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毫不畏缩地回盯俯视着他的人。
传说中的“先知”眷者比他预想的要更年轻,个头几乎和他一样高,纯黑的短发梳成财经杂志封面上常见的露额款,浑身的压迫感却远比那些银行家和商业巨子们更甚。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此刻的姿势,也许是因为那双眼睛——灰,通透,如手术刀般锐利而心无旁骛。克拉克的目光与眷者的目光相撞,陡然生出一股被压在解剖台上审视的错觉。
他明明不再是当年被关在实验室里的一号个体了,也在时隔多年后再度确切地听到了与“先知”有关的消息,但他的处境比任何时候都要糟。“先知”的眷者有权对他做任何事。按神秘侧的规矩,他是对方的私有财产;按世俗的规矩,他不享有人權。
“先生,”克拉克尽可能维持着嗓音和表情的平稳,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无动于衷。“您想怎么研究?”
眷者眨眼。
“林登。”
“……林登阁下?”
“林登。别加敬称。我不想显得像个刚从法师塔里爬出来的老不死。”
说话时,自称林登的男人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他不再被那刀锋般的视线钉着了,对未知的紧张却让克拉克不由自主地绷得更紧。
克拉克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什么:他在跪趴,手肘撑地,身无寸纟娄,而漫过他全身的热水正缓缓旋转过——
“……唔!”
克拉克勉强吞下半口惊喘。林登比水温稍低的手碰到了他,不是克拉克设想过的任何部位——
“你的耳朵红了。”林登实事求是地说着,稀奇地捏了第二把氪星人的耳垂。他的手沿着氪星人的耳轮向上,停在最高点,拨弄了一下那片被皮肤包裹的软骨。“有意思,你的软骨比我想象得要软一点。”
氪星人没对他的评论做出回应,也没发出更多有趣的声音,倒是血压莫名地涨了点。林登不得不转回氪星人眼前,略带苦恼地抬起了对方的脑袋:“你得放松,不然我不太好进入你。”
这话仿佛关闭了某种神秘的电路开关,氪星人眼底残存的期冀泡沫般破碎了。那张雕塑般标致的脸上表情蒸发,氪星人安静地看了林登两秒:“直接来。”
“你自己说的。”林登无谓耸肩。
另一道水流从他们身后的池子里腾空而起,扑上克拉克的脸。作为羞辱开启前的征兆,它着实有点莫名其妙。克拉克努力睁大双眼。几分钟前他见识过林登的变脸速度,即使不屈服的态度多半会让他遭受更多折磨,他也不打算让对方太轻易地如愿以偿。他的眼紧紧追逐着林登的动作,而林登抬起他的下巴,撇开他的头发,那张线条冷峻的脸在克拉克眼中放大。
林登吻上氪星人擦干净了的额头。
仿佛星球的对撞,庞然的力量自这个吻降临,肆虐的威势从这个吻迸发,纷繁的思绪与记忆随这个吻挑出……克拉克呼吸一岔,他的视野发暗,耳内轰鸣,再无撑着膝盖的力气。他软软歪倒,却没倒在地上。
冷硬的金属墙壁撑住了他。
克拉克记得很多种墙,堪萨斯农场的墙贴着壁纸,他在大都会所租公寓的墙涂料粗糙,他梦想为之工作的《星球日报》大厦的墙有形形色色的员工与访客留下的痕迹……而这种光滑的、加厚的、得用大量合金来制造的熟悉墙壁,属于一个地方。
它是克拉克人生,抑或氪生最初的印象。
美国,大都会市,地下1.5英里,“超人计划”实验室。
现在,他八岁前的住所正如冰山般浮出他记忆的水面,特制的玻璃在升,红太阳光发生器在闪……在他失去控制的急促呼吸声里,他被精准地分成了两部分,一半停留在这徐徐重现的昨日,另一半停留在现实中的躯体,而这两半均在被动地接收着氪星人过分敏锐的感官传来的一切。他正在被打开,正在被探索,正在被填充。
他应该是在挣扎,然而能感知到的只有水。水与雾。温暖的水流揉搓他,无从借力的水铐拖拽他,无法计数的水绳将他捆回原位……然后,无形无质却又确切存在的、雾一般的诡异力量细致地抚摸过他的每一寸,从外到内,从躯壳到记忆,从思想到灵魂。
克拉克大口喘气,晕头转向。他懂得忍耐痛苦,懂得无视伤害,懂得适时调整听觉或视觉以便清空注意力,但他对抵抗这同时发生于精神与身体的过载没有任何经验。一个虚软的音节如一颗摇曳的气泡那般自克拉克的咽喉深处溢出,继而是更多的音节。它们含混得像正被水浸着,又像失去了太多水。
“不……太多了……”
“问题是,你邀请了我。”
一道无动于衷的嗓音说,既响在克拉克的耳畔,又响在克拉克的颅内。随即,它顿了顿,那无时不刻的入侵跟着一缓。
“不过,你说得对。你族的构造比人类精妙,这对你好像太刺激了。”
林登松开氪星人,略略皱眉。他干正事时很讲究效率,这头成功摸进氪星人的心底,另一头的水流就该同时将这只外星生物洗涤干净。眼下,水流的程序才走完,这氪星人却出汗了。
确切地说不止汗水。仿佛一枚被盐揉搓的熟透水果,氪星人正不断泌出各种水分,连带着他们此时所在的精神图景都蒙上了薄薄的潮气。
这和体质有关。在人类躯体启动自我保护措施的程度,氪星人依然能靠优秀的承受力存有一定的清醒。就是……以这位丢失水分的速率,感觉很需要补水。
林登打了个响指,给氪星人换了次水,也凝出一球漂浮的纯净水,送到氪星人嘴边。
“喝不?”
