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体金钗一样娇。背灯初解绣裙腰。衾寒枕冷夜香消。
深院重关春寂寂,落花和雨夜迢迢。恨情和梦更无聊。
春日还未过完,天气倒渐渐热了起来。
临安的天气,自然比江北要和暖些,此时的桃溪,早已春水湍急,溢满了沟渠,奔放的流着。远近的山上,郁郁葱葱,间杂着野桃花,杏花也都放了,满眼的绿色中间,点缀着一片一片的粉红。
魏仲恭时常寻了空,匆匆赶至桃村会朱小姐,二人说笑谈论,甚是投契,每每不忍分别。若不得空时,便派了一个常跟的小厮,送些诗笺来。朱小姐每每收到只字片语,一整日便都是高兴的。
山间幽静,除了清晨的鸟鸣,便只有溪水奔驳撞击石块的脆响。魏仲恭来时,转过山弯,便能闻得马蹄声响,在山间的小路,传得格外逼真。他时常坐了马车,只带一个常随的小厮,叫做云儿的,有时也会独身一人骑马前来。
只要听到马蹄声,常胜不等朱小姐吩咐,便去开了门迎出去,替魏仲恭牵了马,让进院来。一半时候,魏仲恭不得空闲,便只是云儿一人,到门口将一封书信交与常胜。因来得熟了,常胜媳妇也和他开几句玩笑,道:“猴崽子,怎么今日又是你一个人跑了来?只管在这里吃茶吃点心,得了咱们奶奶的回书,还不赶紧给魏大爷送去,还等什么呢。”
云儿便嘻嘻笑道:“好嫂子,跑了这一路,马上颠得屁股疼。容我歇一歇,喘口气。再说了,我家大爷多等一刻,让他急一急,下回他便是没空闲,也要偷出空闲自己来,我能跟上坐一回车,还是坐车舒服些。其实最要紧的,还是嫂子做的这糕好吃,赏我些吧,带回去慢慢吃。”
一时小杏送过一个纸封来,递给常胜媳妇,常胜媳妇便揣了,笑逗他道:“只会耍嘴,倒敢拿捏起主子来了,我便不给你,看你回去如何交差。”
云儿又诞皮道:“好嫂子,你便是我亲嫂子,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不敢拿主子的事玩笑,再不敢说了,赏我吧。”
常胜便从袖中取了书封来递与他道:“还不快回去吧,只管在这胡说。”
那云儿接了信,一溜烟骑马跑了。
谁知好景不长,这样日子过了还不上一个月,突然圣上下了一道旨,凡前朝老臣,不涉秦党的,都得重用,均派了要职,若有告老或身故的,其子弟在仕者,也多有升迁。如今魏仲恭之父,虽因病赋闲,然圣上念其以往素来恭谨,打听得其子不过一个七品县职,也算科第出身,颇有才学,又加晞老爷保举,便升往扬州做刺史去了。
这一消息,对朱、魏二人究竟忧多于喜些。魏氏仲恭好容易赢取朱小姐一片芳心,却又要分隔两地,无奈圣上亲自下了旨,吏部的调文早已下在衙门里,只得奉旨西行。临行前偷了半日空,忙来到桃村与朱小姐话别,衷肠诉尽,不忍舍她而去。
朱小姐自从桃村独居,终日闷闷,忧伤不已,大胆接受魏仲恭一片痴心相待,刚刚敞开心扉,感叹自己人生过半终得知己为伴,却不想这么快又要分离,眼见窗前牡丹才吐新芽,良人远去不知何时再见,泪洒绣帕无语凝噎。
魏夫人在旁见二人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竟也低头拭泪,替他二人伤怀。魏夫人不忍弃朱小姐而去,陪她送走魏仲恭,直至转过山弯看不见了,才与朱小姐相扶而回。
又坐了一会儿,朱小姐知她家有老父老母及幼子需要照顾,便不敢多留,说道:“魏姐姐不必挂念于我,反正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惯了的,倒是你早些回去要紧,若再耽搁,恐天晚了进不了城去,路也不好走的。”
魏夫人叹道:“可怜你两个,蹉跎至今好容易……没想到一道令下端礼他又要去往扬州,只恐怕一年半载难得回来,如何是好?老天怎就不叫你两个快活些时日呢?”
