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时 第6章 第6章

如果不是温璨连着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此刻的宋清阑或许还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脱离。他不动声色地瞥过去，神情淡淡，似是在问她怎么了。

“看你一直在发呆，就叫你一下。”温璨悠闲地抬头看天，自顾自说，“不过今天天气好像不怎么好，月亮被云遮住了，看都看不见。”

她蹦跳几步，又慢慢停下，最终顿在小区门口前：“我到啦，谢谢你帮我提蛋糕。”

宋清阑摇头，视线却忽然落下，静静留在她脚旁：“还疼么？”

“什么？”温璨一时不解。

“脚，”宋清阑重复一遍，“还疼么？”

她了然，也垂头看过去，脚尖点着地小幅度地转动两下：“好像恢复得还行，已经不怎么疼了。”

男人轻嗯一声，把手里提了一大段路程的蛋糕递过去：“你家里人过生日？”

“对，我妹妹。”温璨说完后，突然想逗逗他，撩出一抹狡黠的笑，“你怎么不猜是我过生日？”

她以为自己会听到各种经过理论分析过后的答案，可宋清阑告诉她的却偏偏就是那一百之外的一百零一：“你生日不是过了？”

温璨有一瞬间的呆愣。

世界好像变得万籁俱寂，只有树叶被风吹过后簌簌抖动的轻响。云层很密，月光薄薄的，零散几颗星无规律地缀在墨色的画布上，微弱地亮着光芒。

她的话音差点磕绊，随之疑惑和奇怪占据上位：“你怎么知道？”

宋清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

他似乎原本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可过了一会儿，眸子又垂下了，嗓音又低又沉：“你以前提过。”

喔。那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温璨顺理成章地想。

她隐隐约约记得宋清阑的记性很好，初中时他就是英语课代表，英语老师每堂课上课之前最爱点人起来背课文段落或者小作文。

每到这个时候，班上同学都战战兢兢低着头，生怕和老师对上眼了，今天被喊起来的就是自己。

但和他同桌那段时间，她才观察到，每次点人抽查环节，这人都是冷静自若地做着刚发下来的英语作业，看不出一点紧张。

饶是她这样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也并不喜欢枯燥乏味的背诵，所以偶尔会偷懒。不过大概是她生来运气好，被点起来的时候总是完美避开了那些“偶尔”。

“记性真好，我都忘了我提过了……”温璨下意识地说。

她是真的不爱记这些，也总是记不住。只有重要的人的生日和非常有意义的纪念日，她才会花心思去特地记忆。

温璨没有纠结，和他道了别就轻快地回了小区，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宋清阑依旧和上次一样，等待她的背影消失在可见视野里，才动身离开。

他的手复而插进兜里，先前温暖，这时却有些冰凉了。白T被风鼓起，夜里果然还是冷的，即便不比樵北。他没说话，就这样又延着他们走过来的路，静悄悄地走回去。

-

家里准备了盛大的生日晚餐。

温思邈同学直言，这是近段时间以来她吃得最好的一顿。

温璨听了忍不住敲她脑袋瓜：“说得跟爸妈在家虐待你了似的。”

“疼疼疼……”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睁着大眼睛，“姐姐，你好凶。”

温怀仁和许念慈在一旁呵呵笑起来。气氛其乐融融，包括之后的点蜡烛吃蛋糕环节。

温璨跑去把灯都关了，用打火机点燃“14”这个数字。一片暖融融的晃动烛光里，长桌前的女孩笑得恬静，头顶戴着生日帽，双手交叉握拳举在胸前。

“我希望爸妈身体健康姐姐多回家！”她闭着眼，声音却大得仿佛要让整座房子都听见，笑容甜滋滋的。

闻言，温璨心里一软，酸酸胀胀的：“笨蛋，生日歌都还没唱呢。”

于是在轻柔的歌声里，温思邈又默默地再许了愿。瞧着她轻颤的长睫，温璨笑着抬起手揉揉妹妹的头发，动作很轻，带着顺从的意味。

每次温璨回家，温思邈都要黏着她挤一张床睡。今晚也不例外，分完蛋糕又洗漱后，温思邈抱着枕头，像条滑溜溜的小泥鳅似的钻进她被窝里。

她在被子里伸手挠温璨的痒痒，温璨本来腰那一块就敏感得要命，一边笑一边躲开：“不许闹了！”

小姑娘就顺势搂住她腰，脑袋从被褥里露出来：“姐姐，你的腰怎么又变细了。”

又凑到她身上闻闻味道，小狗一样：“身上还是很香。”

“真不知道以后便宜哪个狗男人了……”她说完，又开始自说自话式总结。

温璨掐她嫩得能出水的脸蛋，低声道：“说什么呢。”

“唔……”温思邈脸疼，“说你是不是找男朋友了。”

“我哪儿来的男朋友？”温璨松手瞪她，无视她亮晶晶的葡萄眼。

身边紧贴着她的女孩轻哼，不老实地动来动去：“我刚刚都看到了，你跟一个哥哥在小区门口干什么呢！”

