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虞妍和陈念虞促膝长谈。
虞妍告诉陈念虞何为癸水、女子月事,乃是腹中器官以每月为期,不停生长、更替,以最好的状态准备迎接子嗣地到来。
故而,女子来癸水不仅意味着女儿家长大了,更是要事事注意才行,便是有心仪之人,也不能逾矩,否则珠胎暗结,祸害家世名声。
陈念虞听得惊奇不已,又羞赧不已,郑重地告诉虞妍,这男女大防的事自小她爹娘便同她说过,况且她也没有心仪之人。
虞妍忍俊不禁,只道,能配上我们虞儿的定是要当世才俊才行。
稍晚一些,挽金从驿馆回来,带了陈念虞的行囊,行囊里装了几身干净的衣裙和常用的首饰钗环。
虞妍打开,一一看过。
衣裙除了红粉的劲装,便是蓝白、黄黑的劲装,几无裙裾。首饰钗环除了一根素银的发簪,再无其他。
虞妍惊讶,面上露出愠色,在心里暗骂陈安亏待女儿。
陈念虞不好意思地望着虞妍笑。
虞妍没好气地询问:“你一个女儿家就一件裙裾也没有吗?”
陈念虞忙道:“有的有的。”而后,在一堆劲装中摸索了半晌,才拎出一件极单薄、都洗得发白的襦裙。
虞妍盯着那件裙裾,怒怒地哼哧了一声。
陈念虞心虚地抿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但是见虞妍激动的模样,就自然而然地弱势下去。
良久。
虞妍突然扯过陈念虞手中那件可怜的襦裙,丢回行囊内,坚定地说道:“等明日,我就带你去街市上买布、裁衣,顺便置办点钗环首饰。”
陈念虞想说:“不用,这些衣裳已经够穿了,况且,我也不常穿裙裾、戴首饰……”
只是,不等她说完,虞妍冷冷地瞋了她一眼,她便立马噤声。
陈念虞嗫嚅着又道:“我出门得急,也没想过会在言相府上留下来,所以没带什么钱银。”
虞妍这才明白陈念虞的诸多为难。
虞妍长叹一口气,收敛了不满,转过身,面对着陈念虞,搭上她的双肩,郑重地告诉她,“哪有女儿家不喜打扮的道理,便是你不在意,像你这般年岁,也该穿得花枝招展一些。钱银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只管为你置办,到时候你阿爹来,我再向他讨要便是。”
陈念虞的担忧稍稍缓和。
但是,片刻,她又道:“便是置办,也劳烦言姐姐你挑些低廉的,我阿爹他、他……”
家中的窘境,陈念虞自是不好与虞妍一个外人多言。
虞妍不以为意,只搪塞地回答:“你放宽心。”
俩人便没再纠结衣裙、钗环的事情。
虞妍紧接着一句,“我刚才说到哪了?”拉着,陈念虞又是回到内室,去说她们小女儿家的私密事。
她们从早晨说到晌午,又从晌午说到半夜。最后,陈念虞也没反对,就让虞妍留在自己暂住的寝居,与自己同榻而眠。
两个小姑娘一同躺在榻上,还留有极宽松的空场。
陈念虞平躺着,抬眸纵目望向帐顶,发呆。
虞妍则是侧躺着,面对着陈念虞,细细地观察、打量陈念虞的侧颜。
女儿的五官更像她父亲,精致、秀气。但是,面部轮廓偏似自己,小巧、流畅。
她是一个极会生长的孩子,全都挑选的父母优渥之处承继。
虞妍望着陈念虞,微笑询问:“虞儿,你这些年在北境有结交什么朋友吗,以及来到都城这些时日,有没有认识什么其他人?”
陈念虞闻言,回过头来,也望向虞妍,摇了摇首,轻声回答:“我不太会与人交朋友,身边的朋友也少得可怜。若一定要说谁是我的朋友,大概只有远在北境的表姐和我父亲的一些部下。但也都不算亲密。更不必说在都城,来到都城快半月了,我也只认识言姐姐你。”
陈念虞话罢,倏尔忍不住地扬唇,又道:“说来,我也很久没有与闺友躺在同一张榻上,彻夜长谈了。”
听到她说闺友,虞妍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虞妍努力了两天一夜,总算让女儿肯认自己这个陌生人做朋友了。
听女儿先前提起了她的表姐,虞妍忍不住地又问:“你表姐她近来还好吗?”
虞妍前世曾受亡妹所托,要多多照料自己的侄女。她看着侄女长大,寻了一个值得托付的夫婿。虽然,虞妍以为,侄女之后应该都是好日子了,但是世上男子多薄情,虞妍难免还是要为侄女担心。
陈念虞笑答:“我表姐她挺好的。言姐姐,你可能不知晓,我姐夫可疼我表姐了。离开北境前,他们夫妇二人还来送我,表姐让我常写书信,说是有机会就和表姐夫来都城看我。”
“不过,言姐姐,你认识我表姐吗?”陈念虞突然觉得不对地又反问。若是虞妍不认识的话,怎么好好地会追问起自己的表姐?