朱小姐苦笑道:“不过是我的命罢了。若是他心里没有我,日日相见又如何?若他心里挂念我,我心里挂念他,即使不见,也是充实的。”
魏夫人道:“你竟肯这么想,我倒也放心不少。以后我常来看你吧。”
朱小姐笑道:“姐姐疼我,也不敢多叨扰。端礼这一去,叔父婶母不还得姐姐你多照望,姐姐尚有襁褓婴儿,怕是也无暇分身。我这里倒不必记挂,府里母亲也常使人过来的。”
魏夫人道:“好,既如此,天色不早,我便回去了。你自己多加保重,有事只管让人送个信儿给我。”说完又嘱咐了小杏和常胜媳妇几句,便也告辞上车,洒泪而去。
到了魏仲恭走的这日,朱小姐早早赶到十里亭,不顾嫌隙前去送别。
至到了那里,不敢上前,远远躲在一旁,也未曾下车,过了一时,才瞧见十来个人,拥着魏仲恭打城门出来。
原来这魏仲恭因素日待人亲厚仁义,结交了几个知己好友,有昔日同窗同科,也有同僚故旧,也有以文会友的知己,此时在临安的,听闻魏仲恭迁任扬州,都来送行。且看那些人赠酒赠诗,同贺魏仲恭右迁之喜,又兼扬州乃自古风月之地,不免些许调侃嘻笑,都说魏仲恭这一去,乞盼佳话回传。
眼见魏仲恭并未瞧见躲在远处的朱家马车,正欲上车离去,朱小姐顾不得许多,只得命常胜急上前唤住。
众人听得有人唤“魏大爷”,齐向这边张望,才见十里亭畔的树影里,一辆马车等在那里。魏仲恭认得是朱小姐,忙弃了众友人向十里亭奔来。及至跟前,恭身向车内唤道:“真姐,端礼在此。”
常胜媳妇在旁打起轿帘,只见朱小姐端坐在车内,两只眼睛红红的,一手执帕抚着唇腮,欲说还休,没有言语。
魏仲恭道:“真姐不便,身子也不大好,何必又来相送端礼,徒惹伤心。我这一去,路途虽远,必不敢忘真姐情义。人虽两隔,鸿雁传书,近似咫尺,待我回来,待我回来……”
朱小姐打断他道:“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我必日日望着窗前牡丹,盼你归来。”说着袖内取出一个香囊并一封字帖递与常胜媳妇交给他,说道:“路上再看。”
魏仲恭郑重接过,说道:“是。”忽闻身后喧闹,魏仲恭回头望了一眼,说道:“好友相送,不知真姐身份,未免多生事端,请真姐无需久留,还是早些回去吧。”
朱小姐双眼含泪,笑点了点头,道:“保重。”
十里亭一别,魏仲恭弃了朱淑真北上扬州,路途寂寞,从怀中取出朱小姐临别所赠的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看来。一枚锦缎香囊甚是精制,上面绣着凤穿牡丹,里面应是装的牡丹干花,透出浓郁香气,正合戴在身上。另一封字帖,打开看时,却是两首诗,道是:
一瞬芳菲尔许时,苦无佳句纪相思。
春光正好须风雨,恩爱方深奈别离。
泪眼谢他花缴抱,愁怀惟赖酒扶持。
莺莺燕燕休相笑,试与单栖各自知。
迟迟花日上帘钩,尽日无人独倚楼。
蝶使蜂媒传客恨,莺梭柳线织春愁。
碧云信断惟劳梦,红叶成诗想到秋。
几许别离多少泪,不堪重省不堪流。
魏仲恭反复念了几遍,不免悲从中来,心中默道:“真姐,等我回来。”遂将香囊珍重藏于怀中,又将诗笺折了,仍旧封好妥帖收了,出在船板上观看沿途风光,春意正浓夏日将至,岸上一些桃杏树花都谢了,枝繁叶茂正自生长。岸边的农妇浣衣洗米,亦有孩童玩耍,远处稻谷随风荡出波浪,田间的农人低头劳作,哪知此时魏仲恭胸中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