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隆隆!”
伴着一道银色的闪电在夜空撕破一个口子,大雨倾盆而下。
“操,妈的!老天爷他奶奶的长不长眼,老子还没拉干净,他倒是拉上了!”一个男人从草垛后面出来,边提着裤子边骂道。
他弯腰捡了扔在地上的刀,啐了口唾沫。
蹲在草垛旁的另一人见他出来,四下看着,扣了扣耳朵站起身,不耐烦地压低声音说道:“行了,妈的,天天有官差在山下埋伏,恨不得杀上来,下不了山,咱们好些日子都没开张了,大哥急的都睡不着,尿完赶紧去守门,要让那些官差钻了缝儿,到时候大哥得片了你的骨头炖汤!”
被骂的人虽不服气可也不敢反驳,怕惊扰了周围的人,被山大王发现他们偷闲。
啸风寨在这个山头待了八年有余,剿匪之事不是没有过,只是啸风寨下的涌泉县,八年间县令比他大哥换老婆换的还勤,历任县令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剿匪,只是剿匪战事打得缠绵,等县令两手抓塞满了口袋又有下一任……
他们大哥本打算今年阔山头,只是没想到前些日子突然有一批人进了涌泉县,杀光了他们在县里的兄弟,直奔啸风寨,一场恶战之后大哥被打伤了腿,兄弟也死了大半,可是这伙儿人跟饿狗似的,盯上他们便不松口,日夜在山下埋伏,只等时机打上来。
进攻不得,大哥便下令一定严防死守寨门,日夜派人盯着,只等别的山头过来支援,今晚轮到他看着,若被人发现他跑出来拉屎,绝对免不了一顿毒打。
正当他夹着刀准备走时却看到一个身影一瘸一拐地偷偷摸摸从厨房出来。
“你!过来!”他认出了这人是谁,正愁有火儿没出撒。
一个并不大地声音从身后响起,祝禾顿时停了拉门的手,背上泛出一身冷汗。
“该死!”她紧闭了眼睛心中暗骂。
“妈的!叫你的!”拿人弯腰捡了石头朝她仍过去。
石头被她躲开了,她扯了扯裹着头的布漏出脸来,装着被砸到的样子萎缩着身子一瘸一拐的朝那人走去。
还没靠近,那人的刀便拍在她的头顶。
“你去厨房干什么?是不是去偷东西了。”那人恶狠狠地问道。
祝禾拉了拉袖子,怯生生地干笑道:“ 我听人说厨房有老鼠,我去看看能不能抓……”
“呸!你就是老鼠还抓什么老鼠!赔钱玩意儿。”男人把怒气都撒在眼前这个病怏怏地人身上。
还没等祝禾把话说完,便被他一脚踢在小腿上,跌在地上。
袖子里的窝窝滚了几圈,滚到那人脚下。
“还说你不是老鼠!你不是老鼠你是什么?”男人看着滚出来的窝窝轻蔑得意的笑着,说着便打算捡起来。
祝禾却扑了过去,咽了咽口水,脸皱作一团,似笑非笑一脸苦相的抬脸说道:“ 大爷,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大家看我有病,都说会传染,没人给我饭吃,我好几天没吃饭了,真的饿的不行了。”
有病!
男人惊醒似的,甩开了被她拉住的手,她头上裹着的头巾不知何时掉了,大半张脸漏出来。
他爹跟啸风寨的老大说自己的儿子长了张女人都自愧不如的好皮囊,用读书人的话说是芙蓉皮囊,玉做的骨,买去做相公能得一大笔钱。
只是眼前这张麻麻癞癞的脸看不清五官,别说换银子了,只看了便叫人想吐,大哥的相好连夜叫人从相公馆把人送了回来。
也是,赌徒的烂嘴怎么会说出真话呢?