但是,按理来说,即便虞妍与陆行私奔来到北境待了一年,虞妍也应该没有见过自己的表姐。
虞妍的面上有一瞬的讪讪,接着,支吾着回答:“虽然不认识,但也听闻过。都说北境陈将军挚爱亡妻。其妻坎坷,中年丧父丧母,接父母之后又没了胞妹。其胞妹之女父亲不疼,很多时候都由其亡妻照料。听虞儿你提起她,我不禁由此一问。”
说起自己的母亲,以及表姐的身世凄惨,陈念虞面上的笑容淡下来,换而萦绕上哀伤和无奈,说道:“我表姐她如今日子过得还不错,姐夫也争气,将我表姐顾照得很好。可是这些,我阿娘都看不到了。”
“人人都说,我阿爹挚爱我死去的阿娘。但除了那些传闻,我其实没太见过他们恩爱的场面。我很想我阿娘可以活过来,告诉我,她与我阿爹到底是如何得鹣鲽情深。”陈念虞凄凄地说道。
虞妍下意识地想答:“他们何曾有过鹣鲽情深?”可是,话到嘴边,虞妍又尽数收了回去。
对女儿来说,自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曾经遭受过什么样的委屈,都不重要了。比起宣泄自己的痛苦,虞妍更希望女儿可以保留对父母感情的美好猜测。
至少这样,女儿会开心一些。
虞妍释然地笑起,望着陈念虞,转移话茬,又问:“虞儿,听说你母亲除了一位故去的妹妹,给你留下一个表姐外。还有一位胞弟,也即是你的娘舅,他现今如何了?”
不管女儿这些年到底过得怎么样,至少她已经在自己身边。因为女儿在身边,虞妍感到安心,才有心思去过问其他的亲人。
陈念虞想了想,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虞妍,既觉得虞妍奇怪,怎么会老是询问自己的家里人,又不愿意多想,只当虞妍好奇。
半晌之后,陈念虞才坦白地回答:“我舅舅他去岁考上了恩科,已经被派至京畿的山阳县做县令。娶了当地乡绅的女儿,我也就有了舅母。”
提起自己的娘舅,陈念虞还是蔚为骄傲的。舅舅可是她们家第一个靠读书、考科举,走出北境苦寒之地的人。
听到胞弟考上恩科,还成家立室的消息,虞妍既是激动高兴,又是感慨万千。喜极之下更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
虞妍没急着回答陈念虞,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告诉故去的父母,“阿爹阿娘,你们看弟弟他十分争气。没有辜负你们的教导和期望,不仅当上了秀才,还考上了恩科。”
他就在京畿山阳县。
虞妍悄悄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又在郑重地说道:“虞儿,你看你舅舅他十年寒窗终有所得,你可也要好好读书啊。即便女子不能考恩科,多读些书也是有好处的。”
这就涉及了陈念虞的痛处。
陈念虞并没有读过很多书,小的时候喜欢,阿娘也愿意请人来教她,她学得还不错。可后来,阿娘不在了,祖母觉得女儿家不必读太多书,她就没再学过。后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如同龄人,她便不爱读书了。
陈念虞抿着唇不答。
虞妍又道:“就虞儿你住的这间寝居的对面是一间书房,里面有许多藏书。你若是无事,可以进去看看。不仅是你,我也想好好地读书。你别看我是丞相之女,我从前顽劣,也读书不多。说不定,你还能教我呢。”
虞妍羞赧地笑。
女儿确实是可以教她的程度。她死之前,女儿的学识就已经超过自己。毕竟自己幼年,家境不渥,只读过几年书,后来不得不从自己和妹妹这里省下钱,供唯一可以参加科举的胞弟读书。
虞妍想,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给她足够优渥的条件,她一定会努力认真地读书。
即使作为现今的言滢二十三岁,已是不早。但比起死去的原本的自己,还年轻着呢。既是年轻,又有条件,为什么不读书呢?
虞妍想着,便又道:“等我们明日买完衣裙、钗环回来。若是无事,许儿又得闲,就让他来教授我们课业。你别看我这个侄儿年幼,但他可是太学学子。”
提到言许,陈念虞“嗷”地一声,认真说道:“言姐姐,再等几天日,起码等我有勇气面对言小公子时。今日,实在是太丢人……”
陈念虞实在无法忘记自己在言许面前癸水渗出的糗事。
虞妍哑然失笑,回答:“好好好。”
虞妍转眸看了一眼窗牖,虽大半闭着,但是可见夜色浓黑,月上中天,已是极夜深。
虞妍赶忙说道:“好了好了,我们不闲扯了,赶紧睡吧。这午夜养肝、养肾,可是修养体格的最佳时候,万不能不睡、长熬下去。”
话罢,虞妍赶忙闭上眼睛。
陈念虞不可思议,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转瞬陈念虞又忍不住地微笑起来。小的时候,她阿娘也总是会念叨,夜里要早点睡,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熬夜,等年岁大了便明白有大苦头吃。
虞妍虽还年轻,却总给自己一种颇为老沉又亲切的感觉。
很像她故去已经三年的母亲。
陈念虞:好微妙。
虞妍: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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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促膝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