长息这句话说出口,只觉心如擂鼓,几乎明牌,宁广寒却点了点头,道:“知道,别人不信,可我自然知道。”
他转过身去,靠在湿漉漉的山壁上,又去看那漫谷的烟霞:“长息,回去吧。”看乐长息急着想要说什么,他却摆手把乐长息的话压下去:“我没有生气,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你是我收下来的徒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以后我应当也不会再收徒,我唯一的弟子是你,我很高兴。”
宁广寒极少有这样直接袒露心迹的时刻,乐长息安静下来。
“但其实我也没有尽到做师父的责任,我这个人很懒,你能成为今天这个样子,被这么多人喜欢爱慕,说明你是个好孩子。”乐长息惶恐道:“师父……”
宁广寒伸出手,掐了掐面前人的脸颊:“好了先让我说。既然我是你的师父,就不能由着你胡来。你来人间做什么?就为了哄我开心么?”
乐长息:“哄师父开心是头等大事,而且……”
而且我也喜欢跟你在一起。
宁广寒笑道:“胡闹。”
宁广寒已经许久未曾像今天这样温和过了,乐长息却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拽住宁广寒的衣角,宁广寒低头看了一眼,摇头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
衣角被从手中抽出去,乐长息听宁广寒说道:“成神者接受供奉,就要负起责任,若你仍是个普通小儿,我可以让你做我殿中的小灵官,随我浪游天地也无不可。”
“我宁愿自己普普通通,可以常侍师父身边。”
“这话就赌气了,”宁广寒摇摇头,“你既是正神,便有正神的事要做,不可推脱,也不能全部给你手下的灵官处理,你才是科甲神,若你不理会凡人的愿望,不提携有才的学子,不救痴愚之人于水火,对得起他们的供奉么?”
乐长息摇摇头,说道:“这些我都可以做到,我只是爱……爱重您,我想留在您身边。”
固执起来的乐长息就像一块牛皮糖,很难甩脱,但宁广寒此时铁了心要赶他走,有些话不合适也要说出口。
他望着乐长息,语气是难得的温和,说道:“我对你没有别的期望。你要做合适的事,不要做模糊边界的事。”
今日奉上痛击倒地痛哭流涕的乐长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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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