若照平时定要剐了他爹的烂嘴再把眼前人打死了喂狗,只是现在整个啸风寨自顾不暇,只把赌狗打死泄愤,又留这人在寨子里干些杂活,得空了再收拾干净。
男人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得晦气,想眼前人离自己远点,生怕染病到自己身上。
“滚滚滚!真他妈晦气!”说着甩着手走开,想着老天爷可要将他洗个干净,别染了病气。
见人走远了,祝禾松了口气,将窝窝又捡起来揣进怀里,将头巾披在头上挡着雨往角落黑洞洞的房间走去。
这大雨下的她心里畅快,她越走越快,最后近乎小跑着推开房门。
关门前,她停下转过身看了看这座星星点点亮着光的寨子,在风雨之下,这些火光更加微弱了,是不是老天爷知道她的心意,助她一臂之力?
今夜大雨洗净了这片土地,等待迎接它新的主人!
关了门,祝禾将已经被雨水泡软的窝窝放在一个角落,自己则靠在另一个有屋檐的墙角下,抱着双腿取暖,看着一个小小的影子悉悉索索地从洞里爬了出来,扑在窝窝上贪婪地大快朵颐……
娘说的真对,人还是要有个看家护命的本事。
“少爷!”陶远一脸担忧地撑着伞跑了过来。
春明独坐在帐篷外,雨下的小了些可还是把他浇了个透。
春明受着伤又穿的单薄,也不管风雨,只自顾自的喝酒,陶远自知劝不动他,便拿了衣服给他披上,撑着伞站在一边。
“你回去吧。”春明并未看陶远,靠在马车上,目光望着前方,神情涣散。
陶远知道春明心里憋气,老爷虽看不上少爷,可此次出来剿匪是当家的大小姐亲自开口说的,老爷不好驳大小姐的面子,便应允了。
只是跟着少爷出来的吉康却是个刺头,他看不惯春明依靠家世,仗着自己几年边疆征战的资历处处和春明作对。
这啸风寨哪里有这么难打,可吉康只打了一半便缴械停战,少爷没擒了贼首又不可能罢休,由此便耗在这里,进退不得。
“你在山下等我,他们不过要个威名罢了,等我入了虎穴,他们自然争先恐后的杀上去。”春明幽幽地说着。
陶远只当是他们家少爷喝多了,说了胡话,自己也跟着懵懵的点了点头。
只是春明说的并非胡话,天将亮未亮,他便拿着剑和弓跨马上山。
他本想着在山寨口轮岗换人之际他混进去,直接擒贼擒王。
只是轮班的人酒足饭饱后来替班,还没等他靠近,这些人便突发恶疾般腹痛难忍,痛苦不堪的惨叫着,接着便晕倒在地。
山寨的大门此刻形同虚设,他想或是有人发现了他,用这招引诱他入城,可塔堡上的人一番痛苦挣扎后头着地直直地栽了下来,顿时鲜血直流……
他推了门进去,却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啸风寨尸横遍野,泛着悉悉索索痛苦微弱的呻吟声。
他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间觉得一阵眩晕,身体仿佛失重般跌倒在地,朦胧间看到一个一瘸一拐的人影向他靠近,他本想反抗却浑身发软,用不得一丝力气。
“你真是个无用!若你哥哥还活着又怎会让你叔公骑到我们头上去!”
