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裴越渊并未离开明月楼,他在外头看得真切,边无垠进去后,赵廷余被赶了出来,最后见她被边无垠带回了东宫。
今日一早下了朝,他便等不及边无垠,直接来东宫寻她。
见到她后,他想说的话一句都还未开口,反倒是忙于回答她一连串的问话,他虽不解,但耐心配合。
但没成想,她突然脸色煞白,惊得裴越渊连忙站起身来,焦急道:“你怎么了?”
魏溪龄回过神来,抬眸正想说“无事”,却瞥见边无垠站在门口,对上他冷冷的目光,她不由愣了愣。
不知他在门外站了多久,是否听见了她问的那些话。
她兴匆匆而来,本是想问太子妃之事,可如今,她好像又不知是否还需问出口。
他是敌是友,她都不确定,又怎么去分辨他的话?
裴越渊随着她的视线,回过头去便瞧见了边无垠。
“殿下。”
裴越渊立马垂眸,拱手行礼,模样极为规矩,亦如寻常。
边无垠扫过垂眸而立的裴越渊,最后目光定在她身上,缓缓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他伸出手虚虚扶起裴越渊,薄唇轻启,“免礼。”
听得这一句话,裴越渊才又道了一声:“谢殿下。”而后才敢抬起头来。
他的话虽是对着裴越渊说的,可那双凤眸却一直盯着她,她突然就意识到,他这是在刻意提醒。
提醒她,他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即便是他与裴越渊这样的表亲关系,可在此之前,也先是君臣。
这便是皇权。
边无垠越过了裴越渊,站到魏溪龄跟前。
“那些衣裙都不喜欢?”
他垂眸看着她,眼里已寻不见一丝冷意,声音低沉却温柔,他还伸出了手,欲碰她的头发。
魏溪龄目不斜视,一掌就将他的手拍开,毫不留情。
边无垠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这一掌虽不重,但拍开的却是太子的手。
裴越渊自知尊卑有别,自来恪守规矩,瞧见魏溪龄这般行径,不由为她提起心来。
门外站着的两人,单骁已是见鬼不怪,而童迟却为魏溪龄捏了一把汗。
方才还在门外时,他家主子看着房里的两人,周身的寒气就冻人得很,此刻魏溪龄又在旁的男子面前拂了他的面子,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谁知,却又听得边无垠再次轻声开口,极有耐心的模样,“怎么了?”
众人吃惊,太子殿下竟然屈尊降贵地哄人。
可独独魏溪龄心绪复杂。
裴越渊方才也问她怎么了,可她还能保持镇定,能回一声“无事”。
可此刻,边无垠的一句“怎么了”,却立马点燃了她的愤怒:“我有话要问你。”
边无垠垂眸与她对视,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便挥了挥手。
裴越渊知魏溪龄的情绪此前就似不对劲,担忧地看了她两眼,还是离开了。
单骁和童迟默默为两人关上了房门。
“此前你说过要助我杀了张疏怀的,”魏溪龄望着边无垠的眼睛,问道,“可还算数?”
“自然。”
边无垠回答得毫不犹豫,魏溪龄心下放松了一下,又问:“那如何做?”
“等。”
魏溪龄皱了皱眉,对这个回答极为不满,直说:“我等不了,我此刻就想杀了他!”
她说得咬牙切齿,眼眸里闪着光,让他辨不清那是她眼眸原来就如此水灵,还是因为生了水雾。
“怎么了?”边无垠不由地轻声试探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再不想听他问怎么了,魏溪龄一把推开边无垠,“你又敷衍我!”
说罢就绕过他往外走,边无垠一把拉着她,她一掌劈下,边无垠未料到她竟真使劲,自然未躲开,这一掌直劈得他麻了半个手臂。
魏溪龄头也不回,打开门就往外走,她的背影透着一股决绝。
“来人,将她拦下!”
边无垠一声厉喝,十几个侍卫霎时出现,将她环绕,只听得“刷”地一声,侍卫齐刷刷拔开了剑。
边无垠垂着那只手,走出门来时,恰见魏溪龄伸手从背上抽出了长剑。
此时侍卫从各处陆续而来,迅速围成了第二道包围圈,将她紧紧困在其中。
她目光坚定,毫无惧怕之色,右手稳稳执着剑,左手将腰间的香囊绣花的一面翻到朝外。
“你收了剑……”
边无垠话未说完,魏溪龄已冲向了一个侍卫。
其实自魏溪龄与边无垠那次谈合作之后,每日她都会寻机找边无垠的侍卫练剑,侍卫自然不愿与她交手,毕竟未接到命令,又怕误伤了她。
可奈何不了魏溪龄这个剑魔,只要抽出了剑,就势必要引得对方与她战得你死我活方肯罢休,这些侍卫大半都曾与她交过手。
或者说,曾被魏溪龄打败过。
毕竟魏溪龄从练中学,学中练,将对手的招式学会了,又将对方打败了才会罢休。
所以此时,即便是一人战三十几人,她依然毫无畏惧,但她要的不是打败这些人,她只想离开这。
边无垠看出了她的打算,忙示意单骁。
单骁一个口哨,所有侍卫瞬间再次成为一个包围圈,一人接着一人步步紧逼。
魏溪龄一时难以找到突破口,转身就朝边无垠飞去。
与其费劲突围,不如直接劫持人质,反正是一个毫无武力的男人。
魏溪龄这般谋算着,却不料,才接近边无垠,突然被迎面洒了一片白色粉末,她屏气不过稍有迟疑,就吸了进去,不过一瞬,已晕晕沉沉倒了下去。
边无垠将人接在怀里。
***
“文太医,求您了,赶紧去吧!”
