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与秋 第2章 第2章

简葉正在收拾着东西，突然一声悦耳的筚篥声从自己的包里传了出来，那是她的手机铃声，好多年她都没有换过，但每次听到依旧觉得好听。她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的竟然是David，这个人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无论怎么打给他都是关机，按照David自己的说法，估计那时他正在天上飞着呢。

哎！这个人的命也真是苦，天天睡在天上，还是坐姿，这得多累啊！

接起了电话，听到的是一口地道的上海普通话，zhi-chi-shi不分的那种，每次听他说话总有一种滋滋冒油的感觉，而且David说话时会不由自主地把本来就又鼓又大的眼睛瞪起来，配着他的口音很是滑稽儿，这对讲着一口字正腔圆北方话的简葉来说更加听着好笑了。但对于学习上海话这件事，北京土生土长的她也只能当它是个梦了。每当看着上海女孩说话时嗲嗲的样子，简葉就会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粗老爷们，那说话的气势，能把一个男人吓出一里地去。什么叫“小鸟依人”，直到来了上海简葉才总算彻底知道了，自己曾经的那点娇弱感真是不够看的。记得在北京时，穿着基本都是粗线条的，追求的是个性，图的是舒服，连穿得鞋子也是捡着宽松的来，可到了上海这地方，不折磨自己的脚便会折磨自己的心，被那些柔弱妩媚、轻裙细袖的娇美人儿们围绕的久了，简葉也就多少沾染了些上海习性，鞋跟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尖，裙子变得越来越轻薄越来越细软，腰肢也变得越来越柔媚越来越娇嗔，陪着那小鞋跟儿的哒哒哒声，哎！简葉不由心中感叹：真是环境改变人，这还是她简姑奶奶吗？

David的电话无非就是那些，只要他人不回到上海，很多事就只能暂时搁置着，简葉也没办法。但是这次David却说了件让简葉感到有些担忧的事，虽只是在电话里提交代了那么几句，具体的事情还需要他回来再说，但这事听上去多半会有些麻烦。

简葉放下电话后，心情就有些郁郁的，早晨的那辆车造成的阴影在她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件“水墨裙子”时又给掀了出来，她有些懊恼地脱下了那条裙子，从储物柜里拿出了一条短裤和一件T恤，上面有一个松鼠的图案，那还是她和萌萌一起画的。她重新穿好了衣服，将裙子拿到了卫生间里洗了起来。说到这个卫生间还真是令简葉感到满意，全公司拥有独立卫浴的办公室就没几个，但她这里就有一个，二十四小时热水，橱柜镜子一应俱全，使她完全可以不用出工作室一步就可以完成一切操作。即便是在工作室里吃饭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她经常午饭时待到别人都走光后才去公司餐厅，并将饭盒直接拿回画室来吃。当然，这是公司不允许的，但谁又能管得了她呢。谁让她连着她的这间画室都是这公司的独一份呢！就像座海上的孤岛，又像是抹沙漠的绿洲，最幸福的是，还可以拿些剩下的水果，结果工作室里就变成了水果的乐园，顺便还招待了时不时来这里的外教老师和中国同事们。

因为作画绘图是件非常繁琐细碎又很显个性的工作，与其它工作性质极为不同，也正因为此，简葉的工作室成为了这家科技公司中的一株奇葩，而她的一些特立独行的做事风格也成为了这家公司里较为独特的风景线。尤其是穿梭于这个工作室的人，大多是来自于英语国家的外教们，他们个个不是金发碧眼，就是黑如漆墨，很有点国际范儿，于是她又成了许多人瞩目的焦点，只是瞩目的人和被瞩目的人，都尽量比较低调罢了。

下午Ada竟然和David一起来了工作室，Ada取代了Bella以前的位置，这点简葉从David的电话里已经知晓了。没想到英文故事编辑的负责人这么快就换成了Ada，毕竟她刚调任到上海没多久。而简葉对她还不算熟悉，不知道她编的英文故事能否像Bella那么有趣。

