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世事变幻是很无常的。
这一点,排风在很小的时候就深有体会。
她记得自己是在七岁那年被太君收养。那天,她和往常一样在汴京街上随波逐流,然后捡到了两文钱。
那无疑是笔巨大的财富。对于个七岁的孩子来说,不亚于一笔宝藏。
在这之前排风已经做了五年乞丐。
很多人都好奇,为什么一个两岁的孩子可以一直乞讨。没饿死、没冻死、没病死。可能是命特别硬吧。排风踉踉跄跄的,居然也活了下来。还拿那钱买了两个包子。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包子是什么馅的。
很鲜美,是个三丁馅。
排风自己吃了个,又请路边个快饿死的老乞丐吃了个。饿不饿呢?其实还饿,但她暂时不会死,他却要死了。
再后来,太君看到她了。
她把她抱起来,一点不嫌她脏。那么金光灿灿的老奶奶,那么慈祥的老奶奶。排风很喜欢她,她希望她长命百岁。
但世上并不是每个孤儿都有她这运气。
没有亲眷保护,他们挣扎在这乱世,野狗草芥般野蛮生长。好点的,能苟到长大。更多的,挣扎着挣扎着,就不知道死哪个小角落里了。
人命之昂贵。生来不易,谁都想努力活着。
人命之廉价。死就死了,没人因此多看它们一眼。草席一裹,此生终结。
排风拂开那片稻草,还以为是什么功法秘籍、又或什么别的上崖法门。却不妨闯入了一方孤凉的小世界。
她目光怔楞。
没料到会是一篇篇精简的日记。它们一小行一小行的,字迹峭丽工整,看得出落笔者来自家教良好的家庭。
就是这一行行的文字,在排风面前徐徐展开一幅幅动态画面。
——性格倔强,不肯服输,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少年。
——服侍父亲石像,却被所谓的‘伯父’碎成万片的少年。
——手捧小鸟微笑的少年。
——逐渐在‘伯父’手里游刃有余,争夺话语权的少年。
其间的每一段,都在淡淡诉说着那千疮百孔又离奇的过往。落笔者的叙述方式近似白描,并没倾注多少感情,但……
排风突然眼眶就有些发涩。她赶忙醒了醒鼻子,却有一颗不防备的掉下来,很快被衣襟布料吸收,如同从未出现。
“你为什么偷看我东西。”
排风被身后的声音吓的一簌,她掉头看去。耶律皓南立在那,神色不悲不喜,就那般定定盯着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排风忽然如坐针毡。
这感觉像极小时候做了坏事被太君抓到。
可她没有嘴反驳他,因为她真的……偷窥了他的内心。
下一秒。
她看他朝这边释出惊破九天雪色似的一掌。那一掌初看并不如何,到了石床面前,却如涟漪推岸,层层爆开。
轰!
石床瞬间断裂。它们四散着,重重掉落在排风面前,尘土飞扬。
搞得她心脏咚咚狂跳!要不是躲得快,估计这会她就要和它一起化为尘土了!
施完这一掌,那国师便重重跌下去。
排风又是吓一跳,她赶忙上前,想扶。却被他阴寒的目光制止。不知为什么,排风居然不是很怕这个眼神。
耶律皓南在孤自压抑着血气的翻腾,根本没好过的伤口在叫嚣,他的指无声攥紧。
五月初五。
一个让他深深厌恶的日子。这一天,不管在哪一年,都长的让人害怕!因为它是他父母的死祭。
“你没事吧。”排风小小声的在旁边问。
耶律皓南没搭理她。
他在刻意回避她,他不喜欢她那样看他!好像他是什么弱者一样!
“我不是故意看的,你别生气啊。”排风不是很习惯跟他说软话,哪知道耶律皓南根本没理她,他踉跄着站起来,忒自往外走去。
“你去哪啊?你受伤了!喂!”排风站在原地了一会。想了想,还是飞般跟了上去。
外面已经近乎夕阳了。
茂密的树林被镀上一层磅礴的金色,然后它们又逐渐变的深红。排风就那么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眼看他跌跌撞撞的,连起码的步伐都维持不了。
是有多气啊?
瞧他似乎又要跌倒了,排风忙追上去,却被他格开。排风觉得有点尴尬,摸摸鼻子,只得继续跟着。
耶律皓南知道那丫头在跟着他,但他已经不太想管了。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自打掉入山涧,每一件事都在脱轨。
深恶痛绝,但是无可奈何。
一前一后来到那片树林。
他选了棵桃树站定,抬手,摘下一颗上白下红的果子。这一动,瞬间牵引到他的腰伤。耶律皓南闭了闭目压抑痛楚。
耳旁响起一阵轻功掠起的声音。
他睁眼看去,那丫头飞上了树,她站在枝干的某个位置。哗啦啦摇着,又探出脑袋来。“你要多少?我给你摇下来!”
耶律皓南不是很想搭理她。转手又自己摘了两颗,走向另一棵树。杨排风绝不浪费,先把摇下来的那些桃子包了。又飞过来,帮他摇那颗他选定的树。
耶律皓南依然没有接她捧来的那些果子。
他转头朝另一处走去。
排风也没脸叫他等等她,她将摇下的那些都包好,小跑着跟上。
走着走着。
这次走了快一盏茶功夫,脱离了火焰洞范围,来到一处陡峭的石缝前。排风仰头一看,真高啊,高的她快看不到顶了。
排风猛然意识到,这莫不是他嘴里的一线天?
只见眼前的高山被一劈为二,直落下一条细窄的线来。这条线缝隙极小,大概也就够两人并排站着。
一轮清月自这线中跃出,影光孤寒。
排风打量的功夫。
也不知道耶律皓南从哪找来的杯碟,他将它们装了果子,对月矮下。
“父亲母亲。请恕我不孝,未能在忌日亲去墓前拜祭。您交代的重建北汉,这二十年来孩儿一直铭记于内。我已经找到卢善恒那个叛贼,很快能重新拿回宝藏。复国之事,就在眼下。待复了国,我一定将宋帝人头落地,祭您二位在天之灵。”
讲完这席话,耶律皓南深一吸气,再次拜下去。
排风听到这些,才知道今天是他父母祭日。难怪早上在火焰洞,他会在疗伤梦魇时脱口喊出‘爹娘’。也是在那一瞬,被她找到了他破绽。
排风持续默默盯着他。
她忽然觉得眼前人……嗯……书读的少,她形容不好。总之就是,还蛮有人味的,压根不像他平时表现那么冷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