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们在这里!”前方向着此处喊着跑来的,是竹篁。
他刚来到齐同晏的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齐同晏便吩咐道:“竹篁,现在马上回去准备笔墨和快马,一回郑远家我立刻要用。”他的神色严肃,竹篁不敢怠慢,一句也没问便应了下来,转身疾速跑走。
齐同晏又在原地缓了会儿,方才勉强抬步,道:“走吧,我没事。”
几人回到郑远家时,远远就看到竹篁牵着一匹马等在屋门口。笔墨已经备下,齐同晏当即修书一封,尽呈清河镇宰割外乡、买卖人肉一事,令官兵立即前来捉拿要犯,刻不容缓。
他将书信封好,与身上一块玉佩一同交给竹篁,道:“火速飞马将信交给烟州知州,让他派人来捉拿要犯。”
竹篁很少见到齐同晏如此严肃的神色,连忙拿过信上马,一拉缰绳便往镇外驰去。
“至于你们,”齐同晏的脸一沉,面不带笑,不再复先前使人亲近的模样,一旁的郑远与韩月竟是有些畏惧,“那姓马的屠户今天有来找你们吗?”
郑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木讷地摇摇头。
“很好。”齐同晏看了眼天色,还早,“知州最快也是傍晚才能到了,今天我没什么事,就在这里等竹篁回来。”
青枫将笔墨等物收好,说:“我陪着殿下。”毕竟回来之前,齐同晏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依旧很担心。
“都待这呢?我可要再出去逛逛。”稍显紧张的氛围中,花重锦一语打破这沉闷。
韩月回过神来,连忙向着准备离去的花重锦说:“啊,这位小哥,要不要先喝碗羹汤再走?很润嗓的。”
花重锦在门口背着他们挥挥手,说:“不了,还是给那位刚刚着急忙慌地写信的小哥来一碗吧。”
花重锦走后,齐同晏总算是闲了下来。他本来是想留下来帮郑远和韩月这对未婚夫妇做些小事的,但被青枫给劝走了。青枫的意思,齐同晏需要更长久的休息,至于帮忙这些小事,他来做就好。
于是等齐同晏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的便是前屋的喧闹,其中还夹杂着他熟悉的声音。
他这一觉睡了太久,眼看着将近要两个时辰了,日影早从上空正中央移到西边。他下床推开屋门,来到前屋,总感觉眼前的景象像是在预示着某种混乱的开始。
昨日见过的那位身材魁梧的马屠户堵着屋门,将屋外阳光挡了大半,日光只能从他脑袋的两侧偷偷溜进屋门。地上的花重锦由青枫扶着躺在稻草堆上,嘴角带血,笑得却毫不在意。周伶小小的身子挡在郑远一家人的前面,手中仍旧是抱着那把剑,警惕地看着对面。
所有人都背对着齐同晏,除了马屠户。他对齐同晏轻蔑地抬了抬下巴,说:“原来就是你小子,你挺爱管事啊?”
齐同晏走上前,视线掠过花重锦脖颈上青紫的痕迹,换来花重锦自嘲的笑容:“哈哈……对不起啊,我好像被发现了?”
齐同晏的视线终于落到了堵在门口的马屠户身上,问:“马大爷,有何贵干?”
马屠户重重地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喊道:“别装不知道,这人是你派来跟踪我的吧?”他指指花重锦,“幸亏爷爷我明智,及时发现了他。你说你,韩月那事也是你吧,帮着郑小子也就算了,现在还让人跟踪我,怎么事呢?”
他将插在身后土里的杀猪刀一拔,锋刃直指向角落的韩月,说:“还有你,你老娘可是收了爷爷钱的,你早就是我马家的人了,就是死也是我马家的鬼,哪有货物卷钱跑路的道理?”
“我娘收了你多少钱,我照数还给你就是了!”韩月梗着脖子,脸都憋得通红。
“你以为你还能反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想跟自己的相好私奔?做梦!”
