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安正廷和方惜蓉打拼事业,是外婆照顾安媞。
外婆和外公都是二婚,方惜蓉顶上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这在那个年代,是一件很“时髦”的事。
方惜蓉跟哥哥姐姐年龄差比较大,她上学不久,他们就已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陆续离家求学或工作了。
故而,外公外婆十分宠这个小女儿。
而这种娇惯,又随着安媞的出生,延续到她身上。
外公外婆有一间独栋小别墅,安媞在那儿待到上学,后来也常常往那儿跑。
她六岁左右,外公患癌去世,是以,关于他的记忆在她脑海中留存得并不多,只隐约记得,他是个暴脾气小老头儿。
外婆是很会过日子的人,外公去世后,她在院中莳花弄草,养几只流浪猫,也闲适惬意。
安媞最爱坐在院中那把秋千上,横躺下来,枕着外婆的腿。
而外婆晃着秋千,晃呀晃呀,晃到她打瞌睡的功夫,进入梦乡去吃香甜绵密的草莓小蛋糕。
那十几年,安媞被宽厚的羽翅庇护,没受过什么风雨,她缓慢而又精贵地生长着。
然而,尚未来得及成长为能张开羽翼,翱翔天空的大人时,安媞便经历两次失去至亲之人。
也不知算不算人生的重要转折点,拼搏高考那一把之后,她彻底咸鱼下来。
反正有郑青丹培养安正廷的接班人,延续安家香火;反正她不炒股不赌博,不会轻易败空家底。
安媞认为自己决计算不得悲惨。钱在世人眼里,可以解决绝大部分痛苦,从这方面来说,安正廷无疑是她的“救世主”。
只是,偶尔有一些不经意的时刻,心头烙下的那两块疤被戳到,仍是会隐隐刺痛。
所以,她这几滴液体,是疼痛刺激泪腺分泌的产物,而非悲伤。
枳实不是一个神经大条的女孩儿,那一点埋怨的火星,被她的眼泪彻底浇灭。
她小心翼翼地去拉安媞的手,把水瓶塞进她手里,“安媞姐姐,待会我请你吃麦当劳。”
安媞“嗤”地笑出来,帮她拧开瓶盖,“你有钱吗你,还请我吃。”
“周竟有给我的。”
枳实穿的是背带裤,胸前有只做成兔子的小口袋,她从里面掏出几张零钱,捋平,炫耀似的递给她看,“喏。”
安媞数了数,“嗬,还真不少。”
加起来也有快一百了。
她想到周国祥的话。
自出生起就没有妈妈,父亲又自杀,可枳实长得这么好,活泼,体贴。
周竟的确很了不起。
车开到镇上,周竟把车停下,低头发消息。
很快,一个女人拉开门坐上副驾。
竟是宋怡。
连带着一起进来的,还有外面的暑热气,和一股馥郁的茉莉清香。
她回头想和枳实打招呼,似是没想到安媞也在,怔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朝她们温和一笑,“你们好。”
枳实喊了声“姐姐好”。
宋怡是她叔叔的相亲对象,这样叫差了辈分,可阿姨又不好听,宋怡就没纠正她。
宋怡从包里掏出几包花花绿绿的,招小女生喜欢的小零食,是专程为枳实准备的。
老师的身份是她的先天优势,哄孩子有一手。
安媞心说,看来她对周竟势在必得啊,这么快就开始讨枳实欢心。
宋怡转而问她:“你要吗?”
安媞摆手,“不了,谢谢,我减肥。”
宋怡略略讶异,说:“你已经很瘦了呀。”
那当然是因为不想吃找的借口。
安媞敷衍说:“我健身教练对我体重要求比较严格,多吃一口都要罚我。”
屁教练,她最讨厌健身房里的皮革味和汗臭味了,但她懒得应付类似于“你怎么不多吃,是因为在减肥吗”的话。
少管美女的事。
宋怡点点头,没强求。
路上,宋怡时而和周竟搭话,似顾忌有外人在场,聊的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
“那家餐厅是我朋友推荐我的,说是饭点很难有座位,我就提前预订了,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前年这条路还坑坑洼洼的,镇政府修好之后就好多了。”
“你车子落地价应该不便宜吧?感觉性能还挺好的。”
……
周竟应得不冷淡,但也不热络,像完成任务。
安媞感觉他俩搭,又不搭。
像一大块黄油硬塞到面包片里,明明是合拍的两样食物,凑在一起,却怎么看怎么违和。
宜江镇离玉屏县不很远,开车半个多小时。
安媞看到一个巨大黄色的M灯牌,忙说:“枳实不是说要请我吃麦当劳吗?把我们放这儿就行。”
“确定吃这个?”
