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夜里寒凉,加上四处都有妖类和亡命徒藏身,饶是蔺惘然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浅眠。果不其然,天还没亮,她就听见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人从窗户翻了进来。这人功夫显然一般,落地之时不慎绊了一跤,发出了一声轻响。
蔺惘然不动声色的闭着眼睛,入定心法自然而然将她带进空我之境,她就这么平静的卧在踏上,冷眼瞧着那小贼的动作。虽说小贼功夫很差,摸东摸西的本事倒是不错,不一会儿就把客栈里能翻得都翻了一遍。到最后这胆大的小贼估计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值钱东西,干脆摸上床榻了。不过奇怪的是,这小贼没动手摸钱袋,反而是一把握住了蔺惘然身侧的草木剑。顿时长剑在剑鞘之中争鸣不断,吓得那小贼一屁股摔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跑,就感觉银色的剑光在眼前一转,脖颈上已然架着一把长剑,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
那小贼哆哆嗦嗦的转头看,只见刚才还卧在榻上的女子,正懒洋洋的撑着头,眼神极其冰冷的盯着他。不知是为什么,他刚对上这女子黑沉沉的眼瞳就不自主的发颤。他走南闯北走了那么多地方,就算被官兵围堵,也未曾生出这般恐惧的情感来。
蔺惘然冷冰冰的抬了抬眼皮,声音都仿佛淬进了冰霜,“你不该动我的剑。”
小贼哆哆嗦嗦的就差咬着舌头了,他其实就是昨日疤爷儿的那小弟,自己不信邪,就觉得那玉质为柄的剑一定值钱,就这么大着胆子夜里来偷了。谁知道,如今剑没拿到,就要被抹了脖子,一命呜呼了。
小贼塌着肩膀,胆颤心底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能嚷嚷着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就是鬼迷了心窍,饶命!”
蔺惘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将剑尖拉远了些,“放了你也行。你们淘金贼在西平这么多年,知道狼窝在哪吗?”
小贼傻愣愣的看着她,半天才算是反应过来,赶忙答话,“不...不知道...狼窝那地方,我们哪敢去啊!诶诶!女侠饶命!饶命!”可怜他话还没说完,榻上坐着的女人便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竟是又把剑尖移回了脖子上,甚至还擦出了一条血痕。“我!我!我只知道,只知道往西,西平山后面有个很大的沙坑,那里一般的淘金贼都不敢去!是不是狼窝,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蔺惘然不耐烦的“嗤”了一声,一脚踹上这小贼的肚皮,直接把他踹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她冷冷的扫了眼这破客房,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了一通,便无声无息的从窗户跃了出去,消失在了茫茫大漠之中。
黑色的洞窟之中,昏黄的烛火在洞壁上跳动,狼嚎声和人的哭喊混杂在一起,显出了几分凄厉。洞窟内的装饰并没有那么粗野,甚至还颇为风雅的架了几把古琴。黑衣的男子懒懒散散的靠在漂亮的贵妃榻上,如瀑般的黑发草草束在头顶,半合的眼中隐隐可以看见一双金色的瞳孔,此时正懒懒的扫着站在一边的晃山钟。
黑色男人随意的翻了个身子,本就松松垮垮的外衣被扯开一段,露出一块苍白的胸膛,“先生?你让我同熹朝老儿一起攻下西陇城?可我西平的狼妖为什么要替你们打头阵,去送死呢?”
晃山钟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正在极力压抑心里的愤恨,过了一会儿,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咬牙恨恨道:“这是妖圣同熹皇一同商议的结果,定不会亏待妖族的。”
黑衣男人无所谓的嗤笑了一声,森白的牙齿在昏黄烛光的照耀下更显可怖,那犬类特有的尖牙仿佛还混着一股可怕的血腥气,让人不由胆寒,“穷奇?先生,我待你如座上宾是因为你送了这么些东西过来~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了?嗯?”
他声音拖得有些长,转出一点点妖物的媚意。话音一落,他便勾着唇角,淡淡的扫了眼洞角。那里缩着几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哭哭啼啼的有些烦人。但剩余的几个狼妖却是很兴奋,此时正贪婪的伏在那些个姑娘身上,尖利的犬牙刺进姑娘漂亮的肌肤,勾出一丝丝的新血。而那些个狼妖则是满足的将新血吞下,口中喃喃的念着什么,想来应该是妖物修炼的法门。
晃山钟耳边全是这嘈杂的尖叫哭闹,他心里本就烦闷,如此一来脸上的平和也绷不住了,露出几分愠怒来,“你已经帮我们屠了虚臾门和季家军!你以为你还能置身事外吗!!!”
