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狼窝其实并没有什么守卫兵士,大多数时候,这里的狼妖和狐妖都是各干各的。蔺惘然在这儿混了三日,只觉得这洞窟之中与平常人世间一般无二,有集市,有门户,实在不是他们想象中那般可怖血腥。
可她毕竟是个人,总待在狼窝里面肯定是不安全的,加之叶胤给她炼的掩盖气味的药粉估计也快撑到极限,所以蔺惘然或多或少有些焦虑。根据她这几日所探查到的,这狼窝似乎是在五日前来了个神秘人。说是这人一来便同金瞳狼王商议着什么事情,最终也不知是谈拢还是没谈拢,反正结果便是这神秘人始终未出这狼窝。
若她所猜不错,那这神秘人必然就是她要寻的晃山钟了。自四年前黑瞎院分崩离析以来,晃山钟和桃花笑始终留在西境未熹皇办事。如今出现在西平,恐怕也是为了处理西陇城久攻不下一事。她有心寻晃山钟,但这洞窟四通八达活像个迷宫,她生生绕了三天也没寻到晃山钟。几番思虑之下,她还是决定先出去,反正这晃山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儿狼窝,她在外面蹲总能蹲着他。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今日运气还不错,刚摸出狼窝,就瞥见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跑了出去。蔺惘然反应很快,当即便寻了个隐秘的地方避着,好看看那身影究竟想要干什么。只见那人手里捧了个珠子,面色有几分焦急,眼中藏着几分愠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狼窝的方向。
沙地里传来一阵响动,本来平整的沙地无端鼓出了一个小包,一个巴掌大小的老鼠就这么从沙地里钻了出来。这小东西面相实在是不怎样,眼睛赤红一片,啮齿外爆,尖尖的一条,两边胡子一抖一抖,一只老鼠竟是露出了几分刻薄相。那老鼠抬头同那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看起来像是有些生气。
老鼠吹了吹自己的长胡子,“事情办得怎么样?”
这声音浑厚低沉,若是仔细听还带着轻轻的回响,竟是无端生出些肃穆的意味。蔺惘然古怪的盯了那老鼠一会儿,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大对劲。那赤红的眼睛之中没有半丝神采,巴掌大的身子也有些僵硬,看着倒像个死物。恐怕是用尸身炼出来的一只傀儡。
“回主上,戮峫他不愿意配合,大有置身之外的意思。”
说着这人微微侧开身子,刚好露出了半边脸。蔺惘然微微睁着眼睛,心脏不断鼓动。眼前这人,就算她化成灰都认得,就是那黑瞎副使之一的晃山钟!她暗暗绞紧了自己的手心,轻轻吐出几口气,硬是压住了胸腔里翻滚不断的愤恨,强逼着自己不要冲动。
那老鼠傀儡似是不乐意的转了几圈,复又哑声道:“区区一头妖狼,以为自己道行有多了得?既然不愿意合作,那就不必留情了。”说罢这巴掌大的老鼠便又淅淅索索的钻回了沙中,不一会儿就隐匿了踪迹。
晃山钟依旧微弯着要,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傀儡老鼠。他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才微微直起身子,神色轻蔑的盯着身后的沙坑。此时他手中的珠子慢慢浮起,竟是在他掌心隐隐发出红色的灵光。晃山钟讥诮的勾了勾嘴角,抬手轻轻掂了掂手中的珠子,下一刻,他猛然发力,瞬间将珠子置于高空之中!
