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琰望着那双干净的眼眸,心下的酸涩感不断散开,后又仿佛被利刃所伤,细细密密的疼痛顺着血液流至身体的所有角落。这种痛楚很奇怪,它好似是无形的,却又在无声中扼上人的喉咙,夺取所有的声息。他其实受过很多伤的,无论是身上的伤痕,还是体内平衡乱时五脏六腑的绞痛,在这细密的痛楚面前,似乎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青衣姑娘从不显软弱,一柄长剑,一身风骨,就这么坚强又执着的在尘世里行走。瘦弱的肩膀,顶着整个天地,似乎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不会低头。这样的姑娘自然是要强的,不会为任何事情求饶。可就是这样的蔺惘然,在他面前,刨开自己的心肺,吐出近乎于祈求的言语。
你……能不能别死。
他怎能毫无触动他是多么希望她能保持自己的坚毅,背着那把草木剑,在人命如草芥的世道里挣出一道天光来,背着蔺家的名号将将门的风骨永世的传下去。他更希望,她能同寻常人家的姑娘一般,会哭会笑,有疼爱她的爹娘,有熟悉的亲友,更有能护她一辈子的夫君。所谓愿她成就,更愿她安好便是这般心情吧。
可是触动又能如何蔺惘然这转瞬即逝的请求,只能在北地的风雪中消散而去。那些他所希望的成就、安好,终将在未来包裹着她,将她的人生路装点的温暖明媚。只是那时黄泉流过,人世相隔,他也许会做个没有归处的野鬼,也许会饮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也许他哪也不回去,就这么消失在天地之中。可最终、最终这人世如何,都与他无甚关系,小姑娘明媚灿烂的未来同他,终是隔了那条他难以跨过的黄泉……
公孙琰压下心下钝痛,微微侧过了头,强迫自己不去看蔺惘然的眼睛。他把所有情绪都压进心底,更是把喉头的酸涩全部封缄,不露半点。良久他才动了动喉咙,缓缓松开那二人交握的指尖,让那好不容易渡上的温度,流散开来,恢复了原先的冰凉。
“阿微……”
他轻轻唤了声。
“没事的。”
蔺惘然一怔,一句“没事的”像是一柄利剑直接割开她最柔软的心底。这人说过太多次的“没事”,在自己琉璃岛入魔时他说“没事”,在龙骨断后他告诉她“没事”,在血泠峡命悬一线他依旧说“没事”,如今生死面前,他依旧是一句不咸不淡的“没事”。可真的会没事吗她眼神暗了暗,轻轻收回自己的手,双手交叠在腿上,不由自主的相互绞紧。她微微咬着牙,让指腹因为施力而微微发白,最后发酸发涨,直至难以感知,她才恍惚的松开手,投进了这屋内的沉默之中……
熹皇寿辰办的很大,微朝也派了礼官来恭贺。一时间,盛安不仅有着年里的热闹,更是因这大喜事而更为繁盛欢喜。大街小巷都装点的极尽奢靡,四处都可见熹朝的国力强劲。
各家各府从早上起便浩浩荡荡的带着寿礼进宫,大有四处比拼一下的意味。微朝虽说来了礼官,但并未久留,放下寿礼便匆匆回了驿馆启程回了微朝。而被软禁的太子,则是借着这次机会得到短暂的赦免,得以携着女眷热热闹闹的进去了。
蔺惘然出来的很早,毕竟熹朝皇宫不是什么别的地方,守卫极其森严,里面更有专门护着帝王的禁军。她若是想要混进去,那必须格外小心。
街前车马驶过,高大的马车压过长街,发出一些轻响。小窗的外帘被风微微吹起,露出里中人的一小截侧脸。独孤去闲坐在里面,眉目微皱,面色显得十分疲累。只是穿着一身英气逼人的官服,宰相的威严一瞬便散发开来。他是少年宰相,更行雷霆手段,无论是熹朝的官宦还是寻常百姓都对他敬大于爱戴。是故,独孤家马车驶过长街的时候,本来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瞬安静了起来,百姓毕恭毕敬的围在外面,不发一语。
独孤去闲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微微偏了偏脸,正好对上隐在人群中的蔺惘然的双目。他微微一怔,随即收敛起神色,对她轻轻点了下头。蔺惘然立即会意,她绕过熙攘的人群,从后面的一条窄巷中穿出,刚好隐在一处不易发现的角落。趁着马车穿过的一瞬,她足尖“落叶”起,飞身转入马车之上,复又隐进车内。
独孤去闲:“进了皇宫我便不能藏着你了,你自己小心。”
蔺惘然点了点头算作答复。
独孤去闲:“可有什么线索?”
