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渺渺,飘香的纱裙在人群中闪现,少女的浅笑声宛若铃铛,活泼却又无处不在的撩动这人的心弦。媚眼如丝的舞娘着轻薄的纱裙,妖媚却又十分神秘,柔软的腰肢随着音律舞出魅人的舞步。
台下笑声不断,早就座无虚席,里面除了盛安的权贵,更不乏一些爱琴爱曲之人,希望在今日较一较这南北琴音的高下。叶胤坐在台侧,纱帘垂下,隐约可见其后那位公子温润如玉的眉眼。一把古琴置于案上,他就这么端坐在一旁,不声不响,好像这纱帘外的纸醉金迷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微微扬了扬头,掌管花楼的妈妈告诉他,那将同他共奏的玉生烟就在二楼的客房之中,一会儿便能见到。叶胤微微眯了眯眼睛,那眼神很古怪,不该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温润琴师所拥有的。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二楼的厢房,良久,他嘴角扬起了一个浅淡却又古怪的笑容......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估计是哪个朝中的重臣到了,底下都是一片奉迎之声,直叫人酸掉牙。只是公孙琰实在是没空管那些吵闹声了,他五脏六腑都泛着血腥气,体内的妖力横冲直撞,加上他风寒久久不愈,脑子更是发昏。他有些吃力的撑着桌角,把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全部封在手心里。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公孙琰有些吃力的撑起身子,把嘴角溢出的血丝拢在手心里,故作镇定的吸了几口气,堪堪把自己装成正常人的样子。
蔺惘然开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般景象,公孙琰立在旁,若有所思的想着些什么,脸色因为连日的风寒更显苍白,但总体看不出什么大的问题。她眼神暗了暗,有些不自然的偏过了头。她虽不是大夫,不懂医理,但她仍旧可以感知他人的气息。这人的气息分明十分微弱,可体内的灵气和妖气却是蓬勃的相争着,没有一刻宁息。这种古怪的伪装就这么横亘在她的面前,明明心知肚明,可就是没有办法拆穿。
她暗暗绞紧手心,终是没有点破,“薛石来了,可以下去了。”
公孙琰顿了顿,轻轻扬了扬嘴角,默不作声的将斗笠带上,遮住了本来的面容。
蔺惘然挎上剑,跟着他的步子走了出去,“独孤大哥说季琅之事另有隐情,恐和当年蔺家覆灭一事有关......”
公孙琰脚步一顿,没有多余的言语。蔺家覆灭至今都是他们难言的一道伤疤,不管当年真相如何,起码微帝是亲口承认过,蔺家一事乃他的设计。此便是仇怨,血海深仇就算没有成为摧毁一人的执念,那也是心上一块难愈的伤疤,揭一次便可见其中可怖的血痕痛楚。如今旧事重提,怎会不惊起波澜?饶是当年经历过此事的独孤去闲、季琅都对其讳莫如深,更遑论当年真的在血泠峡的蔺微?公孙琰轻轻眨了眨眼睛,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如果季琅一事真的和当年蔺家的事情有关,那会引向什么?难道这熹朝中与蛮妖勾结的贼人其实同微帝也有什么联系吗?他不敢想。既然不敢猜测其中关系,倒不如缄默......
薛石毕竟是当今熹朝的太子爷,他权势滔天,一出手便是黄金万两。他包下了楼中的几个厢房,请了数位美人,浩浩荡荡的往那一坐,美酒佳肴点了一桌,一点都不像个来听乐曲的。他怀里虚虚的靠了个美人,那美人脸颊微红,衣摆微微聊起,尽显淫迷之态。薛石好不惬意的揽着怀里美人,一手四处撩拨,一手更是坏心眼儿的不断给怀里的美人灌酒。
薛石:“我听闻这玉生烟不仅琴技一流,更是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儿?”
旁边斟酒的姑娘浅浅一笑,同薛石送了会儿秋波,才浅笑道:“传闻这玉先生啊,男女莫辩,一会儿是位灵巧的美人儿,一会儿又是位温润的公子,一会儿又是个老先生、是故,奴家也不知道这玉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薛石勾了勾嘴角,有些轻佻的挑了个眉,不知是何意味。
侍女软软地“呀”了一声,笑眯眯的抬着玉手,不轻不重的指了下台上,“太子你看!玉先生下来了!”
