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文森特·斯特兰奇正在爬山。
说是山,它其实更像一道极长的缓坡,由冰构成,表面还有似乎是为增加摩擦力铺设的细碎冰砂。而在缓坡的尽头,有座两层的房子,它的整体呈银白色,线条利落流畅,还有大面积的落地窗,怎么看怎么像那些落在海岛或是远郊风景区的阔佬专属观景豪宅。
但它位于南极。
昨天傍晚,这座冰山从南极升起,这栋房屋在山顶落成。又过了没多久,“先知”的眷者现身于哥谭的拍卖会,还买走了一件**货物。某种模糊的直觉告诉斯特兰奇,这几件事恐怕有点关联,他有必要探查一番。
……好吧,就算没有关联,他也少不了跑这一趟。他曾经是一位论全球都排得上名次的神经外科医生,直到某一天,他和他的女友克里斯汀娜遇到了车祸。而在他们的车辆失控的那一刹,斯特兰奇久经各类手术锤炼的反应速度与判断能力意识到:如果他要救克里斯汀娜,他会失去双手;如果他要保住他的双手,他会失去克里斯汀娜。
斯特兰奇选择了克里斯汀娜,他的双手毁了,人也差不多毁了。此后,他在一个比他稍微厉害一点的同行那花光了积蓄,抵押了公寓,背上了高利贷,最终被对方骗上了喜马拉雅山,由才能卓越、前途远大的医生,变成了一穷二白的法师学徒。
他的老师甚至不常指导他。就像氪星人入侵的“黑零之日”那样,伟大的至尊法师古一这几天刚好有要事出门,临行前通知卡玛泰姬,除非南极升起万米高山,否则不必打扰她。
于是,就像世俗社会里刚入伙的新人总会比较忙那样,刚好倒霉轮值的卡玛泰姬新人斯特兰奇,不得不郁闷地取消休息日的计划,自行从喜马拉雅山跑到南极无人区……
更让斯特兰奇郁闷的是,他在山脚揣着手眯着眼伸长脖子估算了好半天,又用记得的东西探查了好半天,发现这座八百近九百米的山从隆起到稳定的全程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它没有在世俗政府的雷达卫星留下痕迹,没有惊扰探险队、科考队和迷路的渔民,甚至连附近海豹的通气孔都不曾影响。总之,它险恶地卡在卡玛泰姬“可单人单独处理任务”的划分区间,连多喊个帮手都属于出任务者无能。
可斯特兰奇越往上爬,越不敢小觑这座突然多出的冰山。
无它,这座山太干净了。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人类与细菌共生,空气中有无数微生物。在他就读于医学院的时候,也曾用显微镜观察过各种各样的标本,围观过从脸上扫下的螨虫如何食用死皮。以至于,在他接触到了魔法、打开生理之外的另一重视觉时,面对各种普通人难以察觉的奇奇怪怪的跨维度微生物——并不是物质的微观层面,而是神秘层面——也就惊奇了那么一下。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脚下,一座形成原因与魔法脱不开关系的山,本该像血腥吸引鲨鱼一样吸引那些跨维度细菌之类的玩意的山,从山脚,到山腰,再到近山顶,斯特兰奇一路行来,一路毫无所获。它干净得像张白纸,纯粹得像块晶体,斯特兰奇甚至怀疑自己敲块冰回去化验,得出的结果会是纯净水。
斯特兰奇站在山顶房屋的门前,伸出手,还没等他想好该敲几下,门往左右打开,干燥温暖的风涌出来。这下不用思考敲几下了,斯特兰奇条件反射地画出一面盾。
他的盾碎了。
一个黑发的男人背着光、踏着空气从第二层走下,面对着他,也像无视了他,只伸出右手,相当随意地往空中一挥。
这不属于任何一个流派的施法手势,而是更接近于给电子产品翻页。可这一翻之后,斯特兰奇本能架起的其他联系也无法继续维持,他们身后的大门同时关上,悄无声息地隔绝了外界的风声。
来人看向他。那是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灰眼睛,不是灰色虹膜中更常见的灰绿,更模糊的灰蓝,而是刀锋、金属与冰凌的光泽银灰。斯特兰奇瞪大眼,因关门而猛涨的悚然一时消解无踪。
“是你!”
“怎么?这里本来就算是我家的地盘之一。”林登·兰尼斯特说着,打了个哈欠,银灰泛光的眼懒洋洋地扫扫他。“倒是你,是来返厂维修?不好意思,我当年说过,当你主动沾上魔法,一切就得另谈了。”
斯特兰奇瞪着他。
“也许我该感谢阁下?”
“那确实。”林登毫不脸红地点头。“你找我治手,我治了。你问我怎样根治,我如实告诉你。来,说谢谢。”
“哈,那谢谢你,林登先生,”斯特兰奇冷冰冰喷出一口气,“你尽职尽责地在手术台上推销了我十七八种代价高昂的异界耗材。谢谢你,在我对魔法一无所知的时候欺骗我去卡玛泰——”
“——停。”
林登打断他。而当林登出声之时,如当年一致的,明明其人身上没有佩戴任何法器,周身不见任何异常能量的涌动,斯特兰奇就是感到自己遗忘了声带如何振动。又比当年更可怕的,他似乎在脑内回击都做不到了。林登注视他,他们明明差不多高,斯特兰奇却莫名生出一股被俯视被刺探的透心凉感。
“我不认为我有任何欺骗你的必要。”林登平和地说,“斯蒂芬·斯特兰奇,让我们确认一遍,我告知你未来可能面临的风险,你认可并表达你有规避风险的需求,我再告知你满足你这一需求的地点,你认可并自行前往。你有异议么?”
