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媞跟着周书记他们走访不少户村民,处理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这位老太太的腿疾犯了,帮她搬运东西;比如那位老爷爷家的电视出毛病了,打电话联系人来修。
哦,连村民家的鸡跑出鸡笼,都要帮忙赶回去。
路上碰到挑扁担戴斗笠回家的大娘,被送了把野韭菜。
“不值钱,后头山上一大片呢,你们带回家吃。”
这一切超出她的认知,可又合情合理。
这里的人都好热情,在村民家时,他们直往她们两个女生手里塞吃的喝的。
她刚来那天,接她的周大叔也送了一筐西瓜。
虽说都不是什么纳罕玩意儿,但比安正廷那些人情往来要舒服得多。
安媞也见识到了刘露霏超强的社交能力,她嘴甜得很,能说会道,把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的。
这在她看来,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不过刘露霏说,一开始她来周家村,她也不敢开口喊人,他们都管她叫大学生,现在熟起来,就喊小刘。
没见着什么新鲜事,兜了这么大一圈,安媞又累又渴又热,快到村委,彻底走不动了。
她也不嫌路边树荫下的大石头脏,一屁股坐下去。
鞋套着袜子,走了这么久路,闷得脚难受。她脱掉鞋跟,放脚出来透透气。
早知道穿拖鞋了。
周书记见状,和蔼地说:“也没啥事了,小刘,你陪小安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先回了。”
“好。”
刘露霏说:“你有空可以去周竟哥公司看看,他那儿建了很多大棚,还新建了个基地,研发改良农产品的,可能会比村里有意思。”
安媞才知道周竟公司是干什么的。
刘露霏了解得不少,一一跟她介绍着:
他拉了祁州一所很有名气的科研所的合作,帮村民拓宽线上线下销售渠道,把之前卖不掉的枇杷通过直播带货卖光了,一些原本外出打工的青壮年都陆续返乡工作了……
安媞自己虽没谈过恋爱,但也见证过不少分分合合,或狗血或甜蜜的爱情故事,敏锐地观察出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周竟啊?”
人和人之间存在某种不可言明的感应,相合或相斥,不需要言语赘述说明。
这项特性,在心思细腻,第六感奇准的女生中尤为显著。而议论感情、八卦等问题时,它又无限放大,直到完美契合。
刘露霏抿着唇,眼里流出点点小女生的羞涩之意,“也不是啦,周竟哥帮过我挺多忙的。”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仿佛是,喜欢他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她不敢说。
“他单身你也单身,喜欢的话,为什么不主动争取一下?”
在安媞的观念和逻辑里,喜欢就是想要,想要就要得到。感情同理。尽管她没有真正喜欢过谁。
从小到大,她就做不来委屈自己,谦让别人的事。
“嗯……很明显,他对我没半点别的意思。”刘露霏说着,用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碾覆沙的水泥地,“而且,我爸妈也不可能让我找大我这么多的。”
语气里带着点遗憾。
于是,安媞开始重新审度,周竟吸引异性的魅力体现在哪儿。
或许是因为审美的差异,除了身材身高,和工作能力,她想不到他的突出之处。
尤为扣分的一点是,他太古板肃厉,没有一点浪漫细胞和温柔气质。
但也不能妄对刘露霏的悸动加以否定。
婚姻需要衡量评定对象的性价比,爱情不用,而爱情很多时候都降临得莫名其妙。
老顽童月老牵红线时,偶尔也会恶作剧一下。
安媞正欲开口,听到一声:“小刘!”
回头,见是一名年轻男人,穿白色衬衣、黑裤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白净斯文,正式得与乡野像是两个次元。
看上去八成又是一个“外地人”。
他先是看到安媞,有几分怔忪,再移开目光,问刘露霏:“你刚下村去了?”
“是啊。你怎么穿这身?”
“嗐,上午被拉去党员大会上发言了,下午忙忘了,没顾得上换。你要不提,我还不想不起当时的窘迫。”
刘露霏说:“不错哟,贺老师,优秀党员代表,都能上台了。”
“你别取笑我了,你不知道,我一到那种场合就特别紧张,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还是教学生轻松。”
贺雁鸣说完,这才问起她身边的安媞,“这位是?”
“她叫安媞,周竟哥的……”
客人、侄女,都太不准确,杨露霏思忖片刻,干脆说是“朋友”。
贺雁鸣问:“‘有女怀芬芳,媞媞步东厢’的‘媞’?”
安媞略微诧异,“第一次有人知道这是哪个字。”
她小名就叫媞媞。
一般人听到她的名字,第一反应是“提”,好一点的会想到“缇”,别说知道这个典故。
据说因为她出生时,脸生得皱皱巴巴,像只小老鼠。方惜蓉希望她长大后漂亮一点,故而为她取了这个字。
追求美丽,在人类原始社会是为求偶,进入现代社会,更多的是取悦自己。
从她十来岁,五官慢慢张开起,方惜蓉便总夸“我的女儿真美”,纵容她花大量金钱购置服装装点自己,像喜爱藏金子的鸭嘴兽一样囤积首饰。
杨露霏说:“他叫贺雁鸣,镇里中学的语文老师,下乡支教的,特别有文化的青年。”
贺雁鸣谦虚道:“没有的事,就是平时没事干,爱读点闲书罢了。”
他说话确实挺有书卷气,带着一种饱读诗书之人的和煦内敛。
安媞也没起身,坐姿没个正形,就那样和他点头示意了下,当作是打招呼。
贺雁鸣不觉得她失礼,反而继续和她搭讪:“你还在读书?”
