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惘然藏身于黑幕之中,她微闭着眼睛,入定心法让她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四周的灵力流动。是以她在屋中女子抬头的一瞬,竟是捕捉到了一丝来自于红莲错的独特气息。她身子靠着墙壁,耳边不断回荡着熹皇方才的话语,脑子里嗡嗡直响。如今更是感受到了红莲错所独有的妖气,更是让她心神大震。她浑身上下有些不自然的发抖,胸腔更是不断起伏,一双眼睛睁的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蔺家功高盖主......微帝认了这莫须有的事情.......
功高盖主......功高盖主......功高盖主......
年少时老阁主从未将她隔离开那些对于朝堂的流言蜚语,所以从记事起,她都一直以为,蔺家之所以覆没,便是因为微帝暗中将蔺家踪迹送给了西境蛮妖。她从始至终都觉得,是微帝探听到了消息,是微帝害死了她全家。这血海深仇,在这十年来,一直是扣在微帝头上的。无论她想报仇与否,无论她前进与否,她都一直牢牢记得,蔺家因何而亡、因何而逝。
但今天......今天她才发现命运给她开了一个玩笑。爹娘临终前的嘱咐还一遍遍的回荡在耳边,他们教导她要以百姓为重,要以长剑护天下安康,只有天下平了这世道才能安。是这样的蔺家,坚信着平天下抚百姓的信念,挂上王旗,为熹朝征战每一寸疆土。用他们的血肉去争一片太平盛世,用他们的生命以战平乱世硝烟。他们杀伐却又不残忍,以战神的荣姿站在熹朝的百姓面前,告诉他们,蔺家迟早会把他们所希望的太平送给他们。到时候便没有分散的国,没有进犯的妖族,一把破军便可抵御千般罪恶。
可便是这样的蔺家,竟然是败于他们的帝王。
功高盖主,这轻飘飘的四个字,便让熹皇不顾蔺家挣下的所有荣誉,带来的所有功绩,把为了熹朝鞠躬尽瘁的蔺家军推进了暗无天日的血泠峡中。什么将门风骨,什么战神英姿,在帝王心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亏她还曾经以为,熹皇不会自断一臂毁去为他征战为他防守的蔺家、季家。现在看来,她实在是太天真了,在帝王之路面前,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在权利诱惑面前,微帝不惜把自己的亲儿子架作凝聚百姓的工具,熹皇自断一臂和西境妖族合作有什么稀奇的!
蔺惘然靠着墙壁,心脏不断鼓动,脑内叫嚣着的恨意几乎要压垮老阁主的那些教诲。她恨不得立马就提着手里的草木剑冲进去,把里面那一条条被**浸染的臭虫都砍个一干二净!用这把名为草木的利剑告诉他们,人命不是他们帝王之路上的绊脚石,他们这些被权利腐蚀透彻的怪物,没有资格视那些干干净净的将士为草芥,更没有资格让外面那些善良的百姓俯首称臣!
他们不配!不配!
她胸腔里的戾气越积越重,眼眶也是越睁越红,可也正是这般,四周的寒气受她心底戾气所引动,不断的四散开来。等她反应过来,身后那层墙壁已经覆上了一层寒冰。灵力外泄,屋里面还有红莲错这样的绝世高手,她心道不好。蔺惘然收回神智,压下胸腔里的恨意,足尖一点,跃了出去。
可终究还是太晚了,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宛若鬼魅一般,几个点足就跃至她的面前。红莲错嘴角带笑,双手一转,两掌已经翻出,强大的内力震开她的黑衣,露出里面如血般赤红的纱裙。蔺惘然反应很快,她身形微侧,避开袭来的掌风。接着,草木转出鞘中,直刺长空。她手里凝了十成力,二重寒力以霸道的寒气破开红莲错的内力,将将要刺穿那双肉掌。可红莲错毕竟是个可争天下第一的绝世高手,她足尖一闪,两掌转出,飞身而过,绕到蔺惘然的身后。同时四面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禁军从皇宫的各处集合而至,□□已经架起,直直的对着黑暗中的蔺惘然。
她眼神微微一动,手指绞紧草木剑柄,沉下心神。若只是熹朝禁军还好说,以她如今的二重寒意要从中闯出去还不算难,可偏偏孔雀台的执行使洪错便是红莲错。有这天下第一的女魔头拦路,还有这飞天的箭矢,那就有些难办了。蔺惘然手腕转动,足点“落叶”,飞身而起,借着四周鼓动的寒风,将浑身上下的所有冰力都融于其中。下一秒,冰霜剑法起,隔着寒风,她以游离之姿绕开红莲错的攻击。之前在城外她便摸过红莲错的弱点,既然她在城外尚不敢动用红莲业火,更何况是在这皇城之中。她以寒风为盾避开红莲错的掌,接着将二重寒力提到最大,她如今戾气未消,寒气中也带着几分煞气,更显凌厉。她眼尾一段带着淡淡的飞红,轻飘飘的扫过了地上那一身黄袍的帝王。蔺惘然心下一动,冰霜剑法斩雪一式骤起,身形破开寒风,长剑横劈而下!红莲错收掌后又起,掌中红莲妖艳,一瞬将她这汹涌的剑式破了个干净!
