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不染蔷薇 第8章 三色堇（三）

楼下是茶店，有几个常见品类的茶叶售卖，都摆在靠墙的开放式木架里，一格一种品类，包装都是暗色调，质朴有序。

今早的猫粮，便是从底下柜子里拿出来的。

茶柜占了四分之一的店面，在正门进门的左手边，江暮晨目光移到右侧，像误入展示馆，看见整墙的字画，和一张挂着字画的案台。

随即，视线再转，是正门正对的尽头，楼梯与字画墙之间的区域，那有一套十分古朴的桌椅。

桌上笔墨纸砚齐全，且有一幅绘制了一半的山水画。

她下意识上前，看见山水画右上方有诗句题字——

“日照香炉生紫烟……”

字迹隽秀有力，山水画才完成了一半，虽说内容简单，但感觉抓得十分到位。

江暮晨忍不住问：“庄小姐，这画和字都是你的作品吗？”

抬头时，她扫过那侧挂满了字画的区域，风格和纸张看起来都同样的。

闻言，庄白薇笑了笑，“对，不过都是闲得没事的时候随便写写画画的，爱好而已，不能算作品。”

两人走到店外，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庄白薇说：“暮晨，现在今日宜的全部展示给你了。”

“所以我交给你的工作内容只有两个字——”

“观察。”

观察？

“没错，”她柔声解释，“观察今日宜，观察往来的客人，从陌生的人事物身上获得没有经历过的新鲜刺激。”

“我想，这或许能帮助你找到灵感。”

江暮晨恍然，刚点头，就听她又说：“但仅仅观察还有些欠缺，所以——”

“从今天开始，需要你每天交作业给我。”

“不限内容，不限形式，只一张纸。”

“好，”江暮晨应下，“我知道了。”

交谈刚结束，脚下传来几声猫叫。

猫猫们大概都已经吃饱喝足，在投喂人庄白薇脚边亲昵地绕了几圈，然后都聚到鲜花店门口——

这是猫猫选的，最适合晒太阳的地方。

见状，庄白薇说：“暮晨，你随便选个位置吧，喜欢哪就坐哪儿，我要开始咸鱼了。”

咸鱼？

江暮晨一愣，面前人已经几步跟上猫猫们，边弯腰揉那堆小脑袋脑袋边说：“我去拿椅子，等我一会儿哟。”

她说着进入鲜花店，没多久和周晓彤抬出来一把摇椅，又端了两把小凳子，放在旁边，然后躺上去——

开始晒太阳。

大橘好像已经有点习惯，等庄白薇躺下了，摇椅开始微微摇晃的时候，它一个后坐力跳旁边小凳，然后蜷成一团。

一人一猫，像是约好的晒太阳搭子。

这一幕震惊了江暮晨，她下意识走近了，听见身后周晓枫解释：“你习惯就好，薇薇没有梦想，只想做一条大咸鱼。”

摇椅上的庄白薇显然听见了，却只是闭着眼笑了笑，并没有反驳。

原来咸鱼，是这个意思。

江暮晨轻轻一笑，随即在店外店内找了一圈，最终选择了咖啡店外的露天座位，靠门的第一张，正式开启她的今日宜观察日记。

因为庄白薇并没有提起要在店里做什么工作，沈姝好的意思也是让她专注寻找灵感，所以江暮晨带了平板和纸笔，一边观察河边风景，一边开始漫无目的的写写画画。

灵感消失这件事，来得及为突然。

在母亲的影响下，江暮晨从八岁起开始画心中想象中的珠宝。

也因此，从八岁到今年二十八岁的二十年间，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再也找不到灵感。

灵感失去的感觉玄妙得很。

江暮晨曾听说过别的设计师谈起失去灵感的话题，但从来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如今亲身体会，大概就是一种江湖河海都瞬间枯竭的惊恐绝望感吧。

她脑子里再也找不出画面，哪怕对着自己曾经的作品，都已经感受不到当时创作它们的心路历程了。

所以和庄白薇相遇的那个晚上，她突然生出画面，拥有一个完整的制作想法之后，她废寝忘食，生怕慢一秒这个画面都会溜走，再也回不来。

“你好，请问可不可以推荐一些花呀？”

鲜花店门口，有女孩想买花。

江暮晨从思绪里回神，看见周晓枫从店里出来，温柔地问：“那你想要送给谁呢？”

这期间，庄白薇仍在摇椅上躺着，猫猫们听到声音都会抬头好奇地看一眼，她却仍然从容淡定，像是完全置身事外。

不由自主地，江暮晨又想起她们初遇那天。

先是庄白薇看出她不想喝丹桂拿铁，所以亲手制作白蔷薇拉花咖啡的温柔；再是面对同行闹事的冷静从容，和借力打力，为今日宜搏了一把宣传的超快反应。

还有最后，庄白薇不动声色地婉拒了她的好友申请，然后靠在栏杆边，那个伤感的背影。

那日的阳光也极好，在红枫和丹桂共同张扬的秋日里，她极度耀眼，独一无二，像一朵自体发光的白蔷薇。

此刻，也一样。

买花的女孩胸口挂着工位牌，手里拿了些资料，应该是附近办公楼里的上班族。

“我和对象马上异地恋，所以想买一束有思念或者等待寓意的花送他。”