“没,毕业了。”
“你是准备考乡镇的公务员还是编制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和你分享一下经验。”
安媞说:“我不考,谢谢。”
大抵汗水挥发的同时,也抽走了她体内的精力,她应得有气无力。
“安媞姐姐!”
随着一道声音,一只小身子猛地扑到她身上,力道之大,差点把她撞翻。
脑袋一偏,第一眼见到的是周竟。
他穿着一件短袖印花衬衣,休闲长裤,头发简单理了下,沉稳不减,严肃感要弱不少。
安媞吓得不轻,佯怒道:“周枳实,你光天化日的搞谋杀啊?”
枳实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说:“嘿嘿,我要跟周竟去玉屏玩。”
玉屏?她想起来,昨天他问过枳实。
安媞一左一右把两只鞋跟拽起来,穿好,站起身,脆声喊道:“周叔叔,我也要去!”
周叔叔、周叔叔。
有事叔叔,无事周竟。
中午那会儿便是如此,把碗一递,名头是请求帮忙,实则就是使唤,叫他剥虾,自己省事又不脏手。
算盘都摆在面前,叫你清楚地听到,她是如何打得啪啪响的。
完了还要冠冕堂皇地问:“可以吗?”
周竟淡声说:“你有给我留拒绝的机会吗?”
安媞把枳实拽过来,掐着她的脖子,“我挟持了人质,你乖乖就范,否则我撕票。”
枳实乐得不行,装模作样地“啊啊周竟救命啊”直叫唤。
周竟无奈地扯了下唇,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安媞就当他是默认,拎着枳实的小胳膊跟过去,半途才想起回头挥挥手说:“我先走了啊。”
“好嘞,拜拜。”
应完,刘露霏小声跟贺雁鸣说:“你没看见安媞那双小白鞋吗?”
他左看右看,没看出花来,“怎么了?”
“Miu Miu的,专柜价格大几千呢。”
贺雁鸣咋舌,又多看了一眼,“真的假的?”
“我也分不清是不是正品,但如果正,那就是了。”杨露霏说,“所以说,这么有钱的大小姐,就算考编,也不会来宜江啦。”
他没作声,杨露霏曲肘拐了一下他,“欸,都说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你坠入爱河了?”
贺雁鸣像是被点破心思,耳根子瞬间就红了,说:“什么啊,我就多和她搭了两句话,怎么就被你说成见色起意了。”
杨露霏为他指点迷津:“你不知道吗,喜欢的前兆往往就是好奇。”
毋庸置疑,安媞很漂亮,不具有攻击性,或者令人心生保护欲,是不分男女老少,都可以静静欣赏的美。
而且,她也不是扭捏,内向的性子。
一定要说有什么致命的缺陷的话,那大抵是,她像一枝月季,需要精心呵护,浇灌,不然很容易由于丧失养分而蔫头耷脑。
换而言之,这么娇贵的花,不是谁都有本事移栽到自己盆里,并且照养好的。
车里。
安媞坐在后座,圈着枳实,说:“周总,当总裁的,开沃尔沃,是不是太寒酸了点啊?”
周竟正要启动车,闻言一顿,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电视剧看多了?”
“不过你这车是前些年买的?”
虽然不旧,甚至可以说新,但型号是老的。
他“嗯”了声。
枳实想把车窗降下来吹风,安媞不让。
“剪刀石头布,谁赢了听谁的。”
“谁跟你比,就听我的,让我吹会儿空调,热死了。”
枳实生起闷气来,不理她。
周竟懒得干涉她俩的小打小闹,只是听安媞这么说,突然把车停下,解开安全带,作势下车。
安媞问:“怎么了?”
他绕到车尾,从矿泉水箱里拿出两瓶,回到车上,递给她们。
安媞一乐,“哟,给绑匪赎金呢,还是热乎的。”
车露天停放,瓶身摸着是温的。
枳实拧了下瓶盖,没拧开,安媞说:“周竟在开车,你说两句好听话,我帮你。”
她撇开脸,“哼,我不喝了。”
“不就是不让你开窗吗,这么小气,还生我气呐?”
周竟解释:“她有点晕车,开窗会好一点。”
安媞看他,“那你刚刚怎么不帮她说话?”
他说:“她可以学会独立处理这些事了。”
“你好像对一个六七岁孩子期望太高了些。”
安媞想想,自己那会儿在干什么?好像还只会霸占玩具,不让别的小朋友玩。
周竟说:“枳实不像你,能照顾她的人少,她不尽快成长,挨欺也只能白白受着。”
安媞静默了一会儿,倏地笑了,笑得眼里冒出泪花。
她伸手抹掉,笑意不减,说:“可是,最爱我的两个人,也早都不在了啊,不然我怎么会被我爸打发到这种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