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廷岚握着信笺的手微微颤抖,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心乱如麻。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皇室身份,他感到无所适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颠覆了。
纵使此刻他的内心有万千疑问,也不知一时从何问起。
即为皇子,为何我从小被送到了廷山?
前朝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因何身故传位给了兄弟?
为何师父隐瞒多年到今日,才将身世告知于我?
还有这枚玉哨……二哥新生麟儿……
夏伯承……
夏染……
没想到竟是故人之女!或许冥冥之中,这是注定的相遇。
储廷岚平复许久,这才察觉到身旁四位师兄投来的关切眼神。
明显他们也都是知情者。
储廷岚逐渐理清了思绪,终于将心中所思宣之于口:
“师父,想必昔年帝崩疑云,已成宫闱密案。恰逢故人夏伯承之女,方促今日尽言往事。现下我的身世既明,定是有要事须我助力解之。
还请师父直言相告,吾心已备,定不负所望,亦无愧于己身之责。”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阁主听罢,难掩欣慰之情。虽已年近花甲,但此刻的阁主一改平日的淡然之资,眼神矍铄,开始娓娓道来:
“如此甚好!
已知当年圣上御驾亲征,大战期间却暴毙而亡。
当年鏖战数日后,由于敌众我寡,终是不敌外敌,大胤不得不以割三城换来休战。然而在收兵返程途中,圣上却毒发身亡。
传闻夏伯承佯装率军驰援,暗地却与敌军里应外合,消极作战,并伺机毒杀圣上。当时太后震怒,还未等二弟回城便下了懿旨,以叛国罪就地斩杀于城外。
但我深知二弟的为人,他断然做不出这背信弃义之事,背后必有隐情。
果然,我的线人,在那丢失的三城潜伏多年后来报,当年战败并非是寡不敌众。而是兵甲钝涩不坚,战马羸弱疲困。最终,据我这些年多方探查得知,当年所有军需的筹备,总能和江湖上的‘尔珏会’扯上关系。
据悉,尔珏会,是目前极富盛名的民间组织,会不定期在各州郡举行雅集,供文人名流、达官显贵来往交际。最新消息,下月初,尔珏会将在礼州举办大型诗会。你们可一道前去探探深浅,说不定能有新的线索。”
“谢师父如实相告!我等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对于阁主刚刚诉说的前朝秘辛,虽然储廷岚仍然感到冲击,但在震惊之余,内心已然燃起一团不灭的火焰。
这火焰,是为人子,对父亲身故真相的渴望;更是为国民,对疆土虽远必争的执着。
这火焰正熊熊燃烧,足以驱散所有恐惧踌躇,使储廷岚坚定有力地踏上,对过往之谜的不懈追求之路。
待阁主又反复嘱咐隐藏身份之事后,储廷岚和师兄们便一齐离开了。
在储廷岚正要迈出门槛时,空中恰好飞来白麒麟,缓缓停在了中心悬空的铜架上。
只见阁主熟练的取下情报,替换上新的回信后,点了点了信鸽的前颈。呼的一声,信鸽又扑棱棱飞远了。
正如这只飞来的信鸽,那个肆意张扬、无拘无束的少年,将永远留在这间静室了。
外面风谲云诡,暗潮汹涌。
现在,随着飞离的信鸽一同走出门去的,
是因身负重任,不得不变得藏锋敛锐、谨慎持重,
完全焕然一新的储廷岚。
-----傍晚------------
虽然四位师兄在被阁主派去保护储廷岚时,便早已知其身份尊贵,但今日还是首次听闻背后错综纷繁之事,加上连夜赶路车马劳顿,傍晚时分,师兄们便难抵倦意,早早歇息了。
储廷岚却似不知疲惫,还是忙忙碌碌的,奔走于廷虓阁内各个房舍。
“长老,我有碎玉形状如此。恳请长老赐教修复之法,感激不尽!”
“小山风,长老我常年醉心武学,只会些武功招式。修复玉器,可真是为难我了。”
“抱歉打扰了。”
……
“前辈,您会玉器补缀之法吗?”