顿时,妖风骤起,整个沙坑之上都笼上了可怖的血色。妖类的嚎叫声充斥着沙坑,而那空中的血色珠子则是以极快的速度不断旋转,红色的灵光宛若一条条血痕从珠子中流出,瞬间化成有形的大手,一点点伸向不远处的沙坑。
这时候若是还不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蔺惘然也就白活这二十几年了。她下意识咬紧了后槽牙,整个人绷得死紧,银白的剑光瞬间转出鞘中,直刺前方!晃山钟的注意力都在那珠子上,突然被草木凌空刺来,顿时大惊。但他反应亦是很快,立刻掷出腰间的小钟,那小钟瞬间便转成巨大的南钟,立刻压上草木的剑身。蔺惘然微一偏身,剑尖擦过钟身,接着“落叶”瞬起!她点足落于钟顶,眼神冷厉的盯着晃山钟,草木自上而下凌空下劈!寒气顿时暴涨,引出的冰棱从剑尖滑出,直取晃山钟的面门。
这招着实凌厉,若是晃山钟躲开长剑,那必然躲不开压下来的冰棱,反之亦然。这魔头的眼中明显露出一丝慌乱,仓皇的引出身上的妖力,将将抵住压下来的冰棱。而他自己则是举钟转身,长剑堪堪擦过他一边手臂,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只是那不断溢出的鲜血,在流出的一瞬便被冻成了冰晶,密密麻麻的铺在晃山钟的手臂上。
晃山钟转着巨钟,引动妖力,使大钟不断压向眼前的蔺惘然,同时鼓动妖风,使其如同利刃一般割向眼前的女子。他后撤一步,咬牙切齿道:“飞霜令!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蔺惘然眼神微动,亦是后撤一步稳住身形。她冷冷的看着眼前压来的大钟和四面八方逼来的妖风,手腕转动,灵力大涨。她以草木剑柄前刺,融合少林撞钟一式,毫无顾忌的撞上那口大钟。剑柄触及之处立可覆上一层寒冰,直接将大钟半冻在其中!而那口大钟亦是发出了一声响彻天际的钟鸣之声。
蔺惘然身形极快,立刻后撤,草木凌空一劈,暴涨的寒气竟是将四周无形的妖风生生冻住!下一瞬,寒冰碎裂,铺天盖地的冰块就这么从天而降落在沙地之上,把那晃山钟也砸了个够呛。同时钟鸣之声在苍穹之中不断回响,大漠凄厉的风声在钟鸣之中竟是慢慢平静下来。那妖异的钟鸣一点点虚化蔺惘然眼前的景象,将她带入晃山钟织就的幻境。
蓝衣的青年就站在她十步之外,眼角带笑,手中端着个漂亮的瓷盘,就这么静静的冲她招手,“阿微?想什么呢?爹娘叫我们赶紧过去!这白玉糕该冷了。”
说着,蓝衣青年身后的那座大宅子里便跑出了一个中年女人,那女子身上穿着铠甲,右手上握着一柄红缨枪,俨然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阿微回来了?小相公也在?怎么带吃的来了?快,快进屋吃饭吧!”
女人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此时正带着温和的笑容,和蔼的看着她和那个蓝衣青年。
蔺惘然微微睁了睁眼眶,死死的咬着后槽牙,似是想将自己咬个血肉模糊。她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蓝衣青年,又深深的望了眼不远处的蔺家夫妇,缓缓的吐了一口气。下一瞬草木转起,“落叶”瞬起,她竟是在转瞬之间割断了蓝衣青年和蔺家夫妇的脖颈!瞬间,四周风声响起,眼前的幻境不断碎裂。蔺惘然没有半点犹豫,微一侧身避开压来的大钟,接着草木融合少林撞钟一式凌空前刺,竟是一剑生生刺开了那口大钟!巨大的钟身在一瞬间被寒冰包裹,接着立刻碎成了千万片碎片,无声无息的落在了沙地上,最终化为了粉末。
晃山钟武器已破,只能在慌乱之中提起妖力抵挡。可他本身是善于运钟和织就幻境之人,硬碰硬肯定是敌不过蔺惘然凌厉至极的剑招,没多久便落了下风。眼前的青衣女子,冰霜剑法快到极致,斩雪一式凌空下劈,晃山钟无奈只能合掌抵挡。谁知剑尖在他面前陡然一转,他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身影几乎快坐了一团虚影,下一瞬,长剑自后背刺入,将他生生刺了个对穿!
女子冰冷的声音从晃山钟的耳后传来,如同淬着千年的冰霜,“我说过,你要是再敢拿他们织幻境,我就送你下黄泉!”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荡,晃山钟整个人抖如糠筛,他有些恍惚的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只见那长剑虽说已经穿胸而过,可那银白的剑身却并未沾染半点新血,依旧干净的如同昆仑山上的新雪。
恐惧感从他的脊背上传来,晃山钟艰难的动了动喉咙,可偏是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无声的吐出鲜血。在巨大的疼痛之中,他僵硬的身影直直倒下,埋于黄沙之中,不断颤抖。喉咙之中不自主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无神的盯着眼前的青衣女子,竟是有些讥诮的勾了勾嘴角。
晃山钟:“已经...晚了...一起死吧...”
