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照例是要立即出宫,魏溪龄不像来时那般,藏于暗处,反而正大光明跟随其他舞姬,一同回明月楼。
却不想才出了宫,刚与烟眉登上马车,就听得后头传来一句,“且慢!”
魏溪龄心下一喜,以为鱼儿上钩了,却不想透过车窗缝隙,瞧见的是裴越渊,想到曾与他打过照面,她忙关上了窗。
“裴将军!”邓祥林立马笑嘻嘻迎了上去,拱手行礼,“裴将军元宵喜乐!”
他长着一张圆脸,眉目祥和,身体微胖,是负责明月楼的司业。
明月楼年年献舞,早已没了多少新意,今夜这支舞能得崇文帝当众嘉奖,他极为欢喜,此时脸上已堆满了笑意。
此番见裴越渊急匆匆追来,呼吸都还有些急促,邓祥林略有疑惑,问道:“不知,裴将军是?”
裴越渊扫过众人,只余三三两两的舞姬候在马车旁,垂眸给他行礼。
他搜寻一番,并未见到他熟悉的身影。
还有几辆马车显然已是坐了人,登车的小凳已被至于车后。
裴越渊往前行了一步,却听得一句唤。
“裴将军?”
邓祥林这声疑惑唤醒了裴越渊,他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
那张脸他定然没认错。
只是那女子明明武功高强,分明不似明月楼的舞姬,这其中莫不是还有内情?
裴越渊按下心中疑惑,转身已定了心神,朝邓祥林道:“近日来京中怪事频发,邓司业还是速速带着人回明月楼为好。”
邓祥林站在原地,收了笑,连连称是,抬头已见裴越渊入了宫。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未有多想,就忙催促着人赶紧上马车。
魏溪龄虽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庆幸未横生枝节,随着众人回了明月楼,才到了住处,邓祥林已安置好了众人,寻了过来。
“落雪姑娘,要不要给你安排个新住处?”邓祥林笑得不见眼。
落雪是魏溪龄随意给自己起的化名。
起初这只舞主舞唯有烟眉一人,但烟眉将魏溪龄改了编排,不再遵循惯例的一人主舞,而是改编成了双主舞。
一方面,魏溪龄舞技无法胜任唯一主舞,另一方面,为了能令人眼前一亮,夺人眼球,双主舞相映成趣,相得益彰,更为别出心裁。
也正是如此,才得以说服邓祥林将魏溪龄加入表演名单中。
如今取得崇文帝的嘉奖,邓祥林对魏溪龄的态度简直一个大转弯。
此前,若非烟眉坚持,邓祥林还想要将她换掉,好另选舞技更佳的舞姬。
可现如今,他都开始笑嘻嘻地对魏溪龄奉承了起来,“本官知你姐妹二人感情深厚,如胶似漆的,可同住的话,这屋子是不是不够宽敞啊?”
“无碍,”魏溪龄笑意不达眼底,几步轻盈就到了烟眉身边,攀上她的胳膊,“我还是和姐姐同住一块。”
“多谢大人挂怀,”烟眉微微福身,温温笑道,“不过小妹她初来乍到,还不习惯,另选住处的事还是再议吧。”
“也行!”
邓祥林见两人如此,也不勉强,笑道:“时辰不早了,二位姑娘好生歇息,元宵喜乐!本官就先行告辞了。”
送走了邓祥林,魏溪龄忙关上了门。
此前烟眉将她的身世告知了魏溪龄,魏溪龄自然也不再隐瞒自己会说话的事。
更何况,边无垠言而无信,没有助她混进宫宴,她与边无垠的合作早已作废。
如今,边无垠就算是知她会说话又如何?
想必不久之后,她就能等来张疏怀,报了自己的血海深仇。
魏溪龄这般想着,门才关上,已听得身后动静,她霎时紧绷了神经,一回头,瞧见的竟是裴越渊,他的剑正指在烟眉脖颈边,他的身后是未关上的窗。
冷风从外吹来,吹得她心头一紧。
裴越渊盯着眼前的人,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激动。
此时魏溪龄已摘下薄纱,一张小脸完整显露了出来,额头和鬓边还留有红墨画就的花瓣,与她眼尾涂抹的红色更为相称,尽显美艳,此时得近处细看,越发觉得她似花妖幻化一般。
“裴某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姑娘聊聊。”裴越渊低沉的嗓音中隐隐有些微颤抖。
不过魏溪龄未有察觉,她扫过那把利剑,抬眸看到烟眉故作镇定下的紧张,立即道:“可以,但你得放了她。”
“好。”
裴越渊利落收回了剑。
烟眉回到身边,魏溪龄忙问:“可有受伤?”
“无碍。”
见烟眉摇了摇头,魏溪龄双肩放松了下来。
若是烟眉因她的缘故受伤,她定然会心有愧疚。
魏溪龄将烟眉护在身后,看向裴越渊,见他一身显贵华服。
以如此招摇的姿态夜闯明月楼,这般行径着实让人不解。
况且,她想要等来的是张疏怀,可不是曾提剑交手过的裴越渊。
以这人死板规矩的做派,莫非是觉她可疑来查她的?
她可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事。
魏溪龄秀眉蹙起,眼里的警惕多了一分。
“我并无恶意。”
裴越渊见眼前人紧绷的神情,再次重复了方才的话。
可他的话并未能缓解紧张的气氛,裴越渊皱了皱眉,颇为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默了一瞬,再抬眸时,他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
“上次,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裴越渊将上一次两人兵刃相见的对质一语带过,才接着道:“在下姓裴,名越渊,字青州。”
裴越渊眉眼含笑,对着魏溪龄拱手行了一礼,而后轻声开口,“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他身姿挺拔,广袖翩翩,这一行礼规整好看。
魏溪龄愣愣地看着,这架势,她恍惚记得是酒楼里瞧见过。
那说书先生说起才子佳人相遇时,好似是这般演示过。
不过裴越渊这是何意?