薛石眯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从二楼下来的身影。玉生烟一袭蓝衫,随着步子微微摆动,腰间玉佩坠下,很好的衬在蓝衫之上。整张脸藏在斗笠之中,长纱落下,完全遮住了里面的眉眼。他身后跟着个青衫小姑娘,双手捧着一把古琴,微微低着头,只能叫人瞧见一个白皙的侧脸。可就算这般,也能叫人觉得这必定是个十分灵动的姑娘。可最奇怪的是,这青衣小姑娘的腰侧挎着一把玉柄的长剑,懂行的人一眼便知,这长剑灵光流转,若是不懂武功,估计连剑身都碰不了。
一个行走江湖的琴师,身边跟了个会武功的小丫鬟?这倒是有趣了......
玉生烟慢慢的从楼上下来,同叶胤一左一右端坐在了台侧,静静等台上的舞姬舞完一曲。也不知是谁先拨动了琴弦,琴声缓缓流转而开。似是流水般清澈,又如瀑布般霸道呼啸。两把名琴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动人心弦,久久不散。底下满座宾客一瞬便安静下来,一点点被引进这琴声织造的梦境之中,恍见高山巍峨,流水不尽,青山常绿,永不垂老。无论是知音的还是不知音的,都得感叹一句琴技绝妙,不知长纱之下的两人,是否是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相见恨晚。
只是,外面的人如今沉浸于这流转的琴声之中,弹琴的人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公孙琰一边奏着琴曲,一边还留神感知着四周的变换。是故,在琴音之外,他明显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妖气。那妖气宛若长丝,萦绕在这花楼的每一个角落,却又缥缈无形,叫人难以捉摸。透过花楼有些刺鼻的玫瑰香气,竟是溢出了一股淡淡的竹香味,竹香静人淡雅,可和花楼混在一起,总是透着一股骇人的意味。他微微皱了皱眉,记忆不断的被他收拢,他记得,他应该曾经闻过这个味道。不仅仅是那日红莲错拦路的时候,身后那股若有似无的竹香味儿,还要更早,早到......龙王谷。龙王谷黑瞎五副使搅局点灯会那日,也有这么一股淡淡的竹香味.......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了一个人。
蔺惘然站在他一步之外,突然微微俯身,轻声道:“黑瞎院有人在这儿。好像是清平竹,要我去看看吗?”
公孙琰皱着眉,似是有些疑惑。他们二人没有暴露身份,黑瞎院的人没理由出现在这里,更何况是黑瞎副使之二的清平竹。那唯一有一种可能便是薛石?因为这堂堂的熹朝太子爷在这儿,所以黑瞎院派了高手来盯着,为的便是护着他?之前既然他们已经确定黑瞎院的背后是西境的妖族,那如今看来,这薛石同西境妖勾结一事便算是坐实了?
他脑子里曲曲绕绕想了一堆,手上没注意,便弹错了一个琴音。不和谐的声音从他指尖流出,一瞬间便打破了所有人的美妙梦境,高山流水一瞬而逝,回过神眼前只有花楼的莺莺燕燕,不由让人有些怅然。只能感叹仙境易逝,终究是编造的一场美梦。而这编造一切的天下名琴也是置身花楼之中,有多少身不由己,实在是耐人寻味。
公孙琰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回头看了眼蔺惘然,后者立刻会意,敛去气息,从后面饶进下面的宾客之中。他则是撩开一边的长纱,缓步走上了前面的高台,微微欠了欠身子,“在下琴技不佳,还请诸位见谅。”
“玉先生心绪不宁导致琴音不显,实在不是个高深的琴师会犯的错误?”
出声的正是薛石,他靠在厢房门口,似笑非笑的盯着台上的玉生烟,眼底一片露骨之色,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台下的宾客都是盛安中人,都是听惯了这这当今的太子的好色行径,多半都是习以为常了。是故一时之间,整座花楼里面静悄悄的,独留这台上台下二人大眼对小眼。
公孙琰顿时觉得一阵牙酸,幸好脸全部隐在长纱之下,没人看见他脸上不自然的抽搐。他勉强定了定神,再次欠了欠身随后,慢慢跪下身子,“拜见太子殿下。”
没等他话说完,那薛石已经两步并做一步的走到了他面前。薛石有些轻佻的握上他的手腕,还不忘用指腹往上滑了几寸,假好心的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一边还往前凑了凑,几乎就隔着长纱贴着他的脸,“请先生到屋内一聚?”
作为微朝纨绔子弟中的中流砥柱,公孙琰自认已经把那风流公子该干过的混蛋事都努力尝试一遍了,但实在是没想到,这北边的王爷更厉害,连脸都没见过就可以开始上色心了。可就算心底已经嫌弃到不行了,公孙琰也只能装出一副温润如玉的正经人样,不自然的向后退了一步。
“太子殿下莫要玩笑。”扮猪吃老虎,他公孙琰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薛石扬了扬嘴角,“本宫一直听闻先生光风霁月,实在是想一睹先生面容?若是先生不愿,那本宫只能算算先生琴技不佳,扰了本宫兴致一事了?”
