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与秋 第29章 第29章

简葉依旧还记得昨晚她和Peter一起登夜长城的事，他们一起登上了山顶上的那座教堂。晚上登长城的人很多，伴着夏夜的凉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格外香甜。简葉之所以答应Peter来爬长城，也是想要疏散一下淤积在心底的那抹阴霾。它在那里很久了，像是不易打扫的犄角旮旯，总有扫不尽的陈垢使自己的内心蒙尘，况且她多少还是有那么点朦胧的信仰的。

他们伴着夏季夜凉的风，一路有说有笑地往山上走，虽然时间已不算早，但往山上去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其中竟然又遇到了那几个‘韩国窃贼’，他们身上竟然还背了许多器械，看起来他们这是又看上了我们哪些好东西了，据说韩国人看什么好，就把什么当成他们家的，这绝不只是个玩笑！因为包括饺子、围棋、甚至汉字，印刷术……都莫名其妙的成了他们的东西。

金志基一看到简葉便赶忙走了过来，而且还一脸惊喜与期待的样子。尽管Peter有些悻悻然的，但还是很礼貌地约他们一起相伴而行了。一路上她被一个美利坚和三个高丽人围绕着，那种感觉颇为奇特。不管他们是哪里来的，只要一说普通话，几乎都是一个味儿。尽管他们说得还算流利，只是总有个别音会拐调，听着就像几个亲兄弟一样，这让简葉不觉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不禁感叹老祖宗的语言创造能力真是了不起，和英语一比，汉语实在是太难了，太难了！每一个字必须对准一个声调，就像每一句话都像唱一首歌，稍一弄错意思就全变了，再配上那像画一样的汉字，真是难为那些想要学汉语的外国人了。此时，简葉很庆幸自己从出娘胎就是一个中国人，所以不用受这种劳什子罪了。

只是当他们到了山顶上的那座教堂时，他们的神情便不由自主地换成了一副庄严肃穆的表情来。好像他们来的不是教堂，而是见他们的上帝。尤其是Peter，简直像换了个人。他们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嘴里不停地咕哝着，似乎是在祈祷，唯有简葉像个观众一样，很知趣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敬虔的表演，同时还不忘欣赏着教堂及其周边的风光。记得很多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建筑工地，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那时司马台不过是片断墙残壁的土长城，到处都是野木荒草，破石烂砖，周围只有一些小农家乐而已。如今这里已经建成了一座小小的‘古城’，真是世事变迁，转瞬之间就变了一个天地。

简葉心中不禁感慨，又有些伤怀，过往的画面不由自主地往她心头涌，眼睛也变得酸胀起来，她强忍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将眼睛转向了眼前这几个颇为虔诚的信徒上，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有些滑稽，喉间的哽咽也松了下来，心中庆幸此时自己不是一个人，虽说是几个不相干的人，但还是增加了人气儿，不然她一定又会掉进往事的回忆里，没完没了。他们祈祷完了，虔诚表情一下子就恢复成活灵活现的样子，只是彼此似乎不像初见时那么生分了，似乎彼此有了某种默契，说话也变得亲近了。

“你们也信仰上帝吗？” Peter忍不住好奇地问。

“YES，我们信圣母玛利亚，当然也信上帝。”金志基略有些兴奋地说道。

“那么说你们是天主教徒？我曾去过韩国，那里到处都是教堂。而且你们的祷告很厉害！”

“嗯，很多，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他们都是。他们几乎每天早晨四点钟祷告。”

“哇，SO GREET！上帝祝福你们！” Peter既有点失望又有点感慨，像是在说自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似的。

“Jane，你知道上帝吗？还有基督耶稣？”

听到Peter的提问，简葉略有些迟疑，因为她自己曾经是做过一个决志祷告的，而且还把《圣经》细读过两遍。记得开始接触基督教时，还是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的她多愁善感，感觉就像林黛玉附体，尤其对于自己是否爱一个人和上帝是否爱她…等诸如这些充满了神秘色彩的问题，既懵懂好奇又牵肠百转，甚至赋予了多种凄美而瑰丽的想象，并一心想探寻其中的奥妙。可即使做了决志的祷告，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生活依旧如常，自己的情感更是无处安放。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而对于上帝、基督…也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称谓。那时的她很难过，又很孤独，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悲哀所笼罩，她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突然之间就离她而去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远方，她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冷清，很空虚，也很不牢靠，而且一切都不会再回到原样。生活好像一下子就向她张开了狰狞的口，将她所珍爱的一切一口吞了下去，把她抢夺的所剩无几！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在别人的劝导下迷迷糊糊地跟随了上帝，那之后她便天天读圣经，做晨祷，甚至还按时做礼拜，同时还参加一些查经团契，一副虔诚的想要去做修女的样子。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遇见到了他——那个漂亮的如一只凤凰落入人间的查理，她的世界就完全改了样，而且是变得面目全非。

简葉会时不时地想起《马太福音》里的一段经文，那是耶稣的一个比喻：“……天国好比一个人，在撒种。撒出的种子有的落在地上，被觅食的鸟吃了。有的落在石头旁，因为水少，被太阳晒干了。有的落在荆棘里，被挤住了。还有的就落在好的土地里，长大了，结了许多果子。”

