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土人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鹿蜀拂了拂衣衫上的碎叶，道：“不知，但是他很在意，一直催促我去看看。”

“他？哦，那位小天君啊……”句忙用扇掩住嘴角的鄙夷，却盖不过眼神的嫌弃，他道：“我是不懂你为什么要扶持康回那小子当天君，你看他在位千年还是那副模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让你去，哪有半点天君的气度。我敢打包票你要是顶了他上任天君，四海之内绝无异议。”

“慎言，句芒，千万不要说这种话。”

鹿蜀赶忙打断了他，神色有些凄然，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战争已经结束，饮血茹毛时代终结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天庭秩序需要一个真正细腻温和的人去统领，他应当是纯白如雪的存在，代表着旧日的终结与未来的新生，康回就是那样的人。而我只是战场上的刽子手，我的手中沾染了太多鲜血，现在还能活着已然是奢求，怎能妄想去沾染新秩序的辉光，就这样在他身后……还能帮助他就可以了。”

“鹿蜀啊鹿蜀，你在絮絮叨叨的说什么屁话，你能不能别把别人想得那么好？过去那世道谁手上不见点血都活不到现在，按你这么说我也是杀人犯啊，想当年我还直接冰封了半块大陆呢，那我这算什么，无情的屠城杀人魔，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现在居然还混成了天庭的春神。你看，连我这样恶贯满盈的家伙都可以掌管这天地的四时节气了，你鹿蜀任劳任怨的大善人当个天君有何不可。”

句芒全然理解不了眼前人的自罪自责，但他生性懒散洒脱，说到气处也只是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子。

鹿蜀别过头：“……罢了，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但今后真的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现在只想看着由人族统领的凡间今后会变成怎样，一定会比兽族当领主的时候好上许多吧。”说到这里，尾音居然还无比动情。

句芒哑然：“喂，你小子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兽族出身啊，不会真被那什么天庭秩序洗脑了吧！”

“对了，句芒你一开始提到蓬莱诞生了何物？”

“你话题转得太生硬了！”句芒怒喝。

“鹿蜀大人，蓬莱仙岛诞生四位未曾见过的神兽！请大人前去为其赐名！”二人争论间，风伯的小使忽至，鹿蜀与句芒闻言皆是一惊。

自人族诞生以来，天地间的灵气不比兽族万年混战时期，两千年来几乎没有新神诞生，更别提新神兽，如今蓬莱竟一次孕育出四位，可真是令人咋舌。

鹿蜀一时不知是喜是忧，他很高兴看到灵兽诞生，但考虑到如今的天君陛下对灵兽颇有些芥蒂，他又不能表现得太高兴。毕竟天君是人族出身，即便现在大家都归于天庭，但这世界从来就不只天地人三种划分，神仙在天界亦有高低。

虽然这样的天庭这并不是鹿蜀想看到的天庭，他心目中的神仙应该是凡人书中描述中的那样——是救苦救难、超凡脱俗、指点世人的存在。如果还是分着三六九等，这样的天界和人间有何区别，更别提靠这样的神去引导人间正道。

不满归不满，但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天君终有一日会彻底脱俗，那时天庭也会成为世间真正的亘古大道，任何理想的达到都需要时间。

他会等。

“我马上过去。”

鹿蜀叹息一声，最终还是决定赶去蓬莱看一看那四只小神兽。

待鹿蜀与句芒赶到蓬莱仙岛时，风伯与神女玄翙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他们身前便是擎天的神木，隐天蔽日的枝干悬垂着浩荡星辉，漫天华彩自树冠溢出，笼罩了整片天空，在这里看不到日月星辰，也没有白昼黑夜。

句芒仰头看着眼前的景象，纵使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禁感叹：“好了不得的阵仗，那四个小玩意儿在哪里呢？快抱出来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家伙能让日月退避。”

鹿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擎天巨木，这样的景象就像五千年前麒麟诞生的时刻，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看来这几个孩子也会和麒麟一样是仁德强大的神明，能为天庭注入新鲜纯洁的血液，有这四位，天庭离他理想中的模样又近了一步。

他很高兴。

“四个孩子只有这只小老虎能看出真身，其他都在那三颗蛋中，还未破壳，也探不出他们的形态如何。”风伯说着，将白色的小老虎抱给鹿蜀他们。

句芒从他手中接过，看着怀里连眼睛都没睁开，浑身的毛发还湿润的白色小老虎，一时笑得有点停不下来：“什么啊，我还以为这灵气冲天的神树会创造出什么珍奇异兽，这不就是人间最常见的大虫嘛，就是毛发白了点，颠来倒去也没看出什么区别，连对翅膀都没有。”