“从未习得。”
“抱歉打扰了。”
……
“小师弟醒醒,我有碎玉,你会不……”
“哎呀不会不会!山风师兄,已经很晚了,要是不困的话你去藏书轩看看书呢……”说着说着师弟便又合上了眼。
四处求助未果,倒是小师弟点醒了他,二话不说储廷岚便悄摸翻进了藏书阁。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厌其烦地搜罗了许久后,还真被他找到一卷典籍,里面详细记载了一种金镶玉的技艺。储廷岚自幼手巧,冶金制器也不在话下。
现下就差金子。至此,储廷岚倒松了一口气。
廷虓阁虽避世已久,但早年间慕名而来廷山、进宝换艺的人数不胜数,留存至今,阁内玲珑坊仍有成堆的奇珍异宝,找几锭金子也不是难事。
顾不上休息,储廷岚又从玲珑坊转战到了锻冶铺,参照着典籍,一通敲敲打打直至次日寅时。
待他将修好的玉哨收置好,终于睡下时,天已微亮。此觉倒是睡得很安稳,等到再次醒来时,旭日临空许久,已有西斜之势了。
储廷岚收拾完蓬头垢面的自己,刚重回利落清爽之时,四位师兄便一齐进屋,开始吵吵嚷嚷地插科打诨,其中就属二哥的声音最大:
“呦!这是哪来的惊世骇俗的工艺品?!不知是谁废寝忘食地打造的呀?~”
潜风边说便想上手细细观赏。
只见镶有金边的白玉玉哨,正躺在有着红绸里衬的精致木匣内,金之辉煌,玉之柔美,相映生辉,宛若天成。
“潜风潜风,数你最欠儿,”启风眼疾手快拍掉了二师兄不安分的手,生怕习武之人粗手粗脚,再碰坏了这金贵的物件。
候风端详了许久,不喜言辞的他竟也难得开口:“方才阁主还在问,有块存放在玲珑坊后墙的金砖怎么缺了一角,现在我貌似知道去处了。而且,这个木匣也有点眼熟,好像也在玲珑坊看到过……”
看着四位师兄不约而同投来玩味的目光,储廷岚像是被戳破少年心事似的,强作镇定,唇角略显生硬地,勾起一抹不羁之笑:“不过是信守承诺罢了。师兄们莫要多想。”
语气虽坚决,然而储廷岚眉眼间闪过的那抹慌乱,却如春水初生,涟漪难掩。他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似在努力压抑内心的波澜。
承风最终还是站出来拉回了正题,不过也没忍住笑着打趣:“既然一诺千金,咱们也该尽快启程了,否则可赶不上你的三日之约。”
储廷岚一下被师兄的话噎住,只好红着脸,二话不说地跟着师兄们整理行装,准备下山,赶往胤城。
-----相约之日--首府·胤城-----
紧赶慢赶,终与赶在相约之日回到了首府。
四位师兄很有眼色,并未紧随其后,而是在储廷岚和夏染相约之地附近,找了个面摊,远远地观望着。
储廷岚手中握着装着玉哨的木匣,心中略带忐忑,在三日前的分别之地,默默等待夏染的到来。
不一会儿,就看到不远处,从一家新修缮的药堂里走出一个姿容清丽的少女。
定睛一看该药堂门楣上挂着的牌匾,原来名为“时珍堂”。
储廷岚又顺着门口往里观察,只见室内布置精致而不失内敛,药柜排列井然有序,沉香袅袅。金边乌木柜上,各色药匣泛着幽幽光泽,每一格均以金丝细书药名,笔锋流畅,透露出一丝低调的奢华。堂中一尘不染,阳光透过细竹帘洒落,映照着砗磲药碾,光可鉴人,处处彰显着东家的品味与讲究。
夏染虽身着素色华服,却不张扬,低调中自有一番风骨。
轻纱曼舞,眉眼如画,却隐含坚毅之色,翩翩衣裙间也透着一股子果决与利落,仿佛一道清流划过喧嚣市井,令众人纷纷挪不开眼。
眼看女子已走至面前,储廷岚这才回过神,手捧锦盒,神色真挚地双手递上:
“夏染姑娘,三日之期已至,如今完璧归赵,望卿笑纳。”
夏染接过锦盒,纤指轻挑,木匣轻启。眸光微动,一抹惊艳映入眼底。
只见那玉哨表面,隐现金纹,似有瑞兽隐于其中,灵动而神秘。
细细观之,玉哨是以金镶缀。白玉玉质原本温润清透,其上金线蜿蜒如游龙,两相结合,堪称天衣无缝。
想必储廷岚这几日花了不少心思。
夏染隐隐体会到这枚玉哨被多一人珍视之感,不禁心湖微澜。
轻抚玉哨后合上木匣,眉眼含笑,微微福身还礼,顺势递还了先前交换的墨玉哨:
“谢过储公子,小女子还是头一回见如此妙手天成的工艺,不仅碎玉重圆,还这般锦上添花。不知公子可否引荐一下,这位手艺非凡的匠人?”