可蔺惘然却不按常理,她脚踩“落叶”直直滑了出去,同时,禁军□□齐发,从四面八方向她压来。她四周有寒气护体,一把草木剑更是舞的出神入化,轻功更是诡妙至极。那些寻常禁军还未看清她的身形,那发出的箭便都被拦腰斩断,从空中落下。夜幕之中,寒气悄然裹上每一支下落的箭矢,接着,受二重寒意影响所有箭矢都堪堪停在了半空。下一瞬,草木剑起,带着剑意横向一转,所有的箭矢都被剑意驱动,齐刷刷的朝着那黄袍帝王的方向冲去。
那些个禁军都是大惊,立马手忙脚乱的举起铁盾护在熹皇周围。被蔺惘然甩在身后的红莲错也顾不得攻击,只能飞身而下,立于万箭之前。她双手合十转出一朵熠熠生辉的红莲,那红莲瞬间分崩离析,变出数万点小火星飞向空中的每一根断箭。那红莲业火缓缓将空中的飞箭吞噬干净,缥缈的火星虚虚落在地上,点燃了一点点枯草。他们知道,落于地上的小火星,将在长长的时间里,永远永远的燃烧下去。
青色的身影落在宫殿的屋瓦之上,神色阴冷的盯着被人群围住的黄袍帝王。她咬了咬牙,“落叶”轻起,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红莲错解决完空中的飞箭,神色一变,便转身想追过去。谁知一只细白的手轻轻扣住了她的肩膀,她微微侧目,刚好对上了一双微挑的凤眼。魏生眼角带笑,多了几分妖冶的漂亮,他轻拍红莲错的肩膀,柔声道;“不必了......他们逃不掉的,你专注独孤去闲那边的事情就好。”
红莲错神色一变,微微颔首,恭敬道:“是,主使。”
蔺惘然一路杀出熹朝皇宫,那些不要命的禁军这时候凑上来,都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劈了个对半开。冲出皇城,守卫就比较松了,她于暗中穿梭,没叫人寻到踪迹。
只是她一路走,心底翻涌不下的那股恨意便更甚。她方才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瞧见了那身着黄袍的帝王的眼睛。那已经是个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了,也许没有多少时日可以留在人间了。可他眼睛里却尽是淡漠的贪婪,他没有半点恐惧的站在禁军身后,因为他知道,眼前的红莲错可敌千军万马,没有人可以伤的了他分毫。这样一个帝王,他手里握着黑瞎院、西境妖族这两样兵器,他无所畏惧,眼里盛不进半点人该有的情感。他眼底所有的就只有宏图霸业,只有千里江山。
她这时才发现,她是恨的。不是曾经憎恶微帝那种恨意,这种恨意更加深刻更加愤怒。这不是两国相争的利益算计,这是把人性刨开,让她瞧见里面最最恶心的部分,那是被权利、贪婪、**所酿成的一汪黑水,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蔺惘然眼眶越来越红,眼底的恨意更是愈加汹涌。寒气里带着煞,不受控制的往外露,她落脚之处都因此被冻上了一层坚冰。她突然懂了老阁主所炼得那层冰意,看尽世事炎凉,为世事所伤,而凝出的心之寒意。这阴险恶心的世道,无论是北边的熹皇,还是南边的微帝都恶心的让人作呕,而这被他们二人所统治的世道更是善心凋敝,人命如草芥。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可利用,如果帝王路是这么让人恶心,那她行什么道!平什么世!这暗无天日的世道真的有得见曙光的一天吗!
