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个女人蹲在河边,放下一盏河灯,轻轻推走,目送着明亮的烛火飘去。
飘了没一会,烛火突然大燃,烧出黑绿色的光,幻化成似人的火焰。
“啊!——”女人大声惊叫,两腿哆嗦地逃离现场。
日出东方,枕在白芷心大腿上的程溪被一束阳光照醒,坐起伸直懒腰。
坐靠树下的白芷心感觉怀下空落落的,睁开眼:“天亮了。”
程溪睡眼朦胧地揉眼看去昨晚睡的草地的位置,站起来向白芷心道歉:“我是不是梦游了,对不起睡你身上了。”
以往常态的程溪令白芷心发笑。以前两人都在一张床上抱着睡觉,现在贴身的次数越来越少。慌神之下,白芷心继续保持笑容说:“半夜我看火堆小了,我怕你冻着了,就把你抱过来睡。你是不知道,你就没一处是热的,没想到你睡得熟,没有被冻醒。”
“体质问题,冷了我会想法子暖和的。”
程溪是背着自己说话的,白芷心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低谷,失去笑容。
陈阳感受到奇怪的氛围,说道:“我们快些启程,我可要在仲春前赶到。”
“知道了。”程溪大摇大摆晃着身子走来。
陈阳确定程溪定有心事,也没有明说,心想:“女人间的事,随机应变吧。但是她发什么疯,路上回避视线好了。”
走到镇上,看到两个小孩在人群中嬉戏打闹,女人看到两小孩要跑到对面,嚷叫着追上去抓住他们:“要玩回家玩,不准到前面。”
听到不准到前面,程溪看过去,发现河旁路没人经过,倒是左边的偏僻小路会有几个人进进出出:“是河那出什么事了?”
陈阳直接去问女人:“我们从外地来的,无意听到对话,请问是哪里不允许通过吗?”
女人左右看看,低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就在昨晚,有个姑娘在河边放灯,可能是亡亲显灵,给人吓跑叫一路。”
“亡魂现身?”
“说是看到灯火是黑的,烧起来一大片。姑娘人现在好好的,就是吓得不轻,应该真是显灵了。”
女人走后,程溪说:“这是谁在使用招魂术?”
陈阳说:“现在还早,花点时辰找好客栈,再去问问当事着,调查调查可能就到了晚上。”
白芷心主动要求:“这样你们太累了,也要有休息时间。我去放置行李,到时候我在河边等你们汇合。”
“辛苦你了。”程溪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一会请你吃好吃的。”
“嗯。”白芷心更加低落,但不想让程溪看到,强颜欢笑。
三人兵分两路,陈阳回头确定白芷心走得远远的,对程溪说:“要生气也是白姑娘生气,你闹什么别扭。”
程溪停下脚步,面向陈阳伸出手:“你手给我握一下。”
陈阳惊到张口,双手藏到身后,怯生生地后退几步:“我哪里得罪你了,要你这般羞辱。”
“你、你这。”平日高傲且目中无人的倔强孩子,今日鲜有见到陈阳其他脾气。程溪以为是为了恶心自己故意而为,“讨厌的坏小孩,我们怎么还没赶走你。终究是我们太善良,舍不得对你心狠。”
“还以为你个性变了,是跟以前一样啊。”陈阳认真地说,“思想单纯,直截了当。连我都看出来你在规避白姑娘,不能说善良的人不会犯错。相互指出对方的问题,相互改正,这才是至交该做的。”
“我没有生气。至于什么原因,暂且保密,这个涉及到私人事情,日后看情况再告知你。”程溪不忘又伸手,“快把手给我。”
陈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哎你走什么!”程溪紧跟上前。
“你仍在意白姑娘就好,我最应付不来这种场面,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白姑娘误会你在生她的气,回去的时候至少说没有生气吧,我已经受够奇怪又压抑的气场了。”
“她这么想了?”程溪不可思议地看向陈阳。
陈阳看一眼程溪又转回去,深吸一口气:“你别忘了就好。”
两人打听到遇鬼的女人的家,程溪叩门扣到门开。程溪看到是个老妇,便问:“请问可有叫胡朝花的姑娘住这?”