这样看来，她自己就是那个被撒在荆棘里的种子，世界的诱惑把她要相信并吸纳的真理给挤住了，从而使她失去了结出好果子的希望。哎！一切都如一场梦，人生其实很虚幻，时间一旦过去，往事就只能在记忆里浮现了，既够不着，却也抹不去，除非得了失忆症，可是一个得了失忆症的人，又怎能说还是完整的同一个人呢？不过她的结果却也没那么糟糕，或许这就是那位被自己搁置在一旁的上帝为她所设计的命运吧。从这一点上看，这位亘古之神还是有点照顾她的，而且还很温柔与慈悲。不然谁会去在意一个把自己忘了的人呢？在这个世界上，负心人与背叛者总是不容易被原谅的，因为自己也无法做到原谅这样的人。

“嗯，知道。以前有个朋友给我传过教，我……”她犹豫了一下就不愿意往下说了，觉得实在不值一提。便问了句：“你们是基督徒吗？”

“是的，我是基督徒。”

“我们是天主教徒，这里也是天主教堂。”

金志基和Peter一起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座教堂，的确是座天主堂，华丽而端庄。教堂的位置坐落于古北水镇中心区域的这座小山上，坐西朝东，周围分布着咖啡厅，中西风格的婚房，纪念品商店等。站在教堂的院落内，便可俯瞰美丽的水镇，遥望险峻的司马台长城。这里应该是拍摄星空的好地方，也是拍摄古北水镇全景的最佳地点。他们一起从这座小山上往下俯瞰，能看到远处的小镇夜景。金志基他们暂时丢开了关于上帝的话题，拿出了相机，拉开了架势，准备拍摄星空和夜景，看来他们真是有备而来的。

Peter拉起简葉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他们在山顶上略转了转，Peter的眼中仿佛有种兴奋的光，其中还夹杂着某种使命的意味，似是有话对简葉说。简葉只想看完了教堂就下山去了，或许是因为早起的缘故，她此时感动有些困倦了；而过去的往事似乎总是萦绕在眼前，不如好好睡一觉来的痛快。但愿明天就离开这里吧，不然她真会病一场的。

“Jane，你信这个世界有神吗？”

“我，信！”

“真的？为什么会信？” Peter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

“因为爱！”

“哇，Jane，你真是太…。”听了简葉的话，Peter似乎很是激动，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

“太神奇了，是吗？”

“是，神奇！Amazing!上帝一定很爱你，叫你感受到了祂的爱！”

“是啊，人的爱的确很神奇，这似乎只有神才能创造出来，就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把人与人紧密地相连，还那么牢不可破，那么刻骨铭心。这么想来，我们似乎不只是活在物质的世界里，而更多的是活在情感的世界中。我们所有的行为其实都是受情感与意念的支配，譬如，你爱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总会从我们的行动中一一展现出来。人生也是这样，它是由心主导的。看似现实的一切，不过是受着一种手不可触摸的东西所左右着，就如我们爱一个人，有时也是身不由己的。所以我相信有神，我相信这个世界是有一位终极主宰者。而我们则是祂手中的瓦罐陶器、吃饭的勺筷子。因为人类的爱与情感是太不可思议的东西。它左右着我们的心，左右着我们的行为，甚至左右着我们的一生。”

简葉的眼睛里迸射出希望与迷茫的光，在夜色中闪耀出一种奇异的美。虽然Peter听起来有些吃力，但依旧明白了简葉的意思，并被她眼睛里放射出来的光芒所吸引，不由有些痴迷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是个标准的亚洲女性，柔媚而妖娆，娇弱而玲珑，这和那些金发碧眼，健壮阳光的美国女孩子比，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卓越的东方气质。此时的简葉，在教堂与星空的映衬下，美的像个天使。

“简简，我想我能这么叫你吧？”

“嗯，你的中文不错，当然可以啊。”

“你能信仰上帝吗？我是虔诚的基督徒，我希望你也和我一样，受到上帝的祝福。”

“彼得，你是个很可爱的人，又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可我虽然相信上帝，却不怎么专一。我就像撒在荆棘丛里的种子，被我所看到的世界所左右着。但我有时候又讨厌上帝，觉得那些不过是无稽之谈。只是我非常相信耶稣所说的悔改，我想我应该悔改，应该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而悔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总之一切都在因与果之间。可我又不信佛，或许有一天我真会再次投靠在上帝和基督的怀抱里吧。”

Peter有些失望，但很快就重燃起了希望。

“嗯，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会接受祂的。”

简葉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淳朴的美国小伙子，他金发碧眼，却颇像个中国人，加上他汉语说得好，总给人一种亲切感。只是他的世界太过干净，干净甚至有些简单，从他的眼眸里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健康阳光又心怀梦想的纯真大男孩。或许是她不了解真正的他，但那又能怎样呢，反正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的，彼此能在短暂的交集中分享一片如此美好的夜色已是难得的缘分了。

“彼得，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吗？”

“好朋友？”

“是啊，就是能说心里话的那种，我把我的心事告诉你，你为我祈祷，好吗？”

“就只是好朋友吗？”

“嗯，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一些不愿和别人说的事情，我呢，为你保密。”

“OK，I agree. But I want to be your……”

简葉用手指按着自己的嘴唇，故作调皮状地冲着他嘘声道：“嘘……就当你同意啦，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好朋友啦！”Peter感到有些无奈，只能苦笑地点了点头。简葉内心却掠过一丝歉意，但也只能向着这位可爱的金发小男生提前宣告自己的真实心意了，不然会很麻烦。可是她倒是真的很喜欢像Peter这样简单又质朴的美国大男孩儿，透着干净与清澈，像清泉一样叫人感舒适，不过只限于朋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