“嗯。”
她不是为撮合他们,实在不想当电灯泡而已。
但她忘了才搪塞过宋怡的借口。
周竟也没有提醒她,答道:“行,待会给我发消息。”
安媞语气意味深长:“发短信吗?我没加你微信。”
周竟顿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这件事。他说:“和手机号同号。”
安媞把枳实带下车,望着车开远,然后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枳实豪气干云地说:“你想吃什么?”
“就这么点钱,你自个儿好好收着吧。”安媞捏了把她胶原蛋白满满的脸,顿时有些羡慕嫉妒,“姐姐请你。”
点完单,在落地窗边的座位坐下,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双手托着下巴。
天色还很亮,天空白花花的。
玉屏远不及祁州繁华,但好歹是一座经济发展得不错的县城,虽没有高楼林立,但也是车水马龙。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既有城市的热闹,又有小镇的松弛。
枳实突然叹了口气。
安媞转过头,问她:“小小年纪的,就有心事了?”
她像经过一番思想挣扎,终于下定决心般地说:“我想好了,如果周竟要结婚的话,我去住学校,嗯!”
安媞不可思议:“小学住什么校?”
枳实瞬间变得老成:“这样周竟就可以分出精力养他的孩子了。”
安媞莫名有点心酸。
估计女人天生就容易被一些柔软、可爱的小东西激发母性,说:“要不然你跟我一块儿生活吧。”
枳实立马嫌弃道:“才不要,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
系统叫号了,安媞去取餐,没好气地把餐盘往桌上一丢,“吃你的。”
这几天在周竟家吃得太健康,久违地吃到油炸的垃圾食品,安媞几乎感动得要落泪了。
她举起一只鸡腿,说:“枳实,干一个。”
枳实和她碰了下,咬进嘴里,含糊地说:“安媞姐姐,你爸爸对你很坏吗?”
“嗯……也不算不好吧,只是不像周竟对你那么尽心尽力。就比如说,我大半夜说想吃汉堡,他会给我钱,但不会给我点。”
“有钱不就可以买了吗?”
“转钱很简单,手机上点几个数字就好。”安媞举起一根薯条,蘸了蘸番茄酱,“但点餐需要考虑口味,搭配,他不想多费心思。”
枳实还是理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
安媞告诉她:“等你长大就懂了,不是所有父爱都深沉如山不言语,那是他们不想负责,编出来的谎言,用来骗小孩的。”
“可是我觉得周竟是爱我的。”
“那说明他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
枳实又问了:“为什么不是好男人?”
“大家对‘好女孩’的要求那么高,学习好,孝顺父母,会做饭,要贤良淑德,为什么对男人就要放宽标准呢?我又不知道周竟其他方面好不好。”
枳实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好吧。”
安媞又说:“不过目前来看,他还是称得上‘中等’的。”
不及格,及格,中等,良,优秀。
她默默地将相熟的男性评几个等级,不及格的可以不用来往,及格的不可深交,优秀的她尚未遇到。
枳实听完,忙不迭表态:“安媞姐姐,我觉得你是‘优秀’。”
安媞乐了,“哟,吃了我的炸鸡就开始甜言蜜语了?”