他的语气是问句,却似乎被还没找回呼吸节奏的氪星人理解成了命令。氪星人盯他一眼,皱着眉,张开嘴,以快渴死的气势一口气消灭了水。林登又浮出一球,氪星人继续喝。林登笑笑,径自唤出第三球纯水。这回氪星人不喝了,蓝眼睛望向他。
“你……”氪星人犹疑地开了口,“究竟要做什么?”
“主要想看看当年发生了什么。”林登一脸正直地望回去。“二十多年前,曾有一枚火.箭撞向大都会,美国当局宣布它来自南美洲的某个恐悑组织。可你我皆知,那是艾尔家族的火箭,不是么。”
克拉克沉默。
他曾听说过一个故事,关于一颗行将毁灭的星球上一对绝望的夫妇将他们出生不久的独子送到地球,而后,一对善良的地球夫妇抱出了外星火.箭里的婴儿,并收养了他。但在克拉克自己的故事里,他的飞船坠毁在大都会市中心。
可不论如何,林登在直接问他,没有再用那难以描述的力量深入他,这让克拉克稍稍松了口气。
“是的。美**方接管了婴儿期的我,并将我命名为一号个体。他们抚养我,在我身上做实验,期望我同意为他们声称的国家利益战斗,并忠诚于他们。”
克拉克平静地说。林登放开他后,某些难以启齿的余韵与空虚仍在他的内部浮沉。他想蜷起腿,最终他站起身。
“这里是‘超人计划’实验室,项目负责人是山姆·莱恩将军。我在这长到六岁时,第一次感应到‘先知’的精神链接。八岁,祂指引我逃出了实验室。还让一个,想要孩子的地球家庭来接我。”
在提及‘地球家庭’的时候,氪星人的声音微不可察地一滞,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续上。林登低笑,平和地念出一组带姓氏的单词。
“肯特夫妇。”
“……!”
氪星人像被车灯惊到的鹿那样僵住了,来不及掩饰的惊骇第一次擦过了那张端正的脸,恐惧与戒备如热锅溅水时的烟那般骤然腾起,比之前那些被谨慎地收拢过了愤怒与羞耻更多,更浓。
林登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氪星人。
“那个驱车至大都会市接你的地球家庭姓肯特,住址在堪萨斯的斯莫维尔,是一对异性恋夫妇,经营着一处农场。”林登微笑着,双眼锁着克拉克,慢悠悠地补充道:“你使用的地球名是克拉克·肯特,不只是‘克拉克’,对么?”
克拉克一言不发。
原来林登什么都知道。
克拉克感到冷,尽管舒适的热水包围着他。他可以忍受很多东西,但他不能让肯特夫妇因为他受到伤害。他的人类养父母只是垂垂老矣的普通人类,施法者能做到的事情却那么多。克拉克不敢赌林登揭露他信息的意味……这意味着……他必须让林登满意。
这时一只手按在他的背后,安抚地摸了摸。
“不要恐慌。”林登在他耳侧说,温热的气流挠过他的皮肤。克拉克想躲,但他强迫自己卸去了力气,任由对方半拖半抱,将他挪到了身前。他们的体温安静地互相侵染了几秒,克拉克听得林登又道:“克拉克,我理解你想保护你的养父母。问题是,除了他们,你还瞒了我一点别的。”
“我愿意配合。”克拉克温顺地闭眼。
“感应到‘先知’的链接前,你还听到过一个能对你说话的声音。”林登说,“那是谁。”
克拉克微微一愣。
困在实验室里的日子乏善可陈,克拉克能用几句话概括那些事,也能轻松地回溯那些久远的细节:“先知”给他念书,“先知”跟他聊天,“先知”要求他保密,“先知”向他打招呼……但“先知”之前,确实还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低语过。
有了“先知”后,因为那第一道声音总在跟他复读着什么“羁绊导致痛苦”,克拉克经常屏蔽它。
“他自称零号个体,不过我听到过有人无意间叫他辛克莱尔。”克拉克低声说,“我想他曾是莱恩将军的某个手下。”
停在克拉克脊背处的手上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克拉克能感到自己胃里心中纠缠的焦虑随着林登的动作烟消云散……
……林登放了道安抚术,随即无语地嗅到了更浓重的不安,虽然氪星人正老老实实地倚靠在他怀里,乖得仿佛一只超大款抱抱熊。
但这氪星人过关了。他当年从这外星生物身上察觉到的注视与意念,应当只属于某一走运的实验个体,而非异星的神或其他更复杂的存在。
林登撤出氪星人的精神。见这家伙不再脏兮兮的了,便让水流把氪星人提进池子里。
考虑到他好像不知为何吓着了氪星人,再呆在这一块泡恐怕会让氪星人血压再飙一截,林登勉为其难地矮身。
“自己泡一会,毛巾随便用,卧室在楼上。懂我的意思吗?”
氪星人木呆呆地点头,简直跟他没大方地让出自家浴池,而是让出了一锅地狱岩浆似的。林登看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不顺眼,索性掐着氪星人的脸蛋,将对方的脸颊肌肉强行提拉出一个笑弧。
“看在你合作的份上,分享一点有概率让你舒服些的内幕消息……不要太介意‘先知’的杳无音信,当年不止你一个听到祂的声音。”
说完,林登不再关注氪星人的情绪。他哼着小调,利落地迈进向他迎来的卧室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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悑,古同“怖”,为啥不用“怖”呢是因为那个词组里用怖字会变成神秘的方框……为了方便本文会统一替换为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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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