黑衣男人满不在乎的哼笑了几声,轻巧的从美人榻上翻了下来,松垮的外袍彻底滑下,显出半边白皙的肩膀,杏圆的眼睛微微一抬,都叫人怀疑他究竟是狼还是狐狸。只是这漂亮的金瞳之中淬着十足十的冷意,是在难以让人想入非非。
“先生~当年我帮你们屠了虚臾门和季琅,那是因为我实在是烦这些个道士天天灭妖,加上季琅在这儿西边那么多年,同我们狼妖结下的梁子可不小。况且,当年穷奇答应,绝不会用蚀心珠操控我的狼族,结果呢?先生今日就在西平歇下吧,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莫要提了?嗯?”
说罢,他便随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将一脸愤恨的晃山钟丢在了这里。西平的洞窟四通八达,他不徐不疾绕了一会儿,便又步进了一处新地。这处洞口十分奇异,洞顶微微开了一个小口,半束月光从洞顶落下,正好照在了洞中的石床之上。妖类一向有拜月修炼之说,此处聚集月光之盛,又集地底阴气,显然是狼王修炼之所。只是如今这床榻上却坐着一个一身灰袍的道士,他手腕上扣了铁链,面色也有些虚浮,恐怕是早已被人封住了灵力。
黑衣男子似乎心情很好,他踩着懒散的步子凑上去,淡淡的勾了勾唇角,便盘腿坐在了床榻边。他半边衣袍都松了下来,苍白的肌肤在月光的照射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灵光。他唇角微扬,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灰衣的道人。
半晌,床榻上盘坐的道人才长长的吐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如平湖般清澈的眼瞳淡淡的扫了眼旁边的黑衣人,不经意的微蹙着眉,“血气翻涌,此为生人气,想必你又以人血为食了,戮峫?”
黑衣人愣了愣,竟是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只给灰衣的道人留下一块毛茸茸的头顶,“我没吃...是别人吃的...”许久,他见着道人没有回答,便有些悻悻的抬起头,几乎是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沈掌门伤势如何可需要些新的灵药?”
沈季淞深深的盯着他,只见那双漂亮的金瞳在月光之下越发刺目,宛若能吞噬人心的鬼魅一般,轻易便能戳中他人的弱点。他冷冷的移开了视线,似乎没打算和他继续啰嗦,“你屠我虚臾门多少子弟,这些性命我自是要一一讨回,如今我为阶下囚,要杀要剐随你便是,你又何苦假惺惺的,难道那几年还没演够吗?戮峫?”
戮峫脸上有一瞬的空白,闻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为难的从地上站起,十指插进墨色的发丝之中,很是烦躁的在洞窟之中踱步。他动作实在是有些大,那本就松松垮垮的外袍彻底落了下来,露出整个脊背。只见那苍白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叠着许多伤痕,皆是由利爪所致,层层的新伤叠旧伤,十分可怖。
沈季淞盯着那人脊背之上交错的伤痕,竟是有些恍惚......
“你这臭道士能不能下手轻点!嘶!疼死老子了!”床榻上的少年很不安分的扭动,边挣扎,嘴里还叽里咕噜的喊着骂人话,总之,非常的不好听。
沈季淞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能一把揪住他毛茸茸的狼尾,引得少年不自主的“嗷”了一声。另一手则是运了灵力一把按在他肩膀上,将少年狠狠的压在榻上,“你能不能安分点,让我把药给你上完?你背上的爪伤再不上药,就该发炎了!”
少年被他揪了尾巴顿时就安分了,整只狼委委屈屈的趴在那,嘴里则是不耐烦的拼命嘟囔,“我要不是帮你们除妖,我能被那老虎一爪子拍在背上吗?你们自己没本事非要我出手,嘶!疼......”
沈季淞无奈的笑了笑,顺手又揪了把他的尾巴,“所以你干嘛帮我们?你不也是妖吗?没理由帮我们啊?”
少年一咕噜从床上翻起来,盘着腿看沈季淞,就这么龇牙咧嘴的冲沈季淞笑,“谁叫你在西平救了我?倒是你,人做道士的都恨不得把妖怪都一剑劈了,就你假好心,还救妖怪。我跟你讲,你这样,迟早要吃亏的!”
沈季淞没怎么听他讲话,他的注意力都被少年头上的一动一动的狼耳给吸引了。闻言,只是无奈的笑了笑,顺便抬手狠狠揉了把那漂亮的狼耳朵,弄得狼妖少年“嗷”了好多声,“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有些妖怪也没做错事啊,为什么要杀?难道就因为你们是妖我是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少年的眼神闪了闪,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沈季淞,杏圆的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沈季淞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自然的轻咳了几声,手又不自主的开始揉他耳朵,惹得少年捂着头不断“嗷”,脸都憋了个通红,眼眶里都跟蓄了水似的。
沈季淞得了趣儿也就不闹他了,干脆一掌拍在他后脑上,引得他又“嗷”了一声,“对了,你这背上怎么那么多疤啊?层层叠叠的,以前在西平被别的狼欺负了?”