枳实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虽然你很小气,还多事,但是你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人。”
安媞脸色立变,往她脑门上毫不留情地敲了个栗子。
夸人就夸人,干吗先损两句。
东西点太多,又喝了杯可乐,安媞有点胀到了,她牵着枳实出去散步消食,顺便看了下手机。
“舟竞”已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她发了句“我们出来了”,又点开他的朋友圈。
不知道是将她分组了,还是他风格一贯如此,全是各种公众号转发,或者工作相关的照片,连文案都不带。
跟他本人一样古板无趣。
前方有摆地摊玩套圈游戏,安媞好久没玩过了,买了二十个圈,和枳实平分。
两个人准头都不好,一个没中。
水和饮料喝太多,安媞突然想上厕所,向老板问位置。
枳实想接着玩,安媞把圈递给她,叮嘱她别乱跑,又叫老板帮忙盯一下。
想着几分钟人也不会丢,就走了。
等她再回来,却不见人了。
安媞终于知道,心头“咯噔”一下是什么感觉了。
她抓住老板的胳膊,急急问道:“我妹妹人呢?那个穿蓝色背带裤的小女孩。”
老板忙着摆东西,被这么一问,才发现人不见了,“刚刚还在的啊,你找找,应该没走远。”
安媞恨恨,但当下紧要的是找到枳实。
她沿着马路一边跑,一边喊她的名字。找着找着,她自己也记不清路了,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
本来今天就累,又是个不常运动,娇生惯养的身子,跑了一会儿,心脏狂跳不已。她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
安媞从来没处理过这样的事,不停地做最坏的打算,要是枳实被人贩子拐到深山老林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她慌得快掉眼泪了,手指都开始发抖。
她别无他法,掏出手机,给周竟拨电话。
听到一声“喂”,她开口,声音颤得像濒临绷断的细线:“周竟,我把枳实弄丢了,怎么办……”
对面没反应过来似的默了半秒。
安媞绷不住了,眼泪顷刻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到了霓虹渐次亮起的时间,路灯,车前灯,各类店铺招牌……都成了放大的光斑像素,一块一块的,在眼前不停移动。
她以为下一秒会迎来他的怒火,岂料——
“枳实在我这儿,刚要给你打电话。”
“真的吗?你没骗我吧?呜呜呜。”哭原来也有惯性,她根本停不下来,“吓死我了。”
“我车停在麦当劳门口,你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发定位给我。”他轻叹一声,无奈至极,昨天刚哄完小的,今天又哄大的,“安媞,你先别哭。”
三分钟后。
安媞顶着一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看到周竟,她身上的纸巾上厕所用完了,只能用手抹。
因为觉得站着哭太丢脸,于是蹲在灯柱边,面朝马路。
都顾不上姿态雅不雅观了。
她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周竟走到她面前,也蹲下身,拧开水瓶,往纸上倒水,先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再用干净的擦一遍。
安媞眼皮红红的,还有点哽咽,抱怨地说:“你好用力,像在给死了三天的鱼刮鳞。”
不该笑的,但他实在忍俊不禁,说:“你还能开玩笑,说明没什么事。”
她问:“枳实呢?”
“躲在车里,不敢见你。”
“她怎么在你那儿?”
“她看到我的车,就过来找我了。”
“为什么我没看到?”
可能是人流量比较大,她不熟他的车,一心找人,便忽略掉了。
周竟丢掉沾有她眼泪的纸,问:“能站起来吗?”
还好,腿没蹲麻。她点点头。
上了车,看到满脸抱歉的枳实,安媞一下子不知道该骂她,还是庆幸没真的把她弄丢。
枳实声音低下来:“对不起,安媞姐姐。”
安媞呼出一口闷气,说:“没事,我也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的。”
宋怡坐在副驾,两手搭在膝上,从头到尾没作声。
她作为外人,也不好对这件事加以评断,但她不禁回想起桌席上的对话。
正值饭点,餐厅座位坐得很满,狭窄的过道里,服务员不断穿梭期间。
周竟看着粗糙,该讲的礼数却一样也不落,将点单权交由她,替她倒茶,端碟,事后也是由他埋单。
无论放在祁州还是玉屏,他的条件都算上等。
帅气,高学历,事业有成,洁身自好。
唯一一点不好的是,没看上她。
他说:“宋小姐,很感谢你的青睐有加,但也许目前我无法全身心投入进一段感情当中,怕辜负你,你值得更好的。”
话的分寸拿捏得太到位,叫人无从抓住漏洞。
她不愿轻易放弃,“你说的‘目前’的范围是指多久呢?几月?一两年?”
他坚持:“宋小姐,我还是不耽误你了。”
宋怡泄了气,“你如果说有喜欢的人,哪怕是挡箭牌,我也能死心得更彻底一点,比如那个女孩子。”
“安媞?没有经过她的同意,这样有失尊重。”
看吧,上哪儿找这么成熟稳重的男人呢。
她心中遗憾,但明白不是同路人,为对方,也为自己留下面子,接受他的说辞。
但她从车内看到他对待安媞的样子,没有依据地觉得,他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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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