“你们是谁?”
“我们是路过此地的游历道士,听闻有人碰到鬼异事件,特来查问一番。”
听到是道士,老妇连忙把两人请进:“哎好好,快快请进。”
在院前石桌,胡朝花把昨晚事一五一十道出:“……每月初一我都会在河边放河灯,以此悼念离世多年的父亲。以往都很正常,唯独昨晚,居然魂魄显灵了。”
“前面也有过类似事件吗?”
“没有。”
走之前陈阳留下两张符交给老妇:“睡觉的时候压在枕下即可。”
老妇感激道:“多谢道长。那是不是过了今晚,便可安然无事?”
“我们会尽力的。”
刚没离开多久,程溪在前面看到白芷心赶来,奔向白芷心说:“让你两头跑了,不是说好等我们来吗。”
“这次幸运,客栈就在隔壁街。正好打听到你们的去向,我就来寻你们了。”
陈阳说:“你们先去,我到河边看可有邪气存留,还有的话很可能又是水鬼一说,又可以准备下水了。”
“我感觉我已经适应了。”程溪想到上次的经历,只好嘴上说说安慰自己,然后对白芷心说,“那我们先走吧。”
一路上程溪紧凑,心不在焉东看西看四处。白芷心小声歪头问:“你若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好不好,我帮你解决。“
“悄悄跟你说,你可别告诉陈阳。刚才我们去的时候,胡家女儿偷瞄好几次陈阳,或许是第一次见到道士,你说会不会是看上他了?”
“陈道长年轻有为,清新俊逸,被看上正常。说到这个,陈道长是不是又长个了,好像长过我了。”
“俊——吗——”程溪仔细回想陈阳的样子,毫无感觉,“可能是我长得比他好,那小子跟我比,他还得庆幸我不是男的。”
白芷心被程溪说道晕乎乎的:“你不会在苦恼的,是陈道长会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我才没那么无聊,根本没有可比性。”程溪瞟一眼白芷心,害羞问,“你说陈阳长得不错,你喜欢他那款的?”
白芷心急忙摆手拒绝:“这怎么可能,当然不是嫌弃陈道长。我一度把陈道长当作弟弟看待,没有其他想法。”
“没错没错,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到相互视为亲人。”程溪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想试着签白芷心的手确定是不是和对陈阳的感觉一致。可要开口之时,不知为何,不止心跳,手心也跟着发麻,心想,“怎么回事,我能对陈阳说,为什么对白芷心不能?总不可能是……喜欢……”
深夜,从客栈离开后,陈阳问程溪:“你为何不让白姑娘一起?还没说啊。”
“说了,是另有原因才不让她来。女人的心思你不懂,说了你也不知道。”
“心思何时分男女了,一个人就是一种想法。是你个人的事的话,我就不过多追问了。”
程溪抓耳挠腮,唉声叹气:“这时候顺着我不好吗,看不出来我心情复杂吗。”
“脑子不清醒马上回去睡觉。不怕,健将之对手,就怕拖后腿的傻子。我知道我的话听上去是刺耳不近人情,可现在我们首要解决的,可是关乎人命的,我希望你能分清主次。”陈阳隐约听到程溪的抽泣声,没敢看向程溪,“不能因为你反驳不了我,耍赖哭吧。”
“风沙吹我眼了,才没哭。”程溪偷抹眼泪,“跟你无关,我在想我的事。你放心,我不会添乱的,到时候我在旁边给你助威打气好了吧,道长。”
来到河边,指针就在附近打转,可迟迟不见鬼的踪影:“又是借助何物形化鬼祟的?”
