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时候的风,带着阳光颜色和青草味道,懒洋洋地扑面而来。药庐旁的桐花被拂的有些干瘪,蔫搭搭垂在那,像一口口白紫相间的小钟。
正值一日中太阳最猛的下午,刘皓南背着一篓药草下了山。
这是他的日常之一。
每隔一天都要上山采药,用来维持排风生命体征平稳的药。看到有村民需要的,也会顺手采回来。
做药师对刘皓南来说完全是个意外。
当时他没想太多。只是下意识觉得,如果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排风在的话,一定会帮。所以,他连着她的份一起做了。
刘皓南并没有变过。
他还是讨厌这个虚伪的人世间。
唯有她,是他痛恨的世界里唯一爱的人。
刘皓南速度快。
他不放心排风一人在药庐,可药也得亲手采才行。刚开始他还背排风一起上山过,后来发现太折腾她了,不舍得,于是作罢。
今日天气好,光照足。
回到药庐,先放下草药篓。再把这几日晒的药翻面。又打水清洗,收拾利索才推门进去。不是生性好洁,是他不喜欢自己邋遢的去见她。
刘皓南带回了一捧小雏菊。
这种白黄相间的小花,晒干可以泡茶,也有驱火止痛的药效。看似不起眼,其实浑身都是宝。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每每出门,他总会给排风带点什么回来。去镇上的话,就带些簪器、首饰。去市集,就量些新布给她做衣裳。
说到底是个小姑娘,不会讨厌这些。
有时遇到左邻右舍喜事,刘皓南也会带她沾沾喜气。将那些拿回来的糖莲子剥一颗,喂她在嘴里含着。
刘皓南弯腰在竹橱里寻了樽瓷瓶,将花插好。长长绿杆,绒绒黄蕊、衬在白瓷里很有几分韵致。
转身,正欲将它拿到她榻前。
微风沿着菱形小窗吹进来,竹片风铃泠泠作响。
刘皓南脚步滞住,维持那个转身姿势。
他盯着那处,忘了接下来的反应。
窗边的风掠过棕榈林。
哗声响成一片,仿佛整个世界迎来了一次迅猛的涨潮。
那女孩子的睫原本正徐徐低敛,在他脚步来临后忽然轻颤一下。她安静的抬眼,眸中似有水光晃动。
他眼不敢眨的,拿着瓷瓶的手在颤。
他看着她冲自己缓缓笑起来。
下一秒,她的手抖抖抬起。
她做了个口型。
——‘抱抱’。
他怔怔回望。那模样,竟像一幅永远定格的水墨画,让刘皓南很多年后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
阳光明晃。
照的墙上两道身影猛地嵌在一起。
那一天。
是十年来,蛮白郡春风最温柔的一个午后。
**
可以用进展神速来形容排风的恢复。
五天左右,她就嚷着起床。
刘皓南当然不答应。
十天后她自己尝试下地。把采药归来的刘皓南吓到直飞来抱住她,不然她就要跌下去了!偏她还振振有词。睡了十来天,哪里躺的住?
可叹排风压根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这十年间,刘皓南为了保证她四肢的灵活,花了多少精力去保养维护。
要说唯一不习惯的就是排风真的失去了左眼。
在她沉睡间,刘皓南实验了很多,最后才选择帮她做了义眼。外表和从前并无二致。只是有时,他会对着她眼睛发怔。
不是不能摘别人眼睛给她。但这样的技法太残酷,排风不可能接受。
她不喜欢的事。
他不做。
也许在未来能找到别的办法医她也说不定。
在排风醒来的第十五天,终于被获准离开屋子。沿着院里那两排竹轨来回走复健。这两排轨原先院里没有,是刘皓南一夜间伐竹造出的。
排风刚开始扶竹轨学走路时,很多人来瞧她。排风被看多了,有些发毛。这些人装扮都和宋人不相似,讲的话也叽里咕噜听不懂。
她听皓南讲,他们如今不在宋境,是在大理国这边一个郡里住着。
大理国就大理国吧!
也好。
从前那些宋辽的事她也不想提。
刘皓南在隔壁小室问诊告一段落,走出来。
排风等他挨近。“那些人老瞧我干什么?”又不是看天桥耍把式?
“大概你好看吧。”青年冲她一笑,托她右臂走路。
他手劲轻柔,像做了成百上千次一样。
两人挨的好近,又在众目睽睽下,排风姑娘脸上砰的着火了。
无形撩人最致命?他怎么变这么会?
