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应了她一声,脸色极其沉重的。“我在。”
“他……”排风声音发干,眼眶同样很干,眼球发疼。
刘妈叹了口气,将提壶递给身旁的人。“那天早上是我偷偷给你打电话的。二哥不让,他不准任何人联络你。但我们不联系你,你也可以……这半个月,就没想过联系我们一次吗。”
哪怕是个陌生人。
也不至于不闻不问至此吧。
难道刘家人不主动联络,就可以忍着一直不联系吗?难道刘家于她完全是个包袱,急需甩开而后快吗。
“我,我。”排风一个‘我’字含嘴里半天,囫囵不出下半句。因为是真的故意不去联系他们,无法反驳。
毕竟还是十八岁的女孩子。
刘妈不落忍了,低声道。“三哥做什么工作你不是不知道。前几年他跟了重要的项目,听说最近快研发成功了。那些间谍没完没了跟踪他。这次绑架,他差点就……排风,说别的我不懂。但我知道人该有良心。其实这半个月你每天都有可能发现的。为什么现在才知道?刘家在你心里就那么不重要吗?三哥就那么不重要吗?已经这么久了。”
但凡上心一点。
也不会拖到半个月才发现吧。
还记得那天,病危通知书一张一张的下。
刘皓阳平时那么顶天立地的人,她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种绝望的神情。
“这三百多个小时排风你在做什么呢?现在才来问你不觉得晚吗?”
像挨了重重一击。
排风往后倒退一步,脚下却踏空,后背猛地挨到墙壁。有铁锈一样的味道在口腔漫开,可是很奇怪,她并不觉得痛。
刘妈一言难尽地想扶她。
排风没就势握住她的手。她抬起头,眼神发慌的。“晚了是什么意思?皓南哥哥到底怎么了!他没有对不对,他没有对不对!”内心的恐惧涟漪一般层层荡开。
排风不敢说那个‘死’字!
好像她不说,他就不会往那个方向走一样。
现在的排风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心脏像被丝线收紧。
好闷!闷的她无法呼吸了!
“在急诊台抢救到清晨六点。住了三天ICU,移到加护了。”刘妈听到排风脱口而出的称呼。小时候的排风总是皓南哥哥前皓南哥哥后的,大了倒不见她叫了。
巨大的风险在轻飘飘几句解释里并不详尽。
刘妈只知道医生下了无数病危通知。
却不知道。
刘皓南脾脏破裂、腹腔出血、颅内有血块、肩胛骨中枪的具体病况。更不知道,在刘皓阳亲眼见到刘皓南死撑着不肯昏迷,就是为了把临终遗言告诉他的时候……
用刘皓阳的话就是。
——刘皓南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杨排风?
他没见过一个人这样没保留的去对另一个人好。
刘皓南的临终遗言是把他名下的房产,股票,公司分红都给杨排风。并且请求刘皓阳,用迂回的方式。不要直接赠与。直接赠与,以排风的倔强,不会要。
“移到加护了。”排风喃喃复述这句话。
她的手发颤的,轻轻遏在心口位置。她需要这样抓着,才能勉强呼吸。“移到加护了。移到加护了。移到加护了。”
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没死……刘皓南没死……没死……
排风也不知道在震颤什么,脑袋好像浆糊,无法发挥作用。那个……人没死……
刘皓阳再出来已经很久以后。
那姑娘小小一团蜷缩在那。几乎是他的脚步临近时,她就抬起那对大眼睛。一声不作的,就那么盯着他走近。
刘皓阳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的视线是落他身上的,但内里的内容不晓得掉哪里去了。
刘皓阳是气排风的。
那天午夜,他给她打的电话,都是未接。她甚至没回拨过两次。一气之下,他不允许任何人联系她。
缓缓走到她面前一步站定。
杨排风的目光也恢复了聚焦,充满小小的希翼。
“你可以走了。”可是他打碎了她的希望。“他不想见你。”
不是不能见,是不想见。他不想看到自己。
排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我,能在外面看一眼吗。不进去,也不让他发现。”她艰难地请求。
“然后呢?看一眼对他现在有什么帮助吗?还是单纯为了让自己良心过得去!你做人一定要这么自私吗?”
