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康复室,排风独自扶轨练习。也许是因为他在,她比平时卖力很多,没几步就满头大汗的。
不远处,刘皓南在接一个电话。
和谁的?
排风视线停顿一秒,狼狈移开。
过了两分钟,刘皓南过来了。站轨道这头等她走近。抛开刹那异样,认真向他一步步走去,像小孩子那样。
她每步都难。额上不停冒汗,排风顾不上擦,咬着唇。刘皓南在这头,直到最后一步才稳稳接住她。
排风没起身,就势扯住他的衣袖。
“是不是很累?”他凝视她。浓黑的眸好像藏着小漩涡,看的人头发晕,仿佛能随着这双眼睛一直往下沉。
她攥紧他的外套。
只是短短一秒,她撒手了。
一上午时间就这样过去。
回到病房。
刘妈已经做好饭在等他们。排风情况特殊,吃的是没油水可言的病号饭。她胃口不好,刘妈一直在劝她多吃点。
还主动说起她小时候的秩事佐餐。
排风更小的时候是个吃饭困难户。吃正餐像小猫,扒拉两口就不要了,只有刘皓南有法子哄她吃下去。
说起来真是好久前的事了。
那时的她没有烦恼,很傻缺也很纯真,只懂听刘皓南的话。每逢周五就是她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可以见他。
没有太多复杂心思。
只是纯纯的,喜欢着她的皓南哥哥。
那个带她去游乐场、哄她吃饭、陪她写功课、在她生病打针大哭,要求护士轻些。不厌其烦呵护她的破烂自尊心,很宠她、很怜惜她的皓南哥哥。
“可是,真的,吃不下。”排风撇着嘴,撒娇的推开餐盘。
刘皓南又将餐盘推回去。“不能任性,你需要营养。”
这个道理排风怎么可能不懂?
她只是——
儿时的她不爱吃饭,或许是多少察觉到杨氏夫妇对她的态度跟哥哥不一样。所以才借着使坏,不吃饭来撒娇。然后等着刘皓南来哄自己,别人哄都不行。
那种感觉就像在一次次要他确定。
看,也有人这样为我!
可是现在——
“那你,像,从前,那样,喂我就吃。”排风托腮笑着,半真半假说真话。
刘皓南一怔。
这样无理又傲气的口吻。
排风还在看他,视线更加认真。静了几秒,她忽地笑一声,自转弯舀了勺入嘴。“刘妈,做的,很,好吃。”
她又舀一勺,假装吃的高兴。
却根本没尝出饭菜滋味。
曾几何时。
那段无理由包容她一切的岁月早走的很远了。
如今的刘皓南,只会沉默面对她的无理要求,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再不容她放肆。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一个人停在原地。
以为她不走,就什么都不会变。
就像在船上做了标记,标记留下了,珍视的东西却早已随波逐流而去。
她看到它的离开,意识到它的珍贵,尝试在那做个标记来提示自己。可这一切只是徒然,只会让人一遍遍看到标记时心生落寞。
刘皓南盯着她吃完了。
给她递了热水来。“我来有段时间了,怎么不见你家人,没告诉他们?”
他问的婉转。
换作旁人,家里孩子出这么大事,说什么也会赶来。
何况排风算是名人。
就算不说,网上也不是查不到她的消息。
“你是问,杨绍文,他们吗?”杨排风笑笑的,手指轻拢他给的温暖马克杯。“你走,以后,我,和他们,断绝,关系了。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他们不来打搅,也很好。还少,很多,事。”
一句话平淡的说出。
刘皓南知道他们关系僵,没料到已经斩断。
“后来,我红了。他们,有来要,钱。我没满足,他们的,狮子,大开口,被骂的很惨。有次,杨斐,说漏,嘴。我才知道,其实我不是,杨绍文,他家小孩。”
当时她居然不是很意外。
有种。
啊,果然是这么回事的感觉。
所有的淡漠都找到了答案,难怪他们从不自称自己为她父母。
因为本来就不是。
排风找了私家侦探,做过DNA测试。陈雪梅和她没什么关系。倒是杨绍文,是她生母的亲哥哥。
她的舅舅。
私家侦探把那个地址投到她邮箱,排风犹豫很久,还是去见了。
对方一脸震惊的。
言谈举止间压根不承认生过她。
排风知道她有了家庭、丈夫、孩子,日子过得滋润,自然不想和她扯上什么联系。
其实排风也没想做什么。
只单纯想见见这个把她带到人世的女人罢了。
哪怕她并不想把她带到人世。否则,也不会在生下她当天就悄然逃离。
领养她,杨绍文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偏偏这时候遇上刘皓南,命运般的刘皓南。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他。她会在离院的第一时间被杨氏夫妇遗弃。