要说醒来最大的不同,还是刘皓南,他仿佛变了个人。对她完全有求必应!或者说叫不求也应?他根本上赶着应!
她在内室还没起床,他就在外面做好饭等她,洗脸水都给她准备好。
她在院子复健,他会在问诊中途出来问她累不累,擦汗递水帮扶,旁若无人的。搞得那些病人个个伸长脖子当吃瓜群众。
刚开始排风还有点窘迫,但羞涩着羞涩着就麻了。反正命都给他了,好像也不该这么大惊小怪。
这天阳光很好。
洱海泛起柔波,万点金鳞摇晃,不时有水鸟沿水面掠食飞过。
排风照例在院中扶竹轨学走路。失去左眼最明显的感受是平衡不易掌握,常走着走着就偏右。排风倒觉得没什么,起码她没缺胳膊断腿,以后练好了,上山打猎连闭眼瞄准都省了!
距她二十步开外的小室、墨发青年敛睫在为一妇人诊脉。
排风目光全落他身上。
刘皓南给人的感觉又变了。
他还是那么能言善辩,但从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厉意消散了。像个世外高人?她都不知道他成了大夫。偏他还爱穿淡青、月白这些颜色,简直仙风道骨加倍!
排风没见过谁比他更适合青衣。谁要是在他面前穿,那就是不自量力?
一个会点潦草宋话的阿婆跟她搭话。“药师嫂啊,你都不知道村里多少女人羡慕你。”
“啥?”排风问号脸。
羡慕她瞎左眼还复健吗?好小众的喜好!
不过药师嫂这个称呼还挺棒的。
“是你男人啦!他真好。”阿婆也就会那两句宋话,剩下全是当地话咕哝出来的。
大致意思是。
老太婆活大半辈子了,没见过这么长情的。那么多喜欢他的金花,都不带正眼瞧。前不久不还有毛遂自嫁的?再说那可不是十天、也不是十个月。是十年啊!一个人这样照顾另外一个人,啧啧。
排风对阿婆不标准的宋话连懵带猜,没全听懂。
但阿婆有句话说对了,刘皓南很好。
起码在她心中是如此。虽然他总喜欢扮凶,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她还是喜欢他,并且,她打算一直喜欢下去。
排风弯了嘴角,朝那青年持续望去。
可能她目光太莽。
青年视线回了过来。
他冲她一笑。
那一笑仿佛冬日冰雪消融,又像遥远海洋彼岸千里跋涉而来的多情薰风,撩人而不自知。直把旁边问诊的妇人看傻。
这两人干嘛呢?
排风被盯的吃不消了,自顾自转过头去,耳廓涨红。
在她视线逃走后,青年嘴角上扬的幅度久久不散。
傍晚刘皓南休了诊。
这会他挽起衣袖,伸手到浴桶里搅了搅,觉得水温正好。“可以了。”下半晌小姑娘复健流了很多汗,他都看在眼里。
排风在一旁瞧他弯腰做这些。“知道啦,你出去好了。”她用手扇风,企图物理降温。一男一女!还一个要洗澡,很暧昧唉!
“还有没有我帮手的?”
排风头摇的像拨浪鼓。
洗澡能有什么帮忙的!总不能叫他留下来擦背吧?排风脑补了下那个画面,小脸瞬间起火,算了还是别想了!
待人走后,排风小心的除了寝衣沿澡桶徐徐滑下。
她舒服的哼了一声,撩起一捧水泼胳膊上。好久没洗澡了,之前不是不想,是体力不支,迈步都难。
话说回来她醒前的衣服都谁换的?又怎么维持身体洁净的?照理她应该满身血才对啊!