蔺惘然皱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尸体。她有些不耐烦的眨了眨眼,下一瞬,草木当空刺下!这一剑直接穿过了晃山钟的心脏,刹那间,地上的尸体便被冻成了一块坚冰,在蔺惘然冰冷的目光之中碎裂成了千万片。那裂开的皮肉好似一摊一摊的烂肉,包覆在冰中依稀可见那可怖的血腥感,可那流动的鲜血却是再难滴下半分......
沈季淞灵脉受封,手上还上了铁链,他自认现在逃不出,还不如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就在这好好休息一番。他刚调理了一阵内息,发现被堵住的灵脉依旧闭塞不通,显然是没办法从内里冲破。
谁知,他刚放松下来,就听到洞窟之外十分嘈杂。狼嚎声和冲撞之声交杂在一起,吵的他耳朵都有些隐隐发疼。就连戮峫都有些不太自然,他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右手不断敲击着自己的耳朵,左手则是狠狠地绞紧手心,像是在忍着什么痛苦。
沈季淞有些疑惑的喊了他一声,戮峫才有些僵硬的转了转身。此时,沈季淞才看见,戮峫的一双眼睛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来。而那独特的犬牙竟是爆长了许多,溢出他薄薄的嘴唇,看起来就如同是恶鬼。沈季淞警惕的绷直脊背,就这么无声的凝视着对方。戮峫有些艰难的动了动喉咙,发出一声有些闷的狼吼。他试探似的向前走了几步,下意识的抬起手掐上了沈季淞的脖颈。那原先修剪圆润的指甲生生长出几寸,还溢出丝丝的妖力,无声的杀意在洞中漫溢开来。
沈季淞有些难受的动了动脖颈,眼中的疑惑和恨意被一瞬放大,声音都掺了几分讥讽,“戮峫你现在…是要杀我”
他话音一落,原本洞口的地方突然闪出几道身影。那几个狼妖同样是双目赤红,且已经完全恢复了狼身。它们在洞口徘徊了一会儿,似是对里面的戮峫有所忌惮。可突然不知为何,他们竟是捂着耳朵狂躁的叫喊起来,甚至洞中的戮峫都十分烦躁的拍着耳朵。
那些狼妖变得更加狂躁,方才的忌惮已然消失,竟是咆哮着冲进了洞窟之中。同时戮峫的手也不断收拢,似是想就这么捏断沈季淞的脖颈。然而就在沈季淞觉得呼吸越发困难,眼前的景象亦是不断模糊时,戮峫突然松开了手,甚至向后退了一步。下一瞬,皮肉撕裂的声音传入沈季淞的耳朵。他有些艰难的撑着身子,喉咙中不断溢出呛咳。而眼前的戮峫木然的站在那里,就这么木头般的任由那些狼妖的利爪划在他的脊背上,鲜血不停地流出,生生糊满了整个苍白的背部。
突然,戮峫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本来赤红的双瞳慢慢变回原先的金色。他脸色有些古怪,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有些惊疑不定。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立马回身推开冲来的狼妖。同时他一手向后,扯出别在腰后的一截长鞭,手腕一翻,便将其甩了出去。他是一方妖王,妖力自然是鼎盛至极。那长鞭所落之处,竟生出了些许金色的灵力,那些灵力缓缓织成一道灵墙,将身后发狂的妖物通通隔绝在外。
戮峫没多说什么,只是一把扯断了束缚沈季淞的铁链,几下解开他被封住的灵脉,拽着他就往洞顶的口子冲。戮峫本就是狼妖,弹跳之力几倍于常人,是故,此时轻轻一跃便拖着沈季淞冲出了那个洞窟。
洞窟之外便是西平山后的巨大沙坑,此时狂风不止,卷着风沙呼啸而来。他们两个刚出来就被狂风卷了一脸沙子,实在是狼狈非常。沈季淞刚才被戮峫掐了脖子,现在脖颈上还留着一条条深紫色的指痕,以致于他有些伤了嗓子,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戮峫的状态也很狂躁,一边拽着他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一手仍旧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耳朵,此时那耳廓之中已经溢出了一点鲜血,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
他们前面有个模糊的青色人影,似乎正在与苍穹之中不断溢出的红色灵气缠斗不休。那青色人影有些艰难的向后踉跄了一步,刚好看见他们两个狼狈的爬出洞窟的情景。
蔺惘然一剑劈开压来的红色灵气,微微皱了皱眉头,眼底划过了一丝疑惑,“沈掌门?金瞳狼王?”