少年红着脸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小心翼翼的把尾巴夹在腿间,颇有些警惕的看沈季淞,“狼分族群,族群之间多有冲突,族群内部公狼之间自然也有冲突,久而久之疤就多了,有什么奇怪的?”
沈季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勾起,笑道:“那你们狼王岂不是很辛苦,天天都要面对那么多冲突?”
少年的脸色有一瞬空白,甚至有些不自然的向前凑了凑,竟是主动将毛茸茸的耳朵送到了沈季淞的面前,“那可不是...很辛苦的...”
他嘟嘟囔囔了什么,沈季淞没听明白,他只觉得那毛茸茸的狼耳朵实在是好掳。这么一来,看见那大狼尾巴的时候,他眼神都亮了几分。
沈季淞轻轻眨了眨眼睛,收回了有些久远的记忆。他自嘲般的勾了勾唇角,没把戮峫那声“对不起”听进心里。只是他表现得平静,戮峫的反应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金色的眼瞳直勾勾的看着灰袍道人,眼底翻起了几丝狠厉和委屈,这么交织再一次,竟是显得他有些疯魔。半晌,戮峫才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他终是没敢靠他太近,就这么在稍远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盘腿坐下。
“沈掌门...你是个好人,但我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我们有各自的立场,孰对孰错,又怎么可能说的清呢?我骗取你们的信任,不合你们人的道义,我可以道歉。但是若要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你们做道士的要守护寻常人,我也有我的族群要护着。这么大的西平,你又可曾想过,有多少狼妖狐妖其实并不想卷入战争?他们不喜欢人类的世界,所以在西境生活,可又有多少道士因为西境妖族不归顺你们就赶尽杀绝?对于他们而言,只有你们这些捉妖道士死了,他们才能活的安生。沈季淞,如果天下人都跟你一般好就好了......”
沈季淞看着眼前的戮峫,消瘦的身影整个蜷缩在那,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天真无畏来。可是他知道,这传说中的金瞳狼王那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妖物,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同族和异族的鲜血。如此可怕的妖力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根本不会有少年的心气。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团成一个圈的狼妖,看着他不经意放出的狼耳和尾巴,他竟是生出些无奈来。
妖善惑人心,灭门之仇当前,他实在是不该再继续心软。沈季淞微微偏开眼眸,冷声道:“若你的族人真的那么无辜,为什么每年都有妖军犯境,烧杀抢掠,以人命为食?”
戮峫愣了一下,毛茸茸的狼耳不自主的抖了抖,半天,他才用极轻的声音念了一句,“西境大漠荒土,他们只是饿了......”
沈季淞愣了愣,近乎呆滞的看着戮峫伤痕密布的脊背。其实两年前,戮峫还扮着普通狼妖骗人的时候,背上那些可怕的伤痕已经褪了大半了。虚臾门是江湖大派,灵药自是功效甚好,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沈季淞甚至觉得,终有一日他能叫戮峫背上的疤痕全部褪去。谁知如今,他回西平不过两年,那纵横密布的可怕疤痕又悄无声息的布满了他整个脊背。靠近后腰的地方还有一条新伤,不知是出自什么妖类,三条爪痕落在其上,没有怎么细细包扎,已经有些发脓,看上去很是骇人。
沈季淞轻轻颤了颤眼睫,无声的叹了口气。也许戮峫是对的,西境皆是大漠,灵气和吃食都十分匮乏。妖与妖之间只能缠斗不休,为了生存,厮杀掠夺都只是活下去的方式罢了。他们只是饿了......可边境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他们难道就活该忍受妖乱的侵害吗?立场不同,这样的争论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唯一的结果便是他沈季淞认了,人妖不两立,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更改的,他沈季淞算什么东西,竟以为以一己的善意能度化此间的矛盾?可笑!真真是可笑啊!
他深深的看了眼身前的戮峫,在指尖将将要触及那柔软的狼耳时微微收拢,缓缓的放下了抬起的手。有些事情做多了,终会成为习惯的……
“你不杀我,下次见你,我依旧是要取你性命的。”
戮峫闻言,脊背有一瞬间的紧绷,但很快,他便慢慢放松下来,却再没有说多言半句。
(作者bb:沈道长的故事来了,沈道长和戮峫之间什么感情呢,这个很难说,你当cp也行,朋友也行,当宠物都行。戮峫肯定是喜欢沈道长的,但这个喜欢层次也很多……所以明确的cp线只有男女主和季琅跟独孤哥哥。沈道长这边请随意……怎么理解都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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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金瞳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