比泰国狗血剧还戏剧的身世。
唯有她是不被期待的,不被需要的。
不过是生母年少贪玩的产物,是不愿于人提及的污点。她的存在不过是粒难堪的尘,哪怕粘上,也会被人刻意的拂去。
更可笑的是。为了这不存在的亲情,她曾那样埋怨他。埋怨世上唯一真心待她的刘皓南。
“生母,过得,很幸福。我就没再打搅。身世,大白,也挺好。好过,糊里糊涂,过日子。”排风声音平静,像在诉说不相干的人和事。
迎上对方沉寂的目光,排风不禁心一暖。
这就是刘皓南,哪怕她曾伤害过他。
他也依然是世上唯一真心在乎她感受的人。
他甚至不必说话。
光是存在。
就能感受他的无言安抚。
排风冲他稚气一笑。“你,是在,心疼,我吗?呵呵,其实,我不在乎。那种虚假,的家人,有,没有,一个样。再说,我可不算,孤儿。我比,真的孤儿,强百倍。”
没有杨氏夫妇拖后腿,她行事还方便些。在那之后,天大地大,真正的孑然一身。
但她并不难过。
因为曾有一个人说过会给她这世上所有分门别类的爱。
他真的做到了。一个人就填补她亲人、爱人、朋友、知己、师长的全部空位。在最难熬那段日子,光是想起他在世上某个角落存在,就可以抵得一切艰辛。
“排风。”他望向她。“其实你可以不必一个人的。”
乍听这句,排风心口一窒,愣愣看向他。
不懂什么意思。
“以你的品貌,只要你愿意,会有很多人爱你。”说到后面那句,刘皓南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原来如此,他在劝她和别人。
果然不该自作多情的。
排风笑笑,目中倒悬青年修长的身影。“所以,你认为,我这七年以来,的一个人。是为了,给别人,一个机会。”
屋内忽然陷入沉默。
排风直视他,嘴角的弧度说不清意味。
两人此刻间隔不过一臂,鼻尖萦绕的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刘皓南没有回答,只转过视线。
下午的时候。
排风要做短时记忆训练。
他推她来到阅读室。并排而坐,排风在纸卡歪歪扭扭写下数字。
这是短时记忆的训练方式。用于大脑存储和处理信息,通常需要几秒到几分钟的记忆过程。
她默记一会,纸卡递给刘皓南。
那是几个随机数字。
排风现在还记不了太长,七位数已足够勉强。
连背三组,额头开始微微冒汗。
温热的手递来纸巾。
排风没接,只是一扬首。刘皓南原本垂眸看向手中数卡。她这么一抬头,微凉发丝拂到他指尖。
他不着痕迹挪开。“是不是累了。”
排风摇摇头。“脑子不清楚。”
平时她都要背十组左右,今天累的快很多。刘皓南在思考,没留意排风视线一直静静落在自己身上。
她托着下颌。“这样干背,很无聊。不如,加些,花样。”
他闻言看向她。
从前,排风念书无聊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调剂气氛,而他从不拒绝。
“……如果,我能,连背,两组,七位数,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好不好。”
没想到她会提这种要求。
刘皓南楞住。
排风一直在留意他神色,看出他没有反感,藏在桌下的手指悄悄收紧。“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觉得,不好,可以,换别的。”
刘皓南没正面回答。
拾起笔,写下一组字符。
排风吐出闷气,拾卡默背。几秒后,磕磕绊绊答对了。刘皓南又写下另一串,他的字迹还是和从前一样劲逸,排风欣赏完毕。
就这样连背了几组。
刘皓南看向挂钟。“是不是要去康复室?”余光中的她一脸欲言又止。思虑几秒,再次提笔。
接过纸卡。
这回轮到排风楞住。
是八位数符。他提难度了!排风没问为什么,咬牙迎接挑战。直到手中纸片被抽走,淡然音线响起。“记熟没有。”
严厉又温柔的老师是您吗?
排风捂着额,努力回忆,眼珠在眼皮下一通乱跳。几秒后,她问。‘13X。’
没有回答。
“63。”
还是没有回答,他不会帮她作弊。
“25。”
不出声是为了不打断她思路。
差最后一个数字。
排风额头被汗侵透,对现在的她来说,记七位数都勉强,何况八位数?排风攥的指节发了白。
短时记忆具有时效性,间隔越长,忘的越多。排风呼吸微微散乱。“5!”
睁眸。
迎上青年平静的神情。
“我,答对了,是吗!”笑容一瞬转移到她脸上,排风挤到他身侧看纸卡。
这下贴太近了。
她鼻尖挨着他脖颈,又闻到那股熟悉的,令她莫名心安的冷泉气息。而刘皓南碰到的是她的刘海,那样柔软的拂在他颊边。
他没做别的动作,只一秒,就退开。
“做的很好。”他夸赞。
排风似乎没觉察他的抽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