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土人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身上盖着一层厚毯。

李风间抱着毯子出来，推门就看到杨千月在廊下吹笛，一阵风起，花叶满地，他的头发褪回白色，凌冽得像雪原上的玉花，原本明快的笛音都显得刺骨了不少。

“多谢。”李风间走过他时低声说了句。

杨千月没理他，只是自顾阖眼吹着玉笛飞花。

他将毯子抱去晾晒在院子里，回来时路经廊下，杨千月还坐在那里，背影洁净一尘不染，只是手中的笛子早已放下。

此刻的两人的氛围还未缓解，李风间也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快步走过他时他却忽然开口：“对不住啊，明明说了叫我不要靠近你，我还是私自闯进你房间了，因为晚上很冷，我想你那估计都没东西盖，果然……呵，走去一看你像个小孩子一样缩在床上，就忍不住给你盖了点东西，怪我太自作多情，你想笑就笑吧。”

李风间看着他的背影，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轻微抖动的肩膀暴露了他心里的委屈与愠怒。李风间如哽在怀，一句话也说不出，“多谢……我先走了。”正当他想离开这里时，对方再次叫住他：“又想逃走吗，李风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既然你说不出口，那我来替你说吧。”杨千月忽然站起，转过身子，眼中满是怨恨，一步一句走近他：“听清楚了，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恨你。希望你远离我，不要再干扰我的生活，滚啊！杨千月，你就是个傻子！而且还是个没人要的傻子，别做这些恶心的事了，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还痴心妄想得到他人的爱，就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

“不要再说了……”李风间看着步步紧逼的杨千月，不自觉开始退后。

“你说啊！本来就是事实吧，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你恨我，因为我害你死过一回，你有喜欢的人，你喜欢的是女人，而我只是个有着龙阳之好的断袖，不会讨好你，不能给你生孩子，甚至一副可以给你依靠的柔软身体都没有……可即便如此，就算是是这样！我也还是想和你在一起，从你救起我的那天开始，我这条命就是为你而活的，如果你不要我，我不如去死——”

李风间猛地捂住他的嘴，不可置信地摇头：“你闭嘴！不要再说了，我怎么可能恨你！”

说话间，杨千月通红的眼中静静地淌下一行清泪。

他感受到杨千月温热的唇舌在他手心，一开一合，吐着热气，“你不恨我，那为什么总要拒绝我，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难受，你觉得这样我就会讨厌你然后不再喜欢你吗？怎么可能呢……李风间，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今生今世我都缠定你了。”

李风间不敢看他的眼睛，捂住他的手微微颤抖，只见他的喉结清晰地滚动一番，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就在他即将把一切都告诉杨千月之时——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风间猛地撒手退后几步，和杨千月拉开距离。只见一黑发蓝眸，身穿鱼鳞纹样服饰的青年赫然出现在他身后，他险些退到那人怀里，仔细一看，这不是那时站在白虎身边的那位吗，是谁来着？

“地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杨千月神色一变。

地隐悄然打量了一下李风间，而后笑意吟吟地看着杨千月：“当然是来探望神魂归来的鹿蜀哥哥了，顺便……哎？你这是在哭吗？眼睛红得像兔子。”他笑着绕过风间，伸出手指蹭了蹭对方的脸颊，杨千月满脸不情愿地甩开他，而后又靠近李风间一步：

“探望鹿蜀关李风间什么事！你到底有什么事找我们，有话快说！”

地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脸上带着诡秘莫测的笑意：“唉，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吗？说来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果然是消耗了太多阳寿反噬身体了吧。”

杨千月：“你！你这么闲，蛟宫是修好了？”

“嗯，实不相瞒已经修好了，我还特地为你与柳燕姑娘准备了住所，想着这琼霄殿凄清苦冷，你们住这多有不便，不如还是移步去我那休息吧。”

杨千月一惊，万万没想到他是来劝自己搬家的，涌到嘴边的逐客令又给咽了下去，他犹豫：“为什么忽然这么帮我……”

“正如你所说，我太闲了，没有人陪我很无聊啊。”他懒散地摇着手里的冰魄雪扇，“你们要是同意了，我就去把柳姑娘也接过来，人多热闹一点嘛。”

“她不会跟你回去的。她已经找到自己心仪的住所了，你别去打扰她。”

“哦？稀罕事，那好吧。鹿蜀哥呢？你意下如何。”地隐说着，转向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的李风间：“鹿蜀哥，不要对我这么凶嘛，我没有想抢走你的人，只是有点寂寞……思念起了朋友之间的情谊。说来，以前你对我可好了，我一直感恩在心。”

李风间一言不发，也没有因为他口中的故人之情对他产生好感，只是发自内心地对他这个人印象不好，特别是当他看向杨千月的时候，那样的目光会让他不由得想到山间的一种毒蛇，那是要将人吞噬殆尽的幽冥蛇瞳，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个人对杨千月的不怀好意，这种感情很危险，让人分辨不出是爱是欲。

即便自己日后必定会离开杨千月，他也不能把他托付给这个人。

这样想着，李风间不禁握紧了杨千月的手，将他拉近了自己一步。杨千月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有点受宠若惊，刚刚还委屈得不行的心情忽然烟消云散，只愣愣地睁着清澈漆黑的大眼睛盯着李风间的侧脸，现在只想放弃思考紧紧跟在他身后，任性地感受他的庇护。