夏染暗想若是有幸习得这门技艺,定能将家中玉石生意再发扬一二。
“娘子谬赞了,匠人正是在下。”储廷岚面颊微红,难掩羞赧。
三日前储廷岚冒冒失失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夏染着实没想到这位少年竟如此巧手匠心,不禁感慨:
“公子不仅是重信守诺之人,还拥有如此不俗技艺,得君为友,小女子幸甚。”
“吾亦如是。”
储廷岚听闻如此直接的褒奖,脸颊上绯红更甚,唇角却止不住微扬。
在努力收敛心潮后,储廷岚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语气更显认真:
“能否请娘子选一私密之地?无他,只是在下这几天通过这对玉哨,了解到一些往事,可能需要娘子助我一臂之力。”
夏染倒不意外,毕竟这对玉哨任谁看,都不能说是毫无关系。
若储廷岚此时不言,可能夏染也会先一步开口打探玉哨背后的故事。
“好的公子,其实小女子亦有诸多疑惑。请随我来。你的朋友们也可一道。”
夏染说罢眼波流转,心知肚明地望向储廷岚身后、坐在远处面摊的四兄弟。
好不容易褪去的绯红再次重回储廷岚双颊,此次甚至蔓延到了脖颈。
储廷岚悻悻地回头向师兄们使了个眼色,虽师兄们不知所以,但还是一齐跟上了夏染的步伐。
只见夏染径直走进了时珍堂,带一行人到了后院的休息室。
只见夏明渊坐在屋中央,仿佛已经恭候多时了。
“叔父,这就是储廷岚储公子,和他的朋友们。”
“各位,这是我叔父夏明渊。请大家放心,小女子作为时珍堂的东家,保证此处议事稳妥安全。”
叔父不由得打量着这位刚进门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身姿挺拔,从身型看必是一位善武之人,而举手投足间不乏文人清流的彬彬有礼,步履中还伴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更难得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夏明渊似乎有点理解自己侄女初见面的反应了。
此时夏明渊起身,同储廷岚一行人互敬抱拳礼后,郑重其事道:“各位,关于过往前尘,夏某定当知无不言。”
-----一炷香后-----------
夏染和其叔父在得知更多前朝往事的细节后,明显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倒不是因为得知储廷岚的身份,毕竟通过玉哨,他们也猜到了一二。能和前朝朝堂相关的身份,定是非富即贵。
在听到当年兵败丢城,是有组织的构陷谋害之时,夏明渊眼眶泛红,控制不住喃喃到:
“兄长为国鞠躬尽瘁,没想到当年之战腹背受敌,不仅如此下场,还被迫承受不白之冤……”
一改先前的明媚从容,夏染也面色凝重,呼吸微颤。看得出她在强忍着心中的不忿,眼神中虽藏不住悲愤不甘,但更多的是坚忍果决:“叔父,请允许侄女一同前往礼州调查尔珏会。”
“去吧阿染,但一定注意保护好自己,”夏明渊虽然担心,但是深知夏染为父正名,断然不会放过现在难得的线索,于是欣然应允后,继续补充着可能有用的讯息:
“尔珏会,我早年间行商时也有所耳闻,据说很受当地名门显宦夫妇的追捧。可我独身多年,当时又以为这仅是供达官显贵的消遣之所,便从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尔珏会的背后可能是皇家……”
储廷岚顿时醍醐灌顶。
尔珏,若将二字纵列排布就会得到……王玺!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不知到底所属哪一股皇家的势力。
太后?某位王爷?或是某位长公主?
还是说……本就直属当今天子?
储廷岚有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晃神间,也瞧见夏染目光灼灼,于是默契地对了下眼神。
想必她也意识到了尔珏会背后牵扯之深,未来的探查之路免不了阻碍重重。
但二人毫不畏惧,这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为人子女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