……答案貌似不太纯洁。
排风深呼吸,捏鼻子沉下去,又几秒才破水。哗啦啦!头发滴水、睫毛滴水、鼻子滴水、下颌也在滴水。
她的手轻轻放在左眼上,捂住、放开、捂住、再放开。
没区别。
她趴在澡盆沿上,哼着荒腔走板的歌。
一墙之隔的外墙。
青年无声叹息。
排风洗完澡,换了身寝衣出来。头发没绞,还在滴水,氤入领中,一圈湿痕。排风在门口没瞧见人,正伸脖子张望。
“找我吗。”清澈的男子低音自她右面响起。
排风被吓的一激灵。
他出现在她视野里,仿佛谁凭空画下的一笔青痕。
“怎么沐浴过站这吹风。头发也不绞干,会得风寒。”他上前来,宽阔的背部挡去一部分夜间的风。
排风眨巴眼。他从哪冒出来的?这么多话?她好像还没开口呢。
那青年也没防备会瞧见如此景致。
小姑娘湿漉漉散着发,垂在颊边。淡黄寝衫打湿了领子,映出小巧、薄薄的锁骨。她的眼睛像玉石葡萄、含了很多雾气,望人时朦朦胧胧的。
这模样,穿了比不穿要引人遐思。
排风哪知道某人道貌岸然,脑中在想什么?正要张嘴。刘皓南冲她伸出手。那手白皙修长,净蓝脉络在肌肤下微凸。
这是……
排风福至心灵,放上去。
刘皓南回握住她,变成十指交握。
排风刚沐浴过,手心还潮乎乎的,被他这一握,暖意传回来。
她被牵回内室。
刘皓南又找帕子帮她绞发,他敛着睫,很认真专注,好像这是件顶顶重要的事。
排风坐在那,瞧地上两道影子被月光拉很长。
嘴巴慢慢的咧起了。
“好了。”
正在偷笑,听到他在身后说。
不知何时结束绞发,排风回头道谢。
发现他就那般望着她,目光浓幽的。
排风跟着眨了眨眼。
青年立在那。
手伸来,轻托住她的颊。他也没做别的,就这般捧着她的脸。上飞的凤眼仿佛藏了一汪深洋,水流狂涌,浓烈危险的裹挟着她直往里载!
排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俊秀的面庞离她很近,淡淡艾香沿着呼吸传来。
排风睫颤颤的,有点害羞了,想低头。
哪知下一秒,就被温柔的气息迎面堵住了唇。
他压下来深深地吻她。
比很多年前那个吻要克制很多很多,像在努力压抑什么。
排风被吻的喘不上气。她的双手被他寻摸到,用一只手固定在上方。他贴近,随即加深了这个吻。
排风好像神志散乱了。
热吻铺天盖地,如溺进蜜水池子。甜蜜的、闷痛的、幸福的、一直随着他下沉、再沉,仿佛永远也触不到底。
他的唇又来到女孩子柔/嫩的脖间,温软炽烈的步步紧逼。排风被完全侵蚀了,咫尺方寸间全是他男性进攻的气息。
他握着她的腕,身躯也挤到小姑娘的/双/腿/间。
排风感觉自己像条搁浅的鱼,被炙热火辣的太阳烘烤,浑身裹满滚烫的细沙,如何挣扎都无法脱逃。
无限密吻落下。
陷入他的迷情阵。
眼前出现了不可名状的生物,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娇艳花瓣在缓慢舒展身姿。她只是迷离的微微动了动,就被他再次缠住,唇齿勾到一处。
这一吻仿佛地老天荒。
她被他欺着、粘着、气息混乱,发出破碎的嗯声,又消失在紧连的唇间。
久久,才结束。
他依然捧着她的脸,看她的眼中像跳了两簇火焰,露骨的叫人害怕。
排风没试过这么胆怯。只觉得身上着了火,从脚底幽幽往上窜,烧的浑身上下皮肤都染上一层绯意。
她不说话的垂下睫,可哪怕不看他,依然能感觉前方那没有遮挡的火热。
他的指尖滑过她的颊,最后落在她唇上。
拇指轻抚、碾、搓、揉。
直将它变成樱花花汁一样的颜色。
排风脸粉如霞,无声颤抖,心脏都要停摆。身前的人比她更加灼热,额发都濡湿一片。蕴满浓晕的凤眸深深,里面像藏了一匹会食人的兽。
排风早已丢盔弃甲。他的气息始终环绕在她脖间,不曾离开,她的心,也跳的不成个章法。
屋里一时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
“害怕了吧。”他的声音低哑而暗沉。
他一开口,排风就吓了一跳。这哪里还是他往日清澈的声线?简直是三天三夜没喝水的人!
“还好。”排风姑娘一回答,自己也傻眼。因为她声音很抖,像软脚虾。但也不能说不对,因为此刻她就是软在他怀里。只怕他一撒手,她就要坠下去。
刘皓南唇角跟着翘了翘,在她耳际轻言。“看来你很累,要不要抱你去榻上?”
排风脸本就涨得吓人,这下更是比涂了十层胭脂还管用!她一巴掌赏给他,被他就势握住,放在唇边吻了吻。“怕伤到你,排风。”
“你还说!”她咬着唇,作势不理睬了。
刘皓南无可奈何,将人又抱怀里哄了好一会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