禁言加升级版的禁思被放开,斯特兰奇怒视林登,在心底写出大写加粗的【你有毛病】,在脸上浮起一个假惺惺的热情笑容。
“我怎么敢有呢?”斯特兰奇语气谦卑,“先生,您如此强大,我对当年的事唯有十分的感激。”和这感激无法覆盖的九十分的腹诽。
魔法是需要代价的。也许有一些幸运儿中了基因彩票或单纯运气爆棚,直接成了某些上位存在的代言、获得异维度的密钥之类的,但那毕竟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类施法者干的活计更类似于电工——这条线那端连着野生的借来的自存的总之是魔法力量,这条线是自身所处的现实,施法者将两条线一连,啪,电路通畅,法术释放。而更重要的,电费账单及线路的折旧费用,也同时开始计算。
在当年,他对代价这码事一无所知……行吧,他承认,也不能说是完全不知情。林登的确告诉他了,就用那个电费账单跟折旧什么的,非常轻松、文明、好理解的比喻,但人类社会欠缴电费,供电公司顶多让你家停电,不会突然间扣你一堆长出溃疡、丢掉半个肾、突然上吐下泻之类的绝赞大盲盒吧?
斯特兰奇仍然能记起自己求医时的灰暗与绝望。他的双手是他的招牌他的骄傲,为了挽回它们他愿意做任何事,付出任何东西。他也确实付出了。如同他没车祸前购买他的服务首先需要交够钱一致的,他用他剩余的存款换取了林登的治疗,用他的公寓换取了林登所说的、一整条的——事实上也果真如此的——完美适配他左手的神经……
就是他受损的不止一根神经,需要治的也不止一只手。
那场没有全麻的手术结束之时,他已一贫如洗,负债累累。然后,他的主刀医生兼新任债主对他说,要想保持最佳效果,他得永远不沾魔法。
斯特兰奇治过一些麻烦的病人,这些人爱好在他叮嘱他们不要喝酒之后畅饮,不要劳累之后搬砖,不要剧烈运动之后跑酷,最终无一例外地成了他额外业绩的一部分。所以,在听着同行的提醒、想着空瘪的钱包、欣赏着自己必将重回巅峰的双手的时候,斯特兰奇当即决定,要做个足以载入论文、接受各路同行评判乃至咨询的模范病例。说实在的,在旁观完自己双手的修复过程后,要是林登不写个几篇,他就帮对方写了——这可不是他情愿当第二作者,这是分享神经外科领域的宝贵经验。
“我需要‘不沾’的具体定义,是距离还是其他。假如你说的是距离,具体是多远?”斯特兰奇问,“还有,这会不会影响我的病人?”
“你离重回手术台还早。”林登说,“你命中注定的转折点在喜马拉雅山,那附近刚好有一处魔法秘境。”
斯特兰奇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尽管经常被医院的飞机拉去世界各地,也经常有世界各地的病人慕名找他;尽管他刚用手术显微镜学习了一场精彩的手术,而主刀的林登直接上手……可他自我感觉,自己,一位出没于美国纽约,凭手艺吃饭的顶尖神经外科医生,跟地球另一端的高大山脉附近的啥啥秘密魔法基地之间,还是毫不相干、非常遥远的,心理层面和物理层面都是。
但,他离痊愈反正还有段时间。他不想再失去他的手。
因此,当问明白那秘境的路线、禁忌、该做些什么和这风险划清界限之后,斯特兰奇出发了。
然后他撞上了雪崩,又撞上了至尊法师古一。古一向他展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他从此认识到学医不能救世界……
……和魔法的代价。
并不是付付电费、维护维护线路那么令人容易接受的代价。
当一道魔法释放完成,也就是以自身为引,自某某魔神某某领主某某位面那接引魔法能量之后,他的同门们面对的施法代价,有骨折,有牙碎,有呕吐,有头痛,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到他这,施法代价往往会清晰地指向他的手,锁定他的手,索要他的手。
他精密如机械的手会再次抽搐、颤抖、无法自控,从能缝合鸡蛋内膜的缺口,变得端不稳一杯咖啡,翻不动一本厚书。这在手术台上是致命的。更别提那些水泡,肿胀,流血和溃疡。
林登给他的预言得到了完美的诠释:他触碰魔法,会影响他握手术刀;他握手术刀,便无法触碰魔法。
“您完全可以给我用次一等次几等的材料,从我身体里取一段,从实验猴那摘一截,从小鼠身上合几把,但您没有。您用了超出我承受能力的异维度产品,像是给我这片贫瘠的土地栽上了一朵闪耀的奇葩,导致每位眼没瞎的魔神都想摘它薅它踩它。”斯特兰奇面带笑容,声音真诚。“我真是谢谢您了……冕下。”
灰眸的青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斯特兰奇咧着嘴回望。他明白林登听得懂,林登也知道他明白他听得懂。在这沉默的对视里,他们的楼上忽然哗啦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被碰倒了。林登皱了下眉。不知为何,斯特兰奇总觉得这家伙的心思迅速从自己这抽离,跑去了楼上。
……这是养的猫推了收藏的古董?等等,林登会养猫么?
“不客气。”林登冷淡地冲他扬了扬下巴。“叫我林登就好。如果你是来替卡玛泰姬问这座山的,我一会就搬走了,也没兴趣留座万米高山当纪念。还有什么事?”
又是万米。
古一说过,南极出现万米高山得通知她,现在林登说了类似的东西。斯特兰奇不明白这个数字、地点和事物有什么魔力,但他倒还真有另一件事。
“听说你昨天买了个氪星人?”斯特兰奇压低声音问道。
“哦,他啊。”林登说,“我主‘先知’有意让克拉克成为下任至尊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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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