蔺惘然微微转了转头,轻声道:“算是吧。还有关于洪错究竟是什么人,公孙琰他有个猜测……”
独孤去闲眼神微闪,没再多问。毕竟他如今还是熹朝的宰相,虽说同熹皇早已水火不容,但明面上还是要假做君臣之貌。所以相对于隐在暗处的慕琰,他受制的更多,他们可以在其寿辰之时潜入其中探查,他只能乖乖装他的丞相。是以,对于他们要探查的事情,他也不好多加插手。
他轻轻叹了口气,撩开马车的窗帘,定定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宫门。熹朝的皇宫巍峨浩荡,熹微二分之前便存在了,承载了薛氏皇室几百年的荣耀。经过一代代帝王的修葺,建立,这座皇宫被装饰的更加富丽堂皇。让人实在是好奇,在这做黄金堆砌出的宫殿之内久居的帝王,究竟是多么的贤明能干。独孤去闲眯着眼睛,宛若一头雪地里的凶狼,虎视眈眈的凝视着前面的宫墙。对着这座他曾经肖想已久的宫殿,他竟是提不起半分的向往贪婪,反而盯着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他只觉得阵阵反胃恶心。恨不得举着军队,将这座烂了百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宫碾成平地。
世人之间皇宫巍峨、奢靡,却难见这繁华之下,烂成泥的尸骨,与那些早就腐朽的**。
恶心。他想。
寿宴十分热闹,皇子们都趁着这个时机纷纷讨好熹皇,有些文采的便积极卖弄诗词,不懂文的便舞剑一曲,别管多蹩脚,那些大臣总能忍住满肚子酸味儿,在那腆着脸说好。想比之下,太子薛石就安静多了。他早前出了事,同西境的问题还没搞清楚,这会儿干脆成了个透明人。嘻嘻哈哈的夸赞了一番自己的众兄弟,便随便寻了个理由,说要去花园的散散酒气。
薛石弯着腰从宴席上退下来,前脚刚退出来,脸上那谦卑胆怯的表情便退了个干净。他动了动酸胀的肩膀,眼底流出几分讥诮来。在园子里转了没多久,他就在约好的地方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人浑身都隐没在黑暗之中,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身量虽不是很高,但透着一股古怪的气质,让人不敢小瞧了他。
薛石弯了弯眉毛,眼底的讥诮更加汹涌起来。他一手前伸揽住黑衣人的细腰,把他整个人压在怀里,低头在那人的面具上轻佻地吻了一下。扣着黑衣人腰的手则是意欲不明的流转扭动,一点点往下挪动。那黑衣人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但始终都没有出手,只是虚虚的靠着后面的薛石。因着薛石不怎么规矩的抚摸,黑衣人有些不舒服的发出几声短音,只不过这压抑的轻吟刚一出口便被宴席上的歌舞声给吞没殆尽。
薛石:“洪执行使可想本宫了”
洪错小幅度的挣动了下,却被这人用手臂扣的更紧,只能作罢停下动作,有些无奈的开了口,“陛下要我们去书房等着。太子……别闹了……”
只是这出口的却是个女声,即使实在四周乐声的衬托下也显得格外尖利,完全不似秦烟那日听到的声音。薛石轻哼了一声,手顺着洪错的衣襟滑了进去,偷了好一会儿的香才停手。他怪异的笑了笑,轻佻地挑落洪错脸上的面具,露出里面如同芙蓉浸水般的艳丽容貌。
薛石:“走吧,去寻父王。”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往书房的方向走,留着洪错一人衣衫不整的靠着后面的假山石喘息。只是他没瞧见,那双含着春水的美眸,在他走后微微偏转,快速的捕捉到了黑暗中一闪而过的青衫。洪错微微勾了勾嘴角,眼中的春水褪去,留下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让人难以读懂其中的意味。
熹皇的书房很大,堆着各类的公务。守门的公公是个年轻人,看着像是三十岁上下,一张脸白净的很,凤眼微挑露出点俾倪的意味来。本该是个好看的美人,可对着他,薛石并没有露出一贯的好色行径,而是毕恭毕敬的点了点头,才和洪错前后脚走近了书房慢他一步的洪错在这小公公面前,顿了一步,竟是半跪下来,对着这小公公行了礼,才匆匆跟上薛石的脚步,走了进去。
熹皇是个有些年迈的老人家,体态很瘦,宛如一堆枯骨,伸出的一截手臂上布着骇人的青筋。他的眼神极深极黑,叫人看不清里面的半点情绪,只一眼便足够让人恐惧。被权利和贪婪浸染了一生的老人未抿着嘴,缓慢的从座上走下来。他直直地盯着薛石,眼底不见半点的责怪和嘉许,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装饰品。下一瞬,那枯败的手臂抬起,好不犹豫的扇在了薛石的脸颊上。
熹皇:“废物!废物!这点事都干不好……你留着那季家的兵符做什么!是想叫那独孤去闲给为父难看吗!”