“也有可能是要触发某种事件才会出来,比如你成亲那日,你新婚夜了鬼才现身。我推测,这是个寄事于情的鬼,我们得要做些什么。现在街上还有人在卖河灯吗?你的符纸不是会着火吗,你往河里丢个火试试。”
“正阳之火,除非我手气好,正好烧到鬼身上。建议你下水。”
“是在点燃后引来的鬼,因为人火和鬼火相似,鬼是认错成鬼火,有概率被吸引而来。”程溪一回头,是白芷心在说话,手里提着灯笼,”我特意借过来的,我的体质会吓跑鬼,你们拿。”
程溪惶惶不安,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芷心认真回答:“我趁你们一出门,就绕路先赶来这。”
“啊好,谢谢你,那我试试看。”程溪接过灯笼,先绕着河边走一圈,再走进一条巷子里。白芷心和陈阳则跟在陈阳身后。
四周无风,然而灯笼摇晃不定。很快灯火亮起绿色的光,这时程溪身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程溪感到身后动静,赶在陈阳贴符前,迅速转身抽出细丝,捆住鬼的双手。
捆住着的是一个漂浮空中的小身鬼,骨瘦如柴。高凸的颧骨,刀削般的面庞,尤其左手的三根断指,以及手掌外侧的肉都有被啃食的咬痕。
陈阳想要帮忙:“我负责控制,你找机会重捆。”
“不用。”程溪快刀斩乱麻,往后一跳,抛上木偶,意念解开细丝。在鬼行动前重新捆绑五处,看到的是个始龀左右的瘦小男孩,尤其见到缺残撕咬过的手,心疼问道,“你的手,是谁干的?”
男孩嗓音哽咽,抽泣了一会断断续续地说:“都是我不乖,没有跟紧爹娘,跑丢了。所以爹娘惩罚我,不找我了。好几天没吃饭了,我好饿,没忍住啃手解饿。我想回家,我想给爹爹娘亲道歉,希望他们能原谅我。”
“我试试能不能找到你父母。”
陈阳见鬼被收进木偶,然后问:“看体型是个小孩,这是生前遭遇什么?”
“小孩跟父母走丢迷路了,最后饿死,他的手是禁不住挨饿自己啃的。”程溪无奈深叹口气,“真可怜,他才那么小。而且小孩没什么空间知觉,只知蒙头一路向前走,走到隔壁镇也是有可能的。”
白芷心好奇问:“一般成年人走三条街都累得气喘吁吁,更别说走到隔壁镇了。”
“也许你小时候没经历过,我就走失过。爹娘跟我说,小时候我走丢翻越四座山,等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在走呢。接下来我们可要花些时日找到孩子父母。”
回客栈的路上,陈阳问程溪:“你很自信能一人收拾啊,不怕是个极凶之鬼一招解决你。”
程溪说:“要真是拿稳不住的,早从我手里挣脱。我试了下自己能否降服,发现真的可以,就有点费神……”
程溪说话渐渐迷迷糊糊的,白芷心扶住程溪说:“累了就睡吧,我背你过去。”
“嗯……”随后程溪没了声,进入梦乡。
白芷心一下子抱着程溪,陈阳问:“刚才还很精神,突然倒头就睡,不是累的吧。”
“她没做过这方面修炼,我不好直说,到时候请陈道长带她冥想打坐,感寻并打通灵脉。”
“白姑娘懂得很多呀,不仅知道几个鬼的知识,连程溪他们的身份背景也略知一二。”
“我也不知道,对我来说像是常识般,脱口而出。关于木魂师世代身世的秘密我不知道,但是知道几点,比如知道木魂师可以夺空意识控制鬼身。”白芷心想了会,紧张道,“要不要我送你们一程?”
陈阳内心不安,不可思议地看向白芷心:“别说你要用邪术,带我们回到客栈。”
“灵脉偏阴,不受邪气影响,不然早被吞噬。陈道长是修道之人,一身阳气护体,我有把握。”
“你带程溪走好了。自从闭关修炼出来后,几年都没做过那个梦。然而就在前几月,我又梦到相似的梦。是我修炼不当,等我回到悦山派再次闭关。”
“哪有途中抛弃朋友的,那一起走。”
走了会,白芷心决定问:“陈道长,你知道程溪怎么了吗?她没有明说,不过我知道她没有生我的气,反而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说了什么?”