正说着，小老虎像是感知到了他的讥讽，拳头大的虎掌挥舞起来，一个喷嚏下去背后就冒出了两对血淋淋的小翅膀，雏鸟一般羽毛还未覆盖，此刻正在风中微微颤抖。

刚刚还笑着的句芒忽然就笑不出来了，这小家伙像是在为了证明自己的不一般，一对翅膀还不够，眼看着那单薄的背脊上似乎又要冲出一对翅膀，金色的血流了句芒一手，他难得慌张地将手里这犟种送到鹿蜀怀里：

“快快快，你接着，你快阻止他，眼睛都还没睁开呢就耗费这么多力气长翅膀，以后怕是要长不高了！”

此言效果拔群，比任何仙术都来得及时，那小白老虎瞬间乖巧了，也不再鼓足气势把自己变得四不像，而是在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

鹿蜀静静地看着小老虎拧起的眉头，他身后的小翅膀还未完全收回去，光秃秃的骨肉颤抖得可怜。鹿蜀默默为其治愈背后的伤口，却不能助他睁眼，睁眼看世界是掌控自身力量的第一步，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眼前的小家伙注定成为不了独当一面的神明。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着小老虎睁开眼睛，他们都想看到新生命的眼眸，这个世界上初生的东西往往是最清澈，也是最无垢的，那样的场景可遇不可求，每一次都应当珍惜。

万众瞩目中，白色的小老虎张开了他的双眼——

与此同时擎天巨树也释放出更多光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对染着五彩光辉的金色眼眸。

周围人都在惊叹，唯有鹿蜀一怔，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诞生。

他最开始也会是这般纯澈的模样吗？

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记得，毕竟他诞生的时候天地尚且混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飘荡了多少年，拥有自我意识的时候他已计算不了自己的年岁，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样也是遇到人类少年康回后的事，像这白色小老虎这样惊艳的金色眼眸，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很感慨，也很羡慕。

“嗷嗷……嗷嗷……”

小老虎的低吟打断了他的沉思，句芒笑着凑上来：“哎呀，看不出，这样华丽的眼眸还真是世间少有啊，小家伙对不起了，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一看就是天底下最不同凡响的神仙，而且是大神！”

“嗷嗷……嗷嗷……”

鹿蜀：“他在蹬腿，是要我把他放地上吗？”

玄翙道：“不，他这是饿了。”

“呀，你居然听得懂他的这几声咿咿呀呀？”句芒看了眼那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冷淡神女。

玄翙沉下双眸：“很明显，他在踩奶。”

“……”

四周寂静。

鹿蜀震惊，鹿蜀无措，鹿蜀默默地将小老虎放在了地上。

句芒大喊：“你做什么！把这么小的东西放地上，万一被谁不小心踩死了怎么办？！”

“我，可我不是他母亲，给不了他想要的。”鹿蜀苍白地辩解。

“嗷嗷……嗷嗷嗷……”小家伙哀嚎着爬向鹿蜀，跌跌撞撞的模样很是可怜。

句芒看着眼前的画面于心不忍，掩面悲泣：“多么感人的场景，小家伙认定你是他的父母了，鹿蜀啊鹿蜀，你就抱着他吧。”说着把小家伙捞起塞进他怀里，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说来该叫他什么名字呢，总是小家伙小东西地喊也不好，鹿蜀兄你不如好事做到底，把名字也一并取了吧。”风伯笑盈盈地说。

玄翙点头。

“你们……不会本就打算让我来收养这孩子吧，难怪要我来给他们取名。”

“一开始纯粹是因为我俩资历尚浅想不出什么好名，为神兽取名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有点身份的神，天君又是个大忙人，在他之下只能找鹿蜀大人您了。”风伯无奈。

玄翙赞同。

风伯这就是瞎扯了，要说资历，这世间有几人谁比得过风伯与玄鸟真身的玄翙，就算他取不了，玄翙很明显做的来这活啊，她平日里给自己编排的花名都一箩筐了，从中挑挑拣拣哪个名字都好用，哪就非要鹿蜀来。

唉，多说无益，看这俩人沆瀣一气的态度，今天这亏鹿蜀是吃定了。

那二人临走时还郑重其事地和他道了别，句芒再次拍着他肩膀道：“珍重，过段时间我来吃这几个孩子的百岁宴。”

“嗯……啊？”

什么叫这几个孩子？！！！

鹿蜀回头，好家伙，那三颗蛋不知何时竟也留在了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