童迟提过文扶伤的药箱躬身在旁,已是三催四请,却不想文扶伤就是没有抬起屁股,拒绝得干脆,“让别人去。”
“文太医,求您了,若是晚了,殿下又得怪罪下来了。”
想到边无垠让侍卫动手前,还暗暗吩咐不能伤了魏溪龄,童迟就半分不敢怠慢。
他也顾不得无礼,直接上手要将人拉起来,“您不知,殿下有多在意落雪姑娘,这耽搁了,奴才恐怕要挨板子的。”
文扶伤冷笑了两声,“这小子找别人去,老头子我伺候他一个还不成,还伺候他俩了?”
自元宵次日,宫中早已暗暗传遍了。
都说素来矜贵自持的太子殿下,在元宵宫宴上瞧上了一个舞姬,哄人都哄了半个多时辰才勉强抱得美人归,都在背后偷笑呢。
还有人传,说是当时陛下也看上了那舞姬,所以太子殿下才着急忙慌自己去抢人。
想到此,文扶伤不由低声打探道:“传的可是真的?”
“什么?”
童迟急的汗都出来了,可见文扶伤以手示意,他又老老实实贴了耳朵过去,听了后,慌得“这这这”了半天,就是没说出后续。
文扶伤瘪了瘪嘴,也没有为难他,而是问道:“那舞姬果真那般漂亮?比之前那个女娃子还漂亮不成?”
文扶伤一直觉得自己未曾看走眼,却没想听得边无垠迷恋上了一个舞姬,他心中又默默吐槽了一番,直道边无垠没福气。
童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低声对文扶伤解释道:“文太医,落雪姑娘就是溪龄姑娘,溪龄姑娘就是落雪姑娘!”
此话一落,文扶伤突然一个跳起,哈哈大笑起来,“老头子我没说错吧,说了那小子就是瞧上了人家的美色,还死不承认!”
文扶伤立马往外走,“老头子得把那几坛屠苏酒给讨回来!”
童迟擦了擦额头的汗,提着药箱,立马跟上。
文扶伤到了东宫,便立马被引到了厢房,绕过屏风就看着床上躺着魏溪龄,而边无垠正坐在床沿上。
他正用手帕擦掉她脸上的粉末,那双手擦得极为细致,小心翼翼的。
文扶伤不由暗笑了一声,扫过旁边一盆水,那盆水还冒着丝丝热气。
果然铁树开花,就是非同凡响。
文扶伤走近一看,见到边无垠胸前衣襟上还残留一些粉末,仔细一瞧,立即分辨出这是他给边无垠的那种迷药。
这种迷药吸入鼻孔能立即让人昏迷,十二时辰后便能自然醒来,其实对人体并无其他害处。
“睡一觉就好了。”
文扶伤努力压下脸上的笑,故意道:“你又不是真瞧上人家,照顾得这么仔细,让人误会了可咋怎?”
边无垠像是没听见文扶伤的话似的,看着魏溪龄紧闭的眼眸,还有底下的青黑,轻轻把魏溪龄的手腕从被子里拿了出来,“你给她瞧瞧。”
文扶伤见边无垠面不改色,让他好没意思,尴尬的清了一下嗓子,这才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给魏溪龄把脉。
“如何?”
文扶伤才探上脉搏,边无垠就开口问道。
文扶伤不语,只瞥了他一眼,而后默默把了脉,才收回手,就见他将她的手腕移进了被子,好似生怕晚了一瞬就冷着了似的。
“无碍,就是长期未能睡个好觉,累的。”文扶伤觑了觑边无垠的脸色,又道,“瞧着一个活泼的女娃子,心里藏的事还挺多。”
为何会长期未能睡个好觉,边无垠心中一清二楚,他沉默不语,只是给魏溪龄掖了掖被角,而后便带着文扶伤走了出去。
……
魏溪龄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一天后,她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默默看着头顶的床帐。
一个长觉的休息,让她心绪平静,也让她恢复了清醒。
昏迷前突围时的每一剑,每一个转身,还有伸出手撒了她一脸迷药的边无垠,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边无垠。
魏溪龄心中默默念了这三个字。
自行宫开始后,与他的每一次接触,都变得清晰,一点点在她回忆中重现。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除了在行宫他救了她一命外,在杀张疏怀这事上,边无垠从未对她提供过一丝帮助,从始至终,他做的只有阻挠。
他将她困在原地,命人监视,说什么美人计也是刻意糊弄她,不仅如此,献舞后,她明明离成功那么近,他却又突然出现阻拦她。
时至今日,他又拦着她走。
他做的只有阻挠。
魏溪龄深吸了一口气,翻身起床,却没想瞧见了三人绕过屏风走到她跟前。
在前的妇人瞧着四五十岁的年纪,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严肃,后头还跟着两个年轻姑娘,都是垂着眉眼,一人端着盆热水,一人端着折叠好的衣裳。
“姑娘万福金安!”
三人对她行了一礼,为首的妇人接着道:“姑娘,可是要先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