齐同晏出面制止道:“马大爷,您的身材如此魁梧高大,我想我们还是出去谈话吧?”
那马屠户斜眼看他,往后退了几步,嘴上嚷道:“你小子还算识相。”他这一让道,便露出了先前被他挡在身后的一个身材矮小的泼皮,郑远向他提示那就是马屠户的儿子。
“哦……怪不得,这么急着想吃天鹅肉。”齐同晏的这句话并没给门外的马屠户父子二人听到,倒是屋内的花重锦先笑出了声,附和道:“怎么不是呢。”
齐同晏临过屋门前,转头看向花重锦,阴森地笑了一声,说:“再笑一声我就把你脖子掐断。”他又转头对郑远道:“辛苦,麻烦帮他处理一下。”他记得郑远说过,他和江大夫学过些基本的医疗知识。
屋外空地上,马屠户对跟在齐同晏身后出来青枫表现得极为不满,他不耐地挥挥手,说:“嗯?你谁啊?爷爷可没空陪你玩,哪来的滚哪去去。”
青枫正想答话,那小个泼皮却突然出声:“老爸,别跟他们废话,抢我媳妇的能是什么好人?看我的!”泼皮猛地向青枫发起进攻,招招阴狠且无赖,欲置人于死地。
可惜这些泼皮技俩,对青枫来说根本不够看,三招之间,人已被他放倒。
青枫用双手将马泼皮的双臂牢牢反剪在背后,死死压住他的背,抬头看向马屠户,说:“我们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你们有什么道理先来攻击我们?”
“哼,你现在绑架我儿,不正是出格的举动吗?”说话间,马屠户手中旋着杀猪刀,如飓风般冲向青枫,虎背熊腰的身材带起风声掠耳。
在马屠户的刀身距离青枫还有二尺之际,齐同晏及时上前,从青枫腰间抽出佩剑,扬剑格住杀猪刀,一个打旋以柔化刚,将马屠户硬生生逼退半步。
马屠户暴喝一声,变换姿势,转过杀猪刀又是使劲一劈,目标直冲齐同晏的腰部。然而一人大,一人小,马屠户的动作受限,面对齐同晏时总是不够灵活。不过几下,他的小腿处已然中了一剑,鲜血汩汩直流。
“抱歉,毕竟你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战力,不让你受点伤我不放心。”齐同晏手中的剑锋上还流淌着一点血滴,看得马屠户心生怒意。
算算时间,若不出意外,竹篁也该回来了。齐同晏想。
马屠户踉跄后退几步,心中已是怒火滔天。他正要再次暴起,突然一声悠长的喊声传来:“烟州同知到——闲杂人等速速避让——”同知,是协理知州处理日常事项的职位。
可惜有人不以为意。
“烟州同知?小子,是你让人来唬我的吧?”马屠户一点儿也不相信,上面的人会愿意下到这处穷酸小镇。他们这些贫苦乡镇早就成了烟州的三不管地带,这么多年杀人放火劫掠外乡的事干得多了,也不见得有人来喊打喊杀。
“马大爷,您当真不准备停手吗?可别说小辈没劝过您。”齐同晏说。
“装腔作势,让你知道马爷爷的本事!”马屠户起手挥刀,这一刀还没砍下去,竹篁先带着人从远处飞奔而至,嘴上高声喊道:“按住他!”
不过片刻,马屠户父子二人俱被官兵俘获,齐同晏在几步之外看着这一切。
“什么……”马屠户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更开始怀疑是眼前的人做了什么。他有些失态地喊道:“是你!你算计我?你让人跟踪我,就是要抓到我的把柄,好去报官?”他想到早前一位莽撞撞入现场、却又无端消失不见的外乡人,想到一直明里暗里、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跟着的花重锦。
他失控地对齐同晏吼着,从始至终都只能看到齐同晏嘴角带着微笑,不发一言。
随竹篁一道而来的同知,走到齐同晏的身边行了一礼,说:“下官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殿下?你是殿下?!”马屠户从愤怒陷入慌张,终于意识到眼前人的不对劲。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既不是卑躬屈膝的讨好,也不是涕泪横流的求饶,而是愈加怨毒的咒骂:“什么狗屁殿下!来我们地盘惹什么事,咱活着是碍着你了?那些外民本来也是一个人被放到这,老子还省了他们活受罪呢!”
