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紧急。三月俄三十。拟欲留连计无及。绿野烟愁露泣。
倩谁寄语**。城头画鼓轻敲。缱绻临歧嘱付,来年早到梅梢。
魏仲恭走了月余,朱小姐才收到扬州来的第一封书信。这封信被她反复念了多次,足够慰她一颗相思之心。
窗前的牡丹初露生机,枝叶渐盛,明年这个时候,就该花满枝头了吧!朱小姐如是想。
风光正好,暖春时节。
朱小姐心情大好,命常胜备了车马,又命他媳妇陪着,去府中看望母亲,顺便城里逛逛。
王夫人见了朱小姐,问道:“你打哪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一旁的赵氏倒打趣说道:“咳!瞧太太这话说的,这个时候来,刚好陪太太用饭。今儿该多吃一碗才是。姑娘来的正巧,太太这里正传饭呢,今儿有新制的烧鹅和风腌小菜。”说着忙接了进来,命人过来服侍,又命一个婆子出去说,姑娘来了,多添些饭菜来。
朱小姐给母亲问了安,说道:“本来是一早就来望候母亲的,路过生熟纸铺子,进去看看,误了一刻,就到这个时辰了。”
王夫人才道:“你要什么,打发常胜来府里取就是,家里什么纸没有,还要你亲自去买。”
朱小姐笑了笑,没说什么。娘三个一起吃了饭,赵氏出去听管事的婆子们回事,王夫人摒退了旁的人,留下朱小姐说体己话。
王夫人道:“有件事,正想叫你来问问明白。”
朱小姐问道:“母亲有何事?”
王夫人道:“这两日,有几句话传到我耳朵里,不知是真是假,正想叫你来问问。外头现传一件稀奇事,说你……”王夫人顿了顿,又说:“说你有失,风言风语传得不堪。我问你,可有此事?”
朱小姐听了,心中一惊,低下头来不言语。
王夫人见她情形,便知几分真,忙问道:“难道竟是真的?真有此事?你乃大家出身,你父亲现朝里管着事,怎么会传出这种话来?你做了什么?如今这种话竟能传到府里我耳中,不知道外头还是怎样说呢。幸而你父亲还不知道,你快细细告诉我实情,命人速去料理还能遮瞒些许。”
朱小姐想了一想,大胆告诉王夫人道:“母亲不必遮瞒,如此倒好,正想求父母大人成全女儿一桩心事。”
王夫人听她竟说出这等话语,心中骇然,听她继续说道:“我和端礼,从前他住在咱们家东轩时,偶尔听他窗前读书,又见父亲夸赞他的才学,女儿便留意了几分。他也瞧过女儿作的几首诗,那时他便对我恭敬有礼,我亦欣赏他的才名。奈何当时年纪小,不懂男女之事,两个人都羞于出口,终究没有捻破。后来他考完试回家去了,机缘不巧父亲把我许了胡家,我二人便再无往来。在胡家多年,母亲也知道,自从腹中孩儿掉了,先是婆婆发难,后来又受胡澥冷落,姬妾排挤,我过的何等委屈,几被折磨至死。”
说到痛处,朱小姐早已泪流满面,王夫人也心疼的垂下泪来,母女二人拿帕子互相拭泪,王夫人道:“儿啊,这都是你的命啊。你父亲想着与你公公同朝为官,都是知礼大家,谁曾想到那胡澥是如此粗鄙之徒,让我儿受了这等委屈。”
朱小姐又道:“幸而母亲疼我,将我接回来,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去岁冬日,偶然碰上端礼,他知我凄惨,惜我疼我,几次三番相求。太太明鉴,我二人虽两心相悦,却一直守礼相交,并未越矩,这些不羁谣言,不可轻信。如今他又北上,我们也只是有一两封书信往来,并无其他。”
王夫人听了,竟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朱小姐见母亲没说话,忙跪在跟前趴至王夫人怀中拉住手恳求道:“如今既然有了这些闲话,女儿求母亲,让我与胡澥和离回归本家,成全我和端礼。”
王夫人大惊,没想到她竟存了这种想法,立时拉起她道:“和离?不、不,你父亲万不会应允。一则我朝律法,只有夫休妻,哪有妻离夫。二则前日听你父亲说,秦相之事你公公虽被牵连,到底没有直接关系。如今他在京中大肆奔走,眼见就要起势,回京也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你父亲与他同朝,如何相处?再说,当初你的婚事乃是勾龙大人保媒,如今勾龙大人正握实权,不好开罪,也正因如此,你回来这么久,胡家也不曾有意将你休弃。儿啊,没有别的法子。胡家既不来接,也不休妻,你也只能在桃村守下去。和离是万万不能的呀!”