白芷心的眼睛变红,看着怀中的程溪:“程溪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陈阳也是近身见过白芷心的样子,却没有像今天这样,压抑感十足。陈阳感觉白芷心失了控,并指念咒,面前出现金阵进到白芷心体内。
外在弥漫的邪气没有减少,不过白芷心恢复了心智,好像不知道刚才自己的状况,垂头丧气地问陈阳:“程溪在陈道长心里是什么想法?”
陈阳果断说:“我拒绝。”
“啊?”白芷心微笑道,邪气也消失,“没有强迫你,只是问问你的感情。”
“都是我的朋友,我会珍惜这份友谊。请白姑娘放心,她对我绝对没那种想法。至于她在发什么疯,还是要她自己说了。”
“我喜欢她。”
“啊……啊?”陈阳大吃一惊,结巴问,“我没有任何厌恶感,我只是从未听闻。防止误会,我能多嘴一问,喜欢是那种世间男女之情的吗?”
白芷心大方承认:“对,我要追她,我想做她的娘子,给她幸福。可是程溪呢,她会不会觉得我是怪人,不要我了?我到现在还不敢说出我会邪力的事。”
陈阳没敢确定:“我不懂爱情,只听我娘说,爱情是天生具有的,等我我遇到那个人,自然会知道爱情的滋味。你若是真心,为何不追?人是为自己活的,不是讨好谁的。律法都奈何不了我,谁骂我,先上去打一顿泄愤。”
白芷心听陈阳正经严肃地说,不禁一笑:“像是陈道长会做的事。那就再祈祷我不是坏人。”
“从小的天性不会轻易改变,我相信白姑娘是好人。只是和木魂师一样,有着另辟蹊径的捉鬼方式。再说也没见白姑娘反噬,别多想了。”
“说得也是,我确实没什么身体上的问题。但是程溪有点呆呆的,还是要暂时保密。我想等我追到她,恢复了记忆再亲口告诉她。”
清早,三人到处询问,最后在街边摆摊卖菜的男人说:“有次回来运菜,走过郊外没多久,就看到像个小孩的尸体,已经腐烂不成样子。我想父母肯定报官,不管的话我报了也没用,我就没理会。”
“那可有听到或者谁来打听孩子?”
“没有,可能离这远吧。我天天四处摆摊,要不你们到西镇问问。”
三人去到西镇,一个女人从白芷心身边经过,感觉到和男孩相似的气,扯了下程溪衣袖,看向女人:“她会不会就是?是不是长得有点像?”
“这也看出来了?我一见过真身的都认不出。”
“成年女性的直觉一向准,试试又没关系,反正问了许多人,又不差一个。”
程溪追上女人,问:“打扰了,我们想向你打听个人。有个十岁不到的男童,大脸圆眼睛,身穿灰蓝衣服,黄褐裤子……”
“没有。”女人打断程溪的话,急忙碎步离开。
感到差异的三人跟着女人回家,看到坐在门槛的三岁孩童看到女人,欣喜地跑出来抱住女人的腿:“娘、娘!”
“乖。”女人宠溺地抚摸小孩的头,“进屋再说。”
看着其乐融融的场面,程溪决定不再追问:“算了,不管是否在意,毕竟是痛苦的经历,他们应有重新生活的选择。”
陈阳说:“我们满足送他回家,你试试看。”
程溪从衣里掏出木偶,让木偶延出的丝线进入五指内,对男孩说:“我们带你回家了,但是你已经死了,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你。你有什么要交代的话,我替你传达。”
“那就算了,我变成鬼的事会吓着爹娘,没关系,我已经满足了,谢谢姐姐。”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超度过后,三人出发新的旅程。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清冬。天地间万物萧肃,天雪纷飞。放眼望去,一层银白的厚雪覆盖整片村子。
一个背柴的老人在皑皑白雪上艰辛地留下深刻的脚印。
雪没过老人的脚,累得老人在树下停靠休息。忽然在远处眺望到一个奇怪的东西立着,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过去。
老人走到能看清的距离,看到一个僵硬冻白的男尸,上半身挖出个大窟窿,里面的脏腑掉得遍地都是,已被雪浅浅遮盖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