David一进门还没顾上和简葉交代几句就开始了他的电话粥模式，并找了个私密的角落不停地在上海话、普通话与英语之间自如地转换着，这种场景是简葉到这家公司以来早就司空见惯了的。简葉和Ada做了一些简单的交接，把以前Bella留下的资料与还未完成的故事交给了她，并将自己最近完成的画稿也一并给了Ada，好叫她在创作时有个借鉴。David依旧不停地在打着电话，不知道何时才能把那锅粥给煲完。简葉和Ada交代完了公事便开始了私人话题，或许她也希望能和自己这个未来的工作伙伴多交流交流感情吧。她们之间用的是英文，因为Ada是个典型的美国人，体积庞大，穿着随性，性格开朗中带着好强，温和里带着骄傲。简葉也是到了这家公司才把英文格外加强的，因为在这里没有语言这个媒介你基本就等同于一个聋子和瞎子；就像吃饭没有筷子，喝水没有杯子一样。好在语言就像是把吃饭的勺，用多了就会变得熟练，如今她基本交流自如了。只是一迈过语言的这道坎儿后，人与人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墙也就消失了，而随之一起不见得就是那份因着距离而产生的神秘感，本来是看不清楚的总会容易产生美感的，但揭去了语言的这道纱帘后，藏在里面的人性便很容易就暴露出来，随之矛盾也就出现了。至少简葉已从Ada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她那隐藏着的**和野心，就像能从她那平时臃肿膨胀的外表下能看出一颗急着争奇斗艳的心一样。

待到将近太阳西沉时，David才终于从他的电话粥里解脱出来，Ada也离开了公司。简葉透过落地窗看到“夕阳无限好，落日散绮霞。”的美丽景色不由有些感叹着这一天的落幕，她终究是白白起了个大早，在看到David的那一刻时，她就知道五点准时下班的计划肯定落空了。今天真是亏大了！

“Jane” David喊的是简葉的英文名字，因为在外企大部分中国人都会起一个英文名字，这样便于沟通和工作。David大声地问过来，像是突然发现简葉还在这里似的 “你和Ada都交代好了吧？”

“Everything is OK.”简葉边说边打了个手势，只是她不知道David先前所说的要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又能做些什么？

“Jane,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啦？” David继续问道。

“大概等盟盟一放假我就和他们一起回吧。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简葉略有些警惕的问道。

“公司里要我们安排并接待一个人，据说是我们公司一个大董事的儿子，是个华人，好像是在英国长大的，他想来中国走走，需要有熟悉路的人陪着，我想你是北京人，对一些名胜古迹比较了解，所以我就推荐了你去。”

“啊，推荐我去？”简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里忍不住又连连叫苦，这种陪着人玩名胜的事儿简直就是噩梦。尤其是他们这些北京长大的人，动不动就会被人强拉着去做这种受苦又受累的活儿。相信几乎十个北京人里会有八个被当过这种最最悲催的免费导游，甚至期间还得陪吃、陪聊、陪脚力。

“David，你知道我可不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single，我是个有家有业有儿子的人，我答应萌萌暑假陪他去草原的，这可是我和他的约定，我不能失约的。再说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当时你也答应了，况且我的年假公司已经批好了，我不想再改了。”

“Jane,这完全耽误不了你休年假，不过就是多了一个人而已，就当多了个玩伴。”

“怎么可能，一个陌生人，来夹在我和家人中间，即便是我不别扭，想他也会感到别扭的。况且我家里还有事，根本腾不出空来接待一个公司高层人物。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接待好的呀！”

“可是公司这边根本派不出合适的人来。你也知道，咱们公司基本都是搞软件的，哪有功夫带着人玩，况且像你这样北京土生土长又有时间的人就更少了。所以这次的事非你莫属，你就当多带了个孩子吧。”

“孩子？真的只是孩子？那就更不能带了，倘若出点事，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也没那么小，据说大学毕业没多久。”

“啊，有那么大个儿的孩子吗？你说的可真顺口！”

“毕竟年纪不算大，又是第一次来国内，你正好可以照顾一下。”

“David，我这次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你，假期是我的休息时间，也是我和孩子的时间，我可不想用来接待一个陌生人。况且我也没有那个精力和体力去爬长城游故宫，你还是找别人吧。相信会有很多人想要去陪着他玩，这对某些人来说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呢，你就饶了我吧。”

简葉越说越觉得急躁，心里烦乱不堪，一想到要去陪着一个不明就里的香蕉人去玩那已经不知折磨了她多少遍的长城、故宫、王府井、天坛、北海、圆明园……想到这儿她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而且还要占用掉她的假期及与儿子玩乐的时间，她怎么能不气愤。想起早晨那该死的车，再想到目前面临的困境，真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David见她的脸色不善，不由的脸也跟着沉了下来，估计他没想到会被人怼的这么坚决。David是老板中难得的好脾气，有着上海人的细腻，纽约人的精明，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卑微的奸商气息，他不停地忙忙碌碌，像只候鸟般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做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对底下的人也颇为宽忍，答应的事极少反悔，可不知为何这次他会这么坚持，好像非要找简葉的软肋捏似的。为此，简葉像是和David杠上了，俩人最终闹得不欢而散。这事就这样暂时搁置下了，不知接下来会是谁先让步，最终又会是个什么结果。只是简葉心里虽有些不安，但到底触到了她心里的底线，她是绝不会让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