朱小姐满面泪痕,咬牙道:“我与端礼,誓要相守。如若二老不能成全女儿,我也要做成此事,大不了像前朝李易安,受几年牢狱之刑,我也要离开胡家。”
王夫人道:“你疯了?怎么说出如此糊涂的话。你父亲绝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儿啊,先不说律法如何,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你父亲的脸面还要不要?自古女嫁从夫,是好是歹你也得守着,谁叫你的命不好呢。为娘劝你,快快与端礼断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娘自会替你料理。至于胡家,你若不想回去,娘会替你去求你父亲周旋,许你在桃村自在过活。”
说着,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一回。
一时朱小姐要走,王夫人命赵氏道:“前儿新进的几匹纱,我挑了两匹出来,原说要给你姑娘送去的,今日你就取了来让她带上吧。”
赵氏取了纱来,又打点了几盒好点心一起命人装到朱小姐车里。赵氏见她母女皆是红着眼眶,知道是为那件事,便不好多问,只是好生将朱小姐送出去,便回来告诉了王夫人。
回到桃村后,朱小姐悄悄叫来常胜媳妇问道:“才刚我们在城里,我见你神色有异,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
常胜媳妇见瞒不过,便说道:“那日魏大爷要走,奶奶出城相送,被人瞧见,有人认出奶奶。自那后,不知哪起没脸皮的乱嚼舌头胡说八道,没想到竟传开了。才刚我同奶奶进城,瞧见有人背后指点,被我呵斥了几句。其实奶奶不必放在心上,谣言么,传上一阵也就没了,奶奶同魏大爷是清白的,我们都知道。不如告诉太太和魏夫人,让她们帮忙周旋周旋,打发了那起子行子,不叫他们胡说也就是了。”
朱小姐道:“太太已经知道了。算了,你先去吧,容我想想。”
今日发生了这等事,令朱小姐意想不到,真是愁绪万千,晚饭也不曾吃得两口。
入夜突然起了风,吹得外头树上叶子呼啦啦的响,吹得窗前桌上了书乱翻一阵,桌上的一叠纸也散在屋子里地上,吹得烛火摇曳忽明忽暗。朱小姐呆呆坐了好一阵,见小杏进来关了窗子,去捡拾地上的纸,便命她道:“去将我的琴取来。”
小杏道:“奶奶今日有兴致弹琴么?我这就去取。”说完果真取了来架在桌上。
朱小姐过去坐在跟前,瞅着那琴半日,却又不弹,忽嘴里喃喃念了两句:“可叹春光日短,韶华难留……”念了几句,抬手抚上琴弦,悲悲切切的曲调缓缓流出,一曲过后,不知不觉,早已顷泪而出。
朱小姐提笔书信,言语中尽是相思之情,信末又附一首诗道:
屈指清明数日期,纷纷红紫竞芳菲。
池塘水暖鹣鹣并,巷陌风轻燕燕飞。
柳柳万条笼淑景,游丝千尺网清晖。
人间何处无春色,只是西楼人未归。
朱小姐将信封好,才卸了妆环,洗漱卧下,躺在帐内,辗转难眠,快四更时,才闭了闭眼。
次日起来,头晕脑胀,把昨晚封好的书信交待给常胜,命他进城交邮驿寄了。回来早饭只吃了两口咸粥,便又卧下。小杏也不敢进来打扰,只在前头与常胜媳妇做活计。
午后,朱小姐才起来,便有魏夫人来访。
常胜媳妇将魏夫人迎进朱小姐房中,又送了茶来,才退出去。
魏夫人见朱小姐面色无光,眼周微微红肿,便细问她何故。这一问,朱小姐又流下泪来,只是叹气,“魏姐姐。”只叫了这一声,便紧蹙双眉,不能再说下去。
魏夫人见她神色不对,替她擦了泪,问道:“可是与端礼有关?快告诉我。前日端礼捎了家书回来,特意另给我一封信,说对你不能放心,叫我时常来看看你。如今见你这般模样,可是有什么难事,说与我也好替你分担排解。”
魏夫人见她不说话,试探问道:“可是你听说了什么?是吧,是听了那些话吧?”
朱小姐点了点头。
魏夫人道:“倒是不必理它,过几天人们觉得无趣,自然没了。只是,你是怎么想的?”
朱小姐便把昨日与母亲说的话,详细告诉了魏夫人,又说:“魏姐姐,你是知道我的,过去是怎样境况。如今我与端礼情投意合,我必不负他。姐姐定要帮我达成心愿。”
魏夫人道:“你二人如此情真意切,我当然支持你们。只是,婶母说的,也是实情。和离,哪有那般容易。若是能有别的法子,自然最好不过。”
朱小姐道:“姐姐可有别的法子?”
魏夫人道:“容我回去同你姐夫商量看看。只怕是不容易。”
朱小姐听她如此说,更加坚定了几分心意,只盼魏夫人能有好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