“我死了,你得了爵位,不过是吃了春家的绝户,不然怎么会轮得到你。”
年幼的少年跪在蒲团后的地板上,凉意从膝盖蔓延到脊骨,让人麻木。
先祖的牌位高高的叠在前面,祠堂内燃着的蜡烛将父亲的影子啦的高大,母亲拉的瘦长,重叠着笼罩在他的身上。
父亲刚骂完又忍不住的伸手责骂,母亲在一旁低头泣搐,脸埋在帕子里,怀里揣着他哥哥的牌位,那个他从小听到大却从未见过的哥哥。
他听惯了父亲的辱骂见惯了他的暴跳如雷和他耍的温柔刀,此刻只垂着头想着他们宣泄完了早些走开。
父亲让他跪祠堂不过是叔公从南陵到盛京来,席间小聚,父亲为尽地主之宜邀叔公在家中留宿。
“母亲知我要来盛京,拨了处院子给我,容我住下,便不在你这里叨扰了。”
不过是叔公平常话语,父亲脸上挂笑的说着:“你我骨肉至亲许久未见,你多住几日无妨,怎么能算叨扰呢。”
推杯换盏的送走了叔公,父亲却没来由地罚他跪祠堂。
父亲母亲原也不是这样的,父慈母爱也是有过的,他们也会摸着他的头夸他:“和你哥哥一样聪明。”
是何时变成这样的,他不清楚,只是他厌倦了。
“父亲。”
他的声音不大却打断了他父亲滔滔不绝的声音。
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话,祠堂的叫骂声和抽泣声都停了,父亲的手指和母亲的帕子都停了。
他抬起头直视着父亲怒扼的脸:“父亲是怪儿子不争气,还是怪祖母偏爱叔公呢?”
他轻笑着说着,满眼的轻蔑和不忿。
只是没有等到答案。
“放肆!”父亲怒不可遏地声音在头顶响起,在祠堂他不得不压低声音,可愤怒还是冲破了他的喉咙。
伴着母亲的惊叫声,只听砰的一声烛台砸到他的脑袋上。
他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身上被压的喘不过气,浑身燥热,是不是祠堂化身火海?
挣扎一番,他睁开沉沉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狰狞的兽脸,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东西是死的,剥了皮被挂在床顶,他不是躺在血泊的泥潭中,而是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毯子。
“吱呀”门被推开,屋外的阳光顺着门缝撒进屋里,门缝中探出个脑袋。
祝禾看了看床边还是没动静,心里挣扎一番,土匪虽然都死了,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又有人上来,她应该快点离开这里才对,可这人看着面善,穿的也不像什么坏人,虽说那些土匪该死,可送走了这么多人,她只当救一个减轻心里的罪恶。
祝禾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脖子。
“出了汗就好,你可要快点醒,也不枉我舍命在这里陪你。”祝禾收了手,看着还睡着的这张脸,叹气道。
“咳!咳!”春明咳了几声,睁开眼来。
春明睁开眼睛时,对上的是一双眉毛紧簇的桃花眼,再看却见那人的脸被头巾裹的严严实实,分不清男女,他半趴在床边,看着他醒了紧簇的眉毛舒展开,眼睛弯成个月牙。
“你终于醒啦!”那人似乎很开心他醒过来,从床边直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走道桌边倒了水,可倒了水又不过来,离了老远,犹豫的将碗放在床边。
她干笑着说道:“你染了风寒,现在嗓子应是干极了,喝些水润润嗓子吧。”
春明动了动,挣扎着直起身子,靠在床边。
他看清了,这是个简单陈设复杂堆砌的房间,除了床顶这连头的兽皮,房间的角落摆设着各种兽皮兽骨,金银铜器,而眼前人穿着一身脏破的衣服,从头到脚包裹的严实,只漏出的那双眼睛散发着和这里的野蛮血性所不相符的怯懦。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要走了,你也快些走吧。”说着她翻了翻包袱,伸手放在了床边:“这是治伤寒的药,江湖有缘,我就不收你钱了。”
春明看着眼前这人小心翼翼的将一个皱巴巴的枯叶折成的四方块放在床沿,双手攥着包袱,低头说着。
这人的手细白如玉,与他外表的这身破烂完全不相符。
祝禾看着床上坐着这人仿佛痴傻一般,只呆坐着听她说话,心中暗叹怕不是被吓傻了,只是人各有命,眼下她该早早离开,况且他已经醒了,自己还给他留了药,已是仁义至极。
她叹气着转身欲走,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