这句话说的很重。
“那,那我不看了。”排风脸色泛白,视线找不到应有的定点。“他现在,是不是很不好。”
刘皓阳嗤笑出声,好像她的话很滑稽。“我说好你信吗?不然你替他躺在那?”
老实说,在经历这么一遭后,他掐死她的心都有。杨排风该庆幸自己是老三心尖尖上的人,否则,他有一百种让她生不如死的办法。
排风垂下睫毛,手指慢慢攥紧了。
刘皓阳也懒得多说什么。他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吩咐一边的司机。“送她走。”
带杨排风来,是因为觉得她该知道这么个事。并不是要她为老三负什么责任。
说破大天。
老三出事是因为间谍的绑架,杨排风只是间接。但没她这个间接,老三也不会出事。
把全部责任推卸在杨排风身上很过。
他只是恨她这段时间置身事外。老三怎么对她,而她又是怎么对老三的,她心知肚明!
这不是迁怒。
是事实。
“杨小姐。”司机上来了。
排风没站起来,也没有动作。
“二哥?”司机询问他意见。
“随她。”刘皓阳摆手。临转头之际,又补上一句。“还有,以后刘宅你不用再来,老王那我会讲清楚。你不是一直觉得老三是枷锁吗?我帮他通知你。这段不伦不类的关系结束了,你自由了,他今后会怎么样不关你事。同样,你今后怎么样也不关他事。你们本就是没有一毛钱关系的人。”
讲完这些,刘皓阳没再多逗留一分钟。
排风呆呆的靠在那。
一动动不了。
她记得刘皓阳曾问过,那天十一点到六点那段时间她在做什么。整整七个钟,一想到刘皓南挣扎在手术台上那么久,她就浑身发冷。
光用想象的,胸口就闷痛的快炸开。
排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明明,明明,他只是个……
周边的医生护士来了又走。
没谁多看排风一眼。
也许是因为刘皓阳的吩咐,大家都无视了她。排风一直等在那,即使没人告诉她,刘皓南现在情况如何。
她不被允许进入更内层的走廊。
就只默然的等在那团雪白里,变成比雪白更苍白的惨白。
排风足足在那个走廊等了四十八个小时。
渴了就去饮水机接水,洗漱就去楼下的洗手间。
没有饿了。
这四十八小时,排风没进食过。
直到那一天,刘皓阳又从她身边经过。“你走吧。老三要你回学校,不要再来了。”现在已经是五月,高考也就下个月的事了。
排风还是坐在那,双手攥着膝盖上的布料。
她很倔强。
这是刘皓阳又一次发现这个特点。
不得已,刘皓阳只好再说。“回去吧。等老三身体好点,他说给你打电话。”
排风依旧沉寂。
她分辨不出这是真话,还是刘皓阳随口敷衍她的。她只知道,如果她是刘皓南,不会想给自己打电话。
“你呆在这能起什么作用到底?为什么不回学校?难道你要让老三躺在病房里都躺不安宁?”
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排风当夜走了。
但是第二天她又来了。
是晚上来的。
她在学校上完课,在公司做完事,就回到医院走廊。刘皓阳去说过她一次,没说通,只得随她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法则,对快乐的人来说,它的流逝往往叫人无法察觉。可对煎熬的人而言,又变的缓慢的可怕。
这天,五月的日历翻到最后一页。
排风膝盖弓起,缩在横椅上写卷子。写写停停之间,一道颀长的影子落在案上。排风怔怔抬头。
来人是一脸晚娘相的刘皓阳。“你可以进去二十分钟。不要太久,医生说他现在还不能劳累。”
彼时排风全身消毒,进病房的第一眼。
是那个床头灯下,仿佛云烟幻化出的青年。
略显苍白的脸,精灵般的五官,眉宇间一派静然。他的气质已经修炼的十足矜贵,就像黄昏与白天过渡时的夕阳残照。
排风站在门框处。
细细观察。
近两个月不见,他瘦了好多,气色也不比从前。只是眼神和以往一样柔和中透着三分锐利。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青年本是在沉思,抬眸看她定在门口,出声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