像杨千月这样的人，他的感情一向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每一刻的情感都是他最真挚的表现。即便上一秒他对风间的憎恨让他想将眼前人吞吃入腹，但这一秒，他心中只有对他死心塌地的满满爱意。因而，一旦是被他认定的人或者结果，无论如何也要达到目的，这就是杨千月，这就是他对爱最真实的展现。

李风间，无论如何你都是属于我的。

杨千月反握紧对方的手。

“够了，我们哪里都不会去，你请回吧。”李风间有些不耐烦了。

地隐却不打算走，而是转而看向他身后的杨千月，却见那家伙像个白痴一样只顾着看李风间，眼睛里完全没有别人，于是他轻咳一声，道：“说来，上次见面还是在小白身边，那个时候我没能阻止他，导致哥哥你差点身死魂灭，实在对不住，就当顺我个人情，请让我稍稍地补偿你吧，鹿蜀哥。”

说到人情，杨千月忽地记起自己还欠地隐个人情，当初要不是他暗中指点他们去了龙窟，没有定海剑与碧水龙君的协助他绝对赢不了白虎。这样想来，此刻顺了他的意搬去蛟宫也算是还他个小小人情吧，兴许还能向他打探一下“鹿蜀”的情报，虽然自己貌似赚了个大便宜就是了。

于是，不等李风间抗议，杨千月道：“如果真如你所说，看在你这么恳求我们的份上，那就答应你吧。”

“不可以！”李风间忽然激动。

“为什么？”杨千月不解。

地隐温和道：“对啊，为什么呢，鹿蜀哥，你担心我会对你们意图不轨吗？没有哦，我真的只是想和大家叙叙旧，而且……这里确实很不适合住人啊，你们看——”

话音刚落，地面又开始剧烈颤动，远处的天边扑满氤氲的灰色雾气，乍一看好似天空被人当饼一样在油锅上烫出了一个卷。

“这样源源不断的地震，说不定哪天你们就受伤了，去我那至少不会被震到哦。”

“……”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那即刻启程吧。”

拒绝不了一点，即便李风间不在乎生死，但他不能让杨千月被地震伤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走为上计吧。

不多时，三人回到小西湖底的蛟宫。

地隐简单带着李风间等人参观了一下，去到客房的路上，二人无比自然地进了同一间卧房。

见此，地隐暧昧不清地发出一声笑，“鹿蜀哥，原来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这样的地步了，二人共睡一榻是否会不便呢，这里的卧房还多的是哦。”

李风间一愣，还不等他回话，杨千月一手将他推进了房门，“不劳你操心了，我俩同床共枕早已习以为常，不需要那么多房间。”

“你别说了……”李风间赶忙打断，生怕他再口不择言说出什么别的。

地隐歪头看了看里面的李风间，最后招呼道：“好吧，那就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鹿蜀哥再见，好好休息。”

“知道了，你快走不送。”杨千月说着便关了门。

李风间看他巴不得对方赶紧消失的模样，与在岸上对他怀揣着一丝愧疚的神情完全不同，一时有点疑惑：“你在陆地上对他可不是这个态度，怎么现在占了别人的便宜你脾气还更大了。”

“我当时只是不得不低头，因为欠了他一点人情嘛，我想着就随他来吧，可现在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拆散我俩，看到就惹人厌烦。”

“你还欠过他人情，这样一来——你现在不更欠了？”

“我顺了他的心意来陪他不是还他人情吗？”杨千月大为不解。

李风间一时顿住，随后点头：“……好像也算是。莫名得了个还算安全的住所，也不知对方是诚心还是假意，暂且在这待一阵吧。”

“好哦好哦。”杨千月心情很好的样子，在房间里慢悠悠地四处转了一圈。

环视四周，蛟宫的客房配套完善，各处都打扫得一干二净，两米宽的床榻安置两人绰绰有余，只是被子只有一床，看来还是得挤着睡。

客房外有一回廊，回廊外是一处海底花园，此刻仙花开得正繁，杨千月兴致盎然地在其间赏玩。看到他此刻欢快的样子，李风间心中也舒畅了不少，虽然直至刚刚为止，他脑中还是杨千月不久之前对他的抱怨。

那时，他差一点就要将他与白虎之间的约定全盘托出，也许是天意，有人及时打破了他应对不了的僵局。现在这个结果，到底是好是坏呢。

他在窗棂前看着花丛中漫步的杨千月，这样看来，他明明就是个不需要别人也能怡然自乐的家伙……到底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执着，如果只是因为他救过这个人，这样动不动就以身相许的手段还是太过耍流氓了，丝毫没有考虑过施救者的情绪啊，罢了，看他那动不动就要寻死的态度，也许杨千月本来就是个疯子呢。

想到这里，李风间忽然感到一阵头疼，一堆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奔流闯入他脑海，让他头晕目眩地撑在了桌沿。

恍惚中，霞光灿烂的仙帐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那男子道：“……鹿蜀，本君待你不薄，而你却心怀不忠，实令本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