公孙琰适当瑟缩了一下,有些为难的在一边立了一会儿,最后才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了一声“好”。他话音一落,那薛石便古怪的拽上他的手连拖带拽的把他扯进了那堆满莺莺燕燕的房间里。公孙琰一进去就被屋子里各种的脂粉味熏了个满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薛石便是一压他的手腕,直接把他按在了墙壁上。
这还真是......
他干脆闭了嘴,做个安静被调戏的良家妇男,反正就算他现在这幅病恹恹的样子,撂倒这种色上心头的废柴太子还是很简单的。这薛石估计有什么特殊意味,虽说一直不怎么友好的在一边摸摸索索,到是一直没掀开他脸上的面纱。公孙琰躺尸似的靠着墙,忍着牙酸没管他。他隔着面纱观察这个熹朝的太子爷,这人身上的衣物皆是极尽奢靡,旁边的地上倒了几个衣衫不整的美人。本着非礼勿视,他没多看,只是虚晃晃的一眼,他便发现这几个美人都不是花楼里的人,男女都有,穿着寻常人家的衣物,像是被强掳来的。如此行径,实在是称不上什么贤明,就算脑袋有几分才能,又能受到百姓的几分拥护?
他动了动脖子,躲开薛石伸过来的手。只是,从他刚进这屋子,他便发现有什么不寻常......过于混杂的脂粉味,还有花楼里自带的熏香,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混在一起十分刺鼻。薛石也算是皇宫里堂堂的太子爷,没理由会品味低下到忍受这么一股恶心人的味道。除非......除非他是想掩盖什么!公孙琰轻轻勾了勾嘴角,半合上眼睛,凝神去感受。薛石身上确实佩戴着一堆古怪的香包,味道也很是熏人,但那之下有股淡淡的近乎腐朽的气味。除此之外,凝神之后更能感觉到这薛石身上有一股萦绕的妖气。这妖气丝丝缕缕的,仿佛一条长蛇穿林而过,刚好和那清平竹身上的气息合上。显然是这清平竹长时间跟在他身边,从而不知不觉带上的。而那股腐朽的味道则像是终年不散的血腥味,带着腐朽的妖雾,在不知不觉之中附着在普通人身上。普通人不懂灵法,若是被妖气沾染上了,很长时间都难以驱散。而这股腐朽的味道,公孙琰不用猜都能感觉到,那是西境之外,死尸堆砌的山谷中所独有的。
薛石确实去过白骨岗!
下一瞬长纱挑落,公孙琰微微偏了偏脸,微微抬着眼看薛石。他不是傻子,今天下来奏曲的时候特意带了个人皮面具,为的就是应付薛石这家伙。他明显瞧见薛石眼底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诧,再之后便是露骨到极致的眼神。公孙琰咬了咬牙,他四处撇了下周围的侍女,没从旁边的人感觉到清平竹的气息。他不动声色的动了动手腕,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这人的摸摸索索了。
薛石:“玉先生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貌公子。”
......你大爷的!老子不忍你了!
公孙琰手腕一转直接掰开薛石贴上来的手,微一侧身直接从旁边滑了出去。薛石眼底闪过一瞬的惊诧,接着眼底的凶光立现,翻着手就同他交缠起来。薛的功夫对于一个皇子而言算是不错了,但到公孙琰这儿就不算能看了。但他也不想太过显露,只能一边收着力,一边和薛石交手。
薛石:“到是我小看玉先生了?也是......行走江湖不会点功夫傍身怎么行?本宫就喜欢你这种烈性子的!”
公孙琰眼皮抖了抖,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一侧身躲过薛石压过来的一掌,这屋子里还是布了些侍卫的,不过大多都摸清自己主子的性子,这时候完全装作傻子,当做没看见。这倒方便公孙琰了,他一抬手架开薛石逼来的一掌,接着后掌转出一手掰过薛石的肩膀把他往下压,手腕一用力直接把他压在了桌子上。
薛石:“玉先生功夫真是不错,本宫甘拜下风。莫不是玉先生喜欢待在上面?若是先生这般的美人儿,本宫也是不介意。”
公孙琰一手压着他的肩膀,一手压过他的腰,把他整个人压平在桌子上。只是没想到,他这无心之举,竟是让他有了额外的收获。薛石腰间的腰带里缓缓滑出一个物什,那东西是老虎形状,很薄的一片,只是底下细致的刻了一个“季”字。
季家的兵符?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