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皓南脸色很不好,唇色发白。
排风目光所在只及他的背影。
他缓缓起身,朝那边指去。“这就是一线天。要离开这座石城,它是唯一的出路。”
排风视线跟着他升起,她已经知道了,于是又滑向他那张脸。
那国师伤的很重,额头、脸颊都出了一层薄汗。如墨青丝被发带束的整齐、清风轻浮,挑起他耳后几缕戏谑。说话时没什么表情,上飞的凤眼却释出几丝若有似无的孤意。他清清静静的立在那,只身影子被月光拉的往一边斜去。
人单、影更独。
排风无形中近了他一步。“可是以你现在的伤势,就算有出路,你也未必上得去。”
这句话并不是嘲笑,是她打心眼里这么觉得。
“对你来说岂不是更好。”他轻讽。
“……”哪好了?
“我死了,以后就没人对付你们杨家。杨家不就活的逍遥,安心做宋室的狗?”
排风知道这国师刻薄,没想到他都这样了,嘴巴还这么厉!换做平时,她一定怼死他!可是……
“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但。”她话说一半,被清寒的狠声从中截断。“但是什么?你很了解我?你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仇恨?”他神色急怒,罩着冰冷化不开的霜。
排风还真知道。
刚不是偷看日记了嘛?
当然这话她不好说,又不是很光彩。
她下一眼上一眼的,睫毛卷起,看他一眼。垂下眼睑,不看。长睫翻飞,又看一眼,周而复始的。
排风姑娘的小动作被耶律皓南收在眼底,他索性背过身,眼不见心不烦。“我恨宋室,我恨背叛北汉的杨家,我恨所有帮大宋得到天下的人,我恨那些……”
血气再次翻涌,耶律皓南斗然住口了。
排风没想到他说话也能把自己气到旧伤复发,到底是多大的情绪波动啊?她忙往前抢了几步,小手作势要扶。“你没事吧?”
“不关你事。”耶律皓南咬紧牙关避开,星目微闪。“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我恨别人可怜我!”
其实刘皓南一直有种很微妙的错觉。
他并不认为自己可怜。
因为他的世界历来就是如此,他以为所有人都这般蝇营狗苟。人生就该这样!所以他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排风一直盯着他。一肚子话却不好说出。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知道你童年受了很多苦,你那个伯父,居然把个好好的孩子折磨……”
“什么好好的孩子?没有!坠崖的时候,那个好好的孩子就已经死了!”耶律皓南飞速打断她!
心明如他,哪听不出排风话里的同情?他讨厌她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更讨厌她这样和自己讨论那些早该见鬼的过往。
与耶律皓南来说。最赤/裸的不是没穿衣服,而是将那些回忆都摊在阳光下,供人观瞻。
他别过头,刻意不看她。
排风小姑娘却又近他一步。那么巧的,落在他影子的心脏处。“你别这样。其实……我也是孤儿来的。”
这是排风头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这桩事。
虽然她平日过的好像还行。但她很清楚,自己是孤儿,还是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孤儿。她努力学棍,也是为了有天遇见仇人可以亲手手刃。在没有被少夫人施展**前,她并不完全记得仇人长什么模样。
她只是模模糊糊的学着武,模模糊糊的记着那个仇。
她不清楚她为何日复一日的习武,但她觉得她应该习武,她能习武!
所以,她真的能懂他。
这个该死的大魔王。说穿了,也只是个可怜人。
“我爹妈就是死在卢善恒刀下,一夜间我什么都没啦!当时感觉就是你这样。”排风尽量表现轻松,但眼神骗不了人,她很落寞。
她把自己的创口揭给他看,也只是想告诉他,这世上并不是只他一人可怜。所以,请打起精神来,别那么丧。
“后来好彩我遇到太君、她收养我、待我好像亲生子女。那时候我才发觉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关心我!”排风越说越轻快,试图将他带到自己曾遇到的那幅好境地里去。
耶律皓南只笑了一声。
那笑法,让排风又联想到在石皇宫,他一掌打飞‘伯父’残骸时的神情。“是吗?可惜我没有,我也更加不需要!我自幼在这长大,在我记忆里,只有毒打,只有恨!”
那些笑在他脸上敛去了。他一字一句叙述,疯狂叫嚣的伤口却逼的他身形不稳。
排风快速往前一步。
这次她扶起了他!她轻轻捧住他手臂,给与他支撑。这人手好凉啊!排风下意识的想帮他上下暖暖,却被耶律皓南猛地格开。
他几乎是跌撞着逃开她,几欲摔倒。“我不要你可怜我!难道你忘了,我是个心肠最狠毒的人?”
排风不敢再激怒他,怕他伤势变更糟,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耶律皓南不看她,他侧首望去,盯着那截藏在云雾中的高处,搜肠刮肚的、找出了一段开心事!
“当年我和那妖怪一起爬上那崖顶,他被困在这十余年,那一瞬开心到得意忘形,那么兴高采烈!”想到这,耶律皓南似乎茫然了一会。他思索了几秒,立刻续上。“趁这个机会!我一掌将他打下山!我看着他直坠崖底,他一直在求救,求饶。那个时候就是我一生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了!!”
耶律皓南夸张的笑起来。
好像在证明这真的是一件,很开心,很快乐的事。
他笑的十分特别。
先是笑一声,然后又笑一声,那些笑不大连贯。明明是在笑,但他一点都不开心。他的眼睛里没有快乐,倒像被无数雨水倒灌,只余一片潮湿。
他坚持大笑,并且越来越夸张,越来越撕裂,到最后,简直是神经质一样的在笑了!
排风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难过呢?那到底是怎样令人窒息的绝望?
耶律皓南就连笑,都像在哭。
但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好默默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