戮峫对她似乎有些敌意,手腕一翻,下意识就要将鞭子挥出来。好在沈季淞对蔺惘然还有些印象,及时拦住了挥到半空的鞭子。他喉咙还是刺痛,加上对戮峫本身的敌意,沈季淞下意识的向蔺惘然走了几步。他喉咙里疼的厉害,就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可无奈,眼下这情况,他不得不出声。
他揉了揉脖子,很是艰难的张了张口,“蔺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群妖都发狂了?”
蔺惘然冷冷的扫了眼旁边的戮峫,只见他还是满脸不耐烦的样子,依旧抬着手不断的敲击着耳朵。她听过叶胤讲那些往事,本能的对这金瞳的狼王有些防备,声音也有些警惕发冷,“晃山钟用了蚀心珠,群妖受其影响,自然受其控制变得狂乱噬杀。”
她刚说完,那深陷的沙坑之中便咆哮着窜出一道道黑影。那些个狼妖全部双目赤红,失去神智,且都恢复了狼身。它们举着尖利的狼爪,咆哮着冲他们三人而来,顿时四周妖风四起,聚集起来的妖雾遮盖了本来的天空。一时之间,整个西平都只能看见蚀心珠高悬于空中的血红色灵光。
蔺惘然反应很快,草木瞬间架住压下来的利爪,同时剑身侧起顺着利爪滑出,瞬间砍下一剑!而沈季淞既然灵脉已通,自然不会犹疑,他一手握上腰侧的长剑,立刻转出。他身形如飞燕,轻巧却又极快,眨眼之间,一套剑招已经使出。他本就天赋极高,灵力亦是高出他人许多,此时提到极致,整个人都被裹在淡白的剑光之中,剑意随剑而出!道门讲究“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分四象,四象分八卦,一卦变八卦,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而他生生将其发挥到极致,剑意融太极,心动亦是不动,剑招看似不徐不疾、温柔平和,实际上却快做一团虚影,让人难辨虚实。无论谁见到,估计都得感叹一句天赋极高,非常人可企及。
只是沈季淞经历了虚臾门灭门一事,剑意有所改动,不似寻常那般温柔如水,已然多了几分杀意。此时剑意全开,没过多久便撂下了一片围来的狼妖。他身形不动,心亦未有松动,提剑就要刺穿眼前狼妖的内丹。
谁知此时一条长鞭骤然卷上他的手腕,将他生生后拉。刚才那狼妖当即暴躁起来,大吼着就要以利爪划开沈季淞的胸膛。沈季淞眼神微动,眼底闪过几丝恨意,手腕生生挣开长鞭,提剑便要再刺。而此时,身前黑影一动,戮峫竟是无声无息的挡在了他们之间。饶是沈季淞慌乱之时偏了几寸剑锋,也叫长剑没入了戮峫的肩膀,同时皮肉撕裂的响声再一次传来,一下打进了沈季淞的耳膜。
戮峫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毫不在意的抹去嘴角溢出的红血,复又抬手拔去长剑。接着,他猛的转身,长鞭一挥,四周妖气耸动,竟是皆受他调动形成了一道高大的灵墙,将身后发狂的狼妖生生挡住。
做完这些,戮峫才有些为难的转身,哑声道:“别杀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末了,他望着沈季淞那未有半丝松动的眼睛,只觉有些刺人。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鞭收回,又道:“我是一方妖王,蚀心珠对我的影响不大。我…我先送你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