突然,一抹蓝色的身影撞进了她血丝密布的双瞳之中。公孙琰打着一柄长伞,于风雪之中站在小院之外。他身上依旧拢着散不去的病意,苍白的脸色似要同白雪融在一起。他似乎是很累,厚实的披风已经盖不住渗入的寒意,而他的身体也在寒风中一点点衰败。那本来挺直的肩背有些微弯,他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只能半合着眼靠在木门上,定定看着前方。
那双浅色的眸子转出淡淡的光,有些狭长的桃花眼像是被笔墨勾勒过,长长的一笔,清冷出尘。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在遇见眼前青意时,微微一弯,露出了十分温柔的笑意。一瞬间,仿佛春风拂过,吹散了北地的深冬,消散他一身的清冷,只叫人觉得温暖非常。
蔺惘然突然鼻子一酸,竟是莫名生出些委屈。望着眼前的蓝色身影,她步子不由自主的加快,心脏里的钝痛混杂着复杂的情绪,让她卸尽周身的寒意,变回了一个寻常的小姑娘。她没有多想,更没有犹豫,只是在公孙琰略有些疑惑的目光中,直直扑进了他的怀里。
公孙琰有些不自在的举着双手,担忧地唤了一声,“阿微……”
可怀里的姑娘依旧不为所动。蔺惘然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之上,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就如同血泠峡那日一般,带着让人心疼的软弱。闻言,她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双臂环的更紧,死死扣在他的腰上,不论手臂如何不自控的颤抖,都不肯卸下半分力。仿佛,他已经成了这世上,她所能触及的,最后的温暖。
公孙琰心中揪紧,心疼的都要说不出话来了。他鬼使神差的放下了手中的长伞,将颤抖不已的姑娘拢进怀里。他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仿佛要将怀里的青衣姑娘揉进血肉之中。让他来日即使在黄泉之下也能记着,今时的他是如何从这带着悲伤意味的拥抱中取得最后一丝慰藉的。
风雪不停,携着冬日的寒意落在他们身上。不一会儿,那本来青黑的发丝之上便落了一层新雪。雪白雪白的,如同一场臆造的白头美梦,让他们在这场风雪之中,一同白首偕老。
漆黑的夜色吞没了角落里的秘密,难以寻觅捉摸。城郊的枯林被大雪压了枝头,马车轱辘滚过冰湿的雪地,细微的震动抖落了枝丫上的新雪。
远处闪着昏黄的灯火,烛光闪动映出里面清瘦的人影。留守的护卫踩过枯枝,发出轻轻的响动。腰侧的长刀在烛火的映衬之下,显出妖异的暖黄,像是被鲜血浸透的妖魔。
独孤去闲撩开一边车帘,弯身从马车上下来。他脸色被隐没在黑夜之中,显得脸颊如同刀锋削过一般冷厉。护卫恭身拜了拜,没有多言,便让独孤去闲的身影没在了深黑之中。
“把枯林里的车痕清了,莫叫人跟了。”
独孤去闲微微侧脸,冷冷的留了一句,就隐进了小宅院里。屋里季琅已经醒了,竟是难得没闹腾。他双目无神的蹲在床沿边,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见独孤去闲进屋,无神的双目微微一转,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脊背绷的死紧。可却又不似先前那般抵触,只是像一只受惊的野兽,眼瞳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
独孤去闲眼神闪了闪终是没有多言。他沉默着脱下身上的染了寿宴尘嚣的外袍,随手拿了本书案上的书,翻了翻。他沉默了许久,终是见后面那人松下了绷直的脊背,有些懒散的蜷在床榻之上。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始终跟季琅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今天蔺家的小妹妹进宫了,我在回来路上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她把熹皇搅了个不得安宁,我说你们这些将门后裔啊,性子都是这么虎。你还记得你那年南下……”
他话还没说完,刚刚还窝在床榻上的消瘦身影,突然如同鬼魅一般扑来。季琅一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手捂住他口鼻,猛然发力将他压向自己。独孤去闲有些惊疑不定,喉咙艰难的动了动,才从季琅的指缝间挤出了自己的声音。
“阿琅……”
他比季琅高上些许,只能微微低头看他。那人的眼底依旧是明灭不定的恐惧,眼瞳四处飘忽没有定向,俨然不是清明的样子。除此之外,扣在他衣襟上的那只手甚至在微微发着抖,渐渐地那种颤抖传遍了全身。好似全身心都在抵触着什么,可偏偏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越收越紧,死死揪着他的衣襟。似乎那些溢满心底的恐惧、不适、恶心都不足以他松开这苍白的手。
季琅眼瞳闪了闪,有些疯魔的四处瞟动,唇瓣有些抖动,像是在喃喃的絮叨些什么,可又没有半点声响。半晌,那绞紧的手指才微微泄力,季琅像是脱力一般踉跄了一步。可还没等独孤去闲抬手去扶他,他竟是一把扣住独孤去闲的手腕,神经质的在屋内不断绕圈。突然,他猛的抬眼,死死地盯着墙上挂着的长剑。下一秒,他抖着手一把扯下墙壁上的长剑,整个人如同一匹孤狼,脊背僵直,浑身紧绷。
那张合不断地唇齿总算发出了声音,他抖动着肩膀,力道大的吓人,不由分说地拽着独孤去闲往外走,“走…走…必须走…你必须走…”
昨天有点事情,所以移到今天发啦!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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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雪地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