如此一番折腾就为了问她的名字?
魏溪龄俨然一副神情不解的模样,只是皱眉看着裴越渊,抿着唇一直未开口。
可魏溪龄不解,烟眉倒是在旁瞧得真切,她的眸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过,见一个隐隐期待,一个榆木脑袋,她当下就忍不住想笑,方才的害怕也就不复存在了。
毕竟以她看来,虽说裴越渊方才以剑相要挟,但大抵并无害人之心。
烟眉压下嘴角的笑意,正准备出声圆场,却没想就瞥见窗外一道人影。
不过一瞬,魏溪龄和裴越渊发现异常,下一刻,来人已闯入了窗。
“单骁?”
裴越渊收回了刚拔出的剑,看着眼前的人,只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上一次便是如此,他与魏溪龄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单骁替边无垠出现,强制打断了二人。
他记得边无垠曾说,她无足轻重,无需挂怀。
可今夜,单骁又为何出现在此?
裴渊渊盯着单骁,不禁问道:“殿下莫不是也来了?”亦如上次。
“并未。”单骁简短地回答了裴越渊,下一瞬看向魏溪龄时,已是面无表情,“殿下要见你,现在。”
魏溪龄皱了眉,看了一眼单骁,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去。”
话才落,只听得“唰”的一声,单骁抽出了长剑,直指魏溪龄身后的烟眉,他盯着魏溪龄的眼睛,脸上依旧是毫无波动,可说出的话冰冷至极。
“那杀了她呢?”
其实在裴越渊劫持烟眉威胁魏溪龄时,单骁就已到了窗外,不过是不解裴越渊此次前来所为何意,所以他才藏在暗处默默观察。
若非有裴越渊前番作为,单骁恐怕一时还未想到这个如此简便的法子。
毕竟魏溪龄身手了得,硬绑定会制造更大的动静,而他只想静悄悄地解决。
魏溪龄将烟眉紧紧护在身后,看向眼前冰冷的利剑,再看单骁时,她眼里的震惊又掺杂了愤怒。
“果然,狗随主人。”魏溪龄冷笑着,声音甚至气得有些颤抖,“一样冷血,无视旁人性命。”
魏溪龄感受到手臂被拉扯了一下,一转头就见烟眉含笑看着她。
“我无碍。”烟眉深深看进魏溪龄的眼睛,轻声道,“也无悔。”
隐瞒边无垠相助魏溪龄这事,会有什么后果,烟眉不是没考虑过,可她无悔,她本就不惧生死,若是能助魏溪龄杀了张疏怀,她觉得值得。
烟眉挣脱开魏溪龄的手,朝单骁双膝下跪,她眸光坚定,言语无畏,“擅作主张之事,烟眉一人承担,唯恳请殿下能放过她。”
烟眉此举惊得魏溪龄目瞪口呆,她反应过来,忙要将烟眉拉起,“你起来!谁要你求他的!”
可烟眉就是执意不起身,她固执地跪伏在地。
魏溪龄定在原地,看着烟眉乌黑的发,弯曲的脊背,还有那伏地的单薄身子,眼里渐渐笼上盈盈水光,她紧紧咬着牙,拳头捏得见骨。
去年冬至次日,她刺了张疏怀一剑,未能送他进地府,却连累了一百一十八人在牢里受尽折磨。
她恨自己,武功不够高强。
为对抗身有权利的张疏怀,她将那把贴身匕首送至边无垠跟前,谋求合作。
她本想借边无垠的权势护百姓,却没想,这一次她还未等来张疏怀上钩,却要眼睁睁看着这权势杀害无辜的烟眉。
是她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魏溪龄想到此,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落雪姑娘?”
邓祥林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强势地将魏溪龄拉扯回神。
她听得邓祥林急促的脚步声,甚至因他走得太快,微微喘气的声音也尤为清晰,不过一息功夫,人已走到了门前。
“落雪姑娘?”邓祥林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道,“本官见房内灯还未灭,这才斗胆前来叨扰。”
邓祥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更有一股藏不住的激动。
在这一刹那间,魏溪龄心底生出一似期待,可还未掩去眸中泪光,已听得风刮过耳。
她手比眼快,赶在单骁逼近前一把扯过烟眉,一个转身躲过单骁狠抓而来的手。
与此同时,裴越渊已出手拦下要再次袭来的单骁,将两人护在身后。
只听得低低的“乓”地一声,魏溪龄与烟眉撞到了门上。
“落,落雪姑娘?”
一番动静,自然让门外的邓祥林生了疑惑,他试探地贴耳在门上细听,却再无旁的响动。
魏溪龄扫了一眼裴越渊的背影,复而紧紧盯着单骁,一手护着烟眉,一手缓缓伸到门边停住,只要单骁再敢逼近,她就能瞬间打开门。
太子亲卫首领贸然出现在明月楼,还是一个舞姬的房内,这事若传扬出去,对太子殿下的颜面也绝对有损。
单骁盯着魏溪龄的手,握紧了剑,听得她回应道:“何事?”
门外的邓祥林终于听得声音传来,霎时就忘了那点异常,语气更是激动得藏不住,立即答道:“赵大人来了,想要见见你!”
料想她不知他口中的赵大人是何人,邓祥林忙低声解释:“赵廷余,赵大人,他可是替张大人谋事的。”
“那个张大人,”邓祥林极为耐心,继续补充道,“就是当朝的兵部尚书,那可是一品大员,陛下身边的大红人呀!”
邓祥林在门外兴奋地解释,而一门之隔内,魏溪龄与烟眉早已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