她们这栋别墅楼在前排，离大门很近。从二楼远远看过去，是能看到点什么。

但温璨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在妹妹眼里一脸清澈的愚蠢：“碰到老同学了而已，刚好顺路就一起走过来了。”

顺个屁啊，他都往回走了。温思邈在心里说。

还没来得及继续补充说明，温璨就被妹妹打断：“长得帅不帅？隔得远我没看清。”

温璨：“……”

温思邈：“帅的话，勉强同意让他做我姐夫。”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温璨抓狂：“温思邈，你又欠揍了是不是！没有姐夫，说了只是……”

“你先告诉我帅不帅嘛。”温思邈抓着她的手臂晃动乞求。

温璨迫不得已：“……帅。”

对于这一点，她的评价还是很客观的。

小姑娘一松手，不再靠着她，而是平躺在床上。小半边身子陷进柔软的床铺里，温思邈哦了一声，先是瞟瞟温璨，又小声说：“我只是太久没在你身边看到男人了嘛……”

温璨帮她掖好被角，和她一块儿躺下，闻言语气平平：“男人有什么好的？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姐姐，你不开心啊？”温思邈面对着她，腿已经架在温璨身上。

温璨无奈：“又从哪儿看出来我不开心了？笑话，你姐姐我从小到大哪天过的不是快活日子。”

“加班的时候不是。”温思邈笑嘻嘻。

温璨：“……”

那倒也没错。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从罅隙里漏进来的风微微吹起白色纱帘。房间只开着一盏暖色的床头灯，一片静谧中，温思邈轻声问：“是因为喻衡哥哥吗？”

“别叫他哥哥，邈邈。”温璨冷声道。

温思邈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整个人蜷起来，又往她那儿靠了靠：“你真的越来越凶了……坏女人。”

“再喊一声试试？”温璨揪住她腰上一块肉掐了下，对方连连求饶。

温思邈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明明很早以前，姐姐还上高中的时候，她们像如今一般窝在一张床上时，姐姐嘴里翻来覆去提到的还总是那个名字。

彼时她年纪小，不知道这原来意味着一种名为喜欢的情感，只是不解地望着温璨，看着她有点甜蜜的笑容，和灯光下微微泛红的脸。

如今又连哥哥都不让叫了。

温璨看起来不是很想听到这个名字，也不是很想让她和那个人有什么牵连。

“我们早就分手了。”温璨说。

“我知道……”温思邈眨眨眼，“只是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突然。”

温璨听着声音看她，眼神又柔软下来，手绕到她背后轻拍：“你还小，以后自己谈了恋爱，就会明白了，没什么突然的。”

“所有的结果都有成因，而成因是日日积累起来的。”温璨说，“所以我们分开并不是一时兴起。”

“那是什么？”温思邈懵懂地问。

“是我不想谈了。”温璨干净利落地回答。

温思邈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姐姐的热情在日日的相处中逐渐消磨殆尽，不想谈了，就分开了。

她接着又问：“姐姐，那你还喜欢他吗？”

“当然不喜欢啊。”温璨几乎没有犹豫，用怪异的眼神看她，“我要是喜欢我还分什么手。”

“喔……”温思邈也没再深想别的，只是简简单单地认为，既然姐姐不喜欢，那那个人一定不怎么样。

“那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谈恋爱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温思邈说着说着，差点暴怒而起。

温璨摁住她，好笑地把还比她矮一点的妹妹抱进怀里，轻声说：“没有……我才没被欺负呢，别担心。”

她深觉和自己才刚过完14岁生日的妹妹谈起情感问题不是件好事，悠悠叹了口气，解释道：“只是暂时不想谈恋爱啦，如果碰到很喜欢很喜欢的，大概……还是会试一试的。”

温思邈在她温柔的嗓音里放松下来，睡意像潮水，轻飘飘地把她托起。她眼皮越来越沉，又絮絮叨叨地说了点什么，温璨没听清。

“你考虑一下……门口那个哥哥，”温思邈似乎已经半梦半醒，砸吧一下嘴，“长得又帅，还帮你提蛋糕……多好……”

温璨噗地笑出来，手指刮她的鼻尖，极轻地念了一声“睡吧”，就松开她，重新躺平在床上。

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大概温思邈的话真的起了一点点效用，在这个因为深度谈心而有点睡不着的夜晚，温璨转身拿起手机，无意识地点开宋清阑的微信聊天框。

直到她望着页面上寥寥无几的对话，才缓缓清醒过来，摇了摇头。

正要退出去的时候，那个顶着风景照的头像却突然发来一条消息。

宋：「【图片】」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白皙的脸上，温璨的眼睛被那张照片吸引，不自觉地点进去。

入目，是一弯漂亮的月亮，正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银河一般倾泻下来。

从角度看，是在阳台拍摄的。取景框里，那弯月还依偎着旁边茂密的常青树，像是在梦中沉沉睡着，与夜色相伴，显得恬然安静。

——“不过今天天气好像不怎么好，月亮被云遮住了，看都看不见。”

温璨直勾勾地看着这张来自宋清阑的照片，被美景摄住的同时，脑海里却忽然响起自己随口而说的那句话。

她的心陡然跳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