她边说着，目光落到了门口木架上鲜艳盛放的三色堇上。

周晓枫笑了笑，介绍道：“这是三色堇，代表了思念和等待。”

这份巧合与宿命感打动了女孩，她露出感动又惊喜的笑容，“真的吗，太好了，我就是被这盆花吸引来的。”

女孩结了账，抱着一盆三色堇离去，脚步轻快又愉悦。

阳光下，大橘伸了个懒腰，庄白薇因此睁了眼，伸手挠它的下巴，舒服得大橘疯狂呼噜呼噜。

一旁的小橘蹦下了地，又跳上因少了一盆三色堇而空出来的木架，好奇地观察面前另一盆风中轻轻颤动的三色堇。

庄白薇看见它的动作，也没拦它，只伸了个懒腰，继续晒太阳。

“薇薇姐！”花店里传来周晓枫的声音，不一会便跑出来，手上是贺卡和钢笔，“薇薇姐，再写几个呗？很短！”

庄白薇很干脆地接过，借着扶手的地方直接开始书写贺卡。

周晓枫边读内容边说：“看来是因为昨天发的朋友圈，很多人看到了你的字，所以纷纷购买代写服务。”

庄白薇闻言很意外，“这代写居然还收费的？”

“那当然，”周晓枫强调，“虽然你已经进入退圈第三年，但你的签名还是很值钱的！”

庄白薇笑了笑，看起来不太在意，“看来我的书法没有白练，没想到有一天也能靠字赚钱。”

她很快写完贺卡，有碾压落叶的声音靠近，周晓枫拿着贺卡往店里跑：“跑腿来了，辛苦薇薇姐！写得超美！”

没一会，电瓶车带着两束粉玫瑰离开，今日宜门口的小道安静下来。

小橘猫对三色堇失去兴趣，就地盘着身体躺下；其他被动静惊到的猫猫们也再度躺下。

还有一旁的大咸鱼，摇椅轻轻摇动，比风还温柔；阳光照耀下的她，似乎已经昏昏欲睡。

蓦地，江暮晨好像听见了钟表暂停的声音。

画面定格，只有中心的她，温柔自由，岁月也不舍打扰。

“喵～”

一声甜甜的猫叫唤醒了江暮晨，她低了头，看见一只小狸花。

小狸花眉心中有一点棕色，这也是早晨庄白薇喂食的流浪猫之一。

小狸花抬头看她，圆溜溜的眼睛里像是盛着期待。

她心中微微泛起痒意，但还是忍住了想要去摸它的心思。

于是捏住笔，扶着小狸花轻轻掉头。

“喵——”

小猫不解地叫唤，随即看到同伴，便晃晃悠悠地奔着同伴去了。

不。

它奔到人类脚边，轻轻一跳，跳上人类膝盖，然后盘着身体躺下了。

它是奔着庄白薇去的。

捏笔的姿势逐渐转成握笔，秋风徐徐而来，卷起纸张一角，江暮晨垂了头，持笔在纸上画下一根线条。

接着，无数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线条自笔尖倾泻而出，渐渐铺满纸张。

*

中饭是轮流吃的，然后迎来最忙的时间。

咖啡店里渐渐坐满，不少人被鲜花吸引买了些花，木架上鲜艳的三色堇仍旧热销，很快就卖了干净。

茶店来了客人，庄白薇的悠闲结束，江暮晨恍惚听见她的叹息，然后见她起身，“来啦~”

摇椅霎时成了猫猫们的地盘，上午喂过的猫猫渐渐都聚集到一块儿，在摇椅上一起开启和谐友爱的午后时光。

中饭是庄白薇准备的，据说是庄阿姨的手艺，并且被勒令一定要认真吃完。

江暮晨认真吃了饭，又重新回到座位；手下动作不停，不知不觉间，丰富的画面从脑海一点点迁移到纸上。

于是她画了一张又一张，等日光渐渐变暗变凉，突然有跃动的灯光晃进视线。

她听见庄白薇柔和的声音：“江暮晨小朋友，可以交作业啦。”

她猛地抬头，才发现东边月亮已经升起。

见状，庄白薇忍不住摇头，“你这一旦进入状态就废寝忘食的境界实在有些危险。”

她手指轻敲桌面，“天色太暗，伤眼睛。”

江暮晨“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习惯了，下次会注意。”

庄白薇看见桌上的三张画。

虽然背景都是鲜花店前，但根据角色不同，像是描述了一个故事。

从上午女孩买三色堇，到庄白薇撸大橘下巴、小橘好奇三色堇，最后是庄白薇离开，七只流浪猫和谐占据摇椅。

江暮晨画的是彩色速写，色块明亮清晰，加上利落明确的勾线，画中人景猫均是可爱灵动，栩栩如生。

庄白薇十分惊艳，知道珠宝设计师要学绘画，但没想到可以画得这样好。

也或许，是江暮晨画得好。

仔细欣赏过后，画都放回原位，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递过去。

是宣纸，江暮晨打开，瞧见纸上的水墨紫色花朵。

“是三色堇？”她惊讶。

庄白薇笑了笑，“本来想着给你打个样，没想到是我班门弄斧了。”

“不，”江暮晨摇头，眼中是真诚的惊喜，“很好看，画得很好。”

“紫色三色堇，”庄白薇说，“我觉得很像你，所以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