他有些激动,消瘦的脸颊有些抖动,眼神如利剑一般割在薛石身上。旁边的洪错始终一动不动低头跪在地上,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着可怕的年迈帝王。方才开门的小公公,一言不发的走到熹皇身边,轻轻拍了拍的背。奇怪的是,这主奴之间却透着一股怪异的亲昵。小公公的凤眼不咸不淡的瞟了眼跪在地上薛石和洪错,没流露半点情感,唯有对上熹皇的时候有几分尊重。
他的行为举止实在是不像个内侍公公,毕竟他身量很高,气宇轩昂,更没有其他公公刻进骨子里的奴态。眼底的睥睨不屑更是好不保留的显露出来,饶是对着太子薛石也没有削减半分。
薛石的半边脸被打得有些红肿,他微微偏了头,压下眼底的愠怒,恭恭敬敬道,“父皇,是儿臣思虑不周。”
熹皇喘了几下,轻轻扶上小公公的手,这才欣慰的勾了勾唇角,“魏生啊,我儿无用,以后你还得多帮衬着点。不然这熹朝的江山他迟早得送给那个姓独孤的!”
小公公轻轻点了点头,“谨遵义父教诲。”
熹皇神色慢慢暗了下去,一眨不眨的盯着跪在地上薛石和洪错,“你确定季琅处理掉了?”
薛石勾了勾嘴角,神色显出几分狂乱,“父皇放心,我亲自在西平盯了几天,让那几条狼妖变着法儿的弄他。他绝对活不了了。”
熹皇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那便好了。西边来消息了吗?他们若是准备好了,我们也可以准备南下了。”说到这,这老人枯朽的面容显出几分欢愉来,像是那种肖想了一生的东西,总算是唾手可得了。他定是会牢牢握在手心,不然任何人抢了去。
薛石嘴角也扬起了一抹怪笑,有些兴奋的开口道,“恭贺父皇!统一天下,指日可待。只是有一事儿臣不解,是否如十年前一般将季琅之事推给微帝?”
隐秘的黑暗之中,一个青色的身影微微一怔。少女白皙的指节不由自主的扣紧身侧的剑柄,白玉的温润质地却压不下她心底翻涌的情绪。青衣的少女闭了闭眼睛,强压下纷乱的思绪,有些吃力的把自己的气息平复下来再一次隐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熹皇讥诮的笑了一下,复又有些还念的搓了搓书案的桌角,哑声道:“十年前.......你以为这次将季琅的事情退给微帝,他还会像认蔺家一样替我们认下来吗?”
“十年前,熹微二朝还未停战。那时的蔺家对我们是功高盖主,对他也是一顶一的麻烦。认下覆灭蔺家一事,可以增长他们微朝的士气,微帝这才把这莫须有的事情认了下来。可季琅这事不一样,如今微帝若是认了,便是要熹微二朝开战?他们南边那点兵力,才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薛石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那我们该如何?是要儿臣将这事顶下来吗?”
熹皇疲惫的挥了挥手,“本来希望这事无声无息的盖过去,丢给西边儿也好,可偏偏你被独孤去闲抓住了把柄。如今之计,你只能先把这事认下来。放心.....你是朕所有儿子中最像朕的一个,等妖那边的事情定了,一同攻下微朝。你便是功臣,朕再为你平反便是了。”
薛石点了点头,“是。”
熹皇轻轻点了点头,复又转向一旁的洪错,“等到大事近了,独孤去闲那里,你也要办的干净点.......”
跪在地上的芙蓉美人莞尔一笑,微微抬头露出额上的红莲印记,恭敬的领了命。
这章被释放出来应该是周四早上了!
大家520、521快乐啊←←
今天是我好朋友生日,我也很开心*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入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