齐同晏对他的态度感到奇异,说道:“那也轮不到你来决定他们的生死。另外,”他转了个向,“烟州知州的能力,好像有点名不符实啊?”
同知抬袖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讪讪赔笑道:“殿下教训的是……”
“大人!搜到了!”一名小吏跑到同知面前,着急忙慌地禀道:“这人屋后晾晒着许多肉块,其间果真夹杂着许多不属于禽兽的部分!”
同知惊道:“处理了吗?”
小吏点点头,道:“属下已经命人全部埋到后山去了,也不知是哪些可怜人,希望他们可以入土为安。”
同知拱手,欲与齐同晏辞别,哪知远处又有一小脚妇人碎步跑来,尖厉的嗓音自她喉咙中涌出:“官爷、官爷!官爷等等民女!”
韩大娘一路冲到同知面前,堪堪停稳脚步,急忙道:“官老爷,您要带他走民女是不会有意见的,但您看这……我闺女都已经嫁到他们家了,您现在把她公公带走,可让他们两口子怎么活啊?”
存在感极弱的马泼皮嘴里被布团塞着,呜呜叫唤了一声。
同知厉声道:“国有王法,岂是你一介妇人可以干预的?再为他求情,当论同罪!”
韩大娘脖子一缩,现出惊慌的表情,很快她又把脖子一伸,问了一句:“官爷啊,按他的罪行,是不是该被抄家啊?”
同知语气不耐:“官府办事,外人休得过问。”
韩大娘的脖子又是一缩,不住地搓着双手,想要探探口风:“那……那他应该要被关个几年吧?”她的一双眼睛闪着贪婪的光。
如果她确实做了卖女求财的事,齐同晏想他应该知道这妇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娘……”韩月不知何时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周伶和郑远。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带着满心的悲苦与几分希冀,希冀她的娘亲对她仍有爱意与悔意。
韩大娘看到她与郑远,脱口而出的便是指责:“小月啊,你说你,娘明明都给你说好了,你这样让娘还怎么做人啊?”
一滴眼泪啪嗒地掉在了韩月的手臂上。
她抬手,胡乱擦了擦眼眶,深吸一口气,道:“娘,我喜欢郑远,我会和郑远在一起。”
郑远的脸不争气地红了,暗自庆幸韩月现在是背对着他,没看见他脸红的样子。
“小月啊,你疯了吧?那郑家穷成那个揭不开锅的样子,你过去和他一起吃草去啊?瞎眼的没良心!马家那边可是说好了,会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的,你不记得你弟弟还要养啊?”韩大娘喋喋不休,齐同晏听得厌烦。
“我听厌了。”他亮出手上还未收起的剑,之前残留的血花恰好飞溅到韩大娘的脸上,一下把她吓得噎住,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让人闭嘴有很多种方法,此为其一。”他冷冷道。
韩大娘的一双眼瞅瞅胸前不过几寸的剑尖,瞧瞧眼前齐同晏面无表情的神色,连那想要撒泼无赖大喊“杀人了”的念头也被吓了回去。她放低姿态,小心翼翼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小哥……这剑……”
齐同晏非但没收回剑,反而往前递了递,威胁道:“你要知道,疯子的世界里没有太多道理,你最好祈祷你不会再做出什么令我不满的举动。”
一旁的同知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韩大娘连忙举起双手示意,讨饶的声音从齐同晏的左耳进、右耳出。最后他转身,将佩剑交给青枫,不再理会落荒而逃的韩大娘。
闹剧之后,便是韩月的千恩万谢。齐同晏摆摆手,随口敷衍几句,自去找花重锦讨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