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琅受伤过重,被带回客栈之后,独孤去闲请来的名医便半天都未曾合眼的照顾着。可是就算是有名医调理,他身上的伤还是时好时坏,不太乐观。而更让这些蓄满白胡子的老医生头疼的是,季琅疯了。
是,传说中叱咤风云,在疆场之上杀敌无数的季琅,飞琅将军疯了。自那日回来之后,只要清醒,季琅整个人便像疯魔了一般,大吼大叫,根本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那些熬了许久的汤药也是说砸就砸,况且他身上还有霸道的内力,发起疯来根本不加掩饰。那些个老先生哪里懂得什么武功灵力,能自保便不错了。每每遇上他发疯,只得是一路往外面跑,生怕跑得慢了就被季琅一掌劈了。
他每次发疯不喝药都是平常的,最厉害的时候差点把客栈的屋顶都给一剑劈了。无奈之下,这些老医生每次只能火急火燎的寻来独孤去闲,好想办法制住这头疯狼。可这疯了便是疯了,一犯病便是六亲不认。就算是独孤去闲,季琅照样能把那银白长剑刺个白进红出。
“季琅!你冷静点!季琅,你看清楚我是独孤去闲!你把剑放下!”
独孤去闲有些焦急的握着那人的手腕,手劲使的很大,似是想要把那人的腕骨捏碎揉进手心里,一齐拼个血肉模糊。
可那季琅完全不管他说什么,嘴里只是冷漠的吐出“滚开”,一边不要命的扭动手腕,另一手手起掌落,直直冲他的腹部打去。无奈之下,独孤去闲只能松了拽住他的手,可那拿剑的手,顺势便转了剑锋直接刺来,他躲闪不及,肩膀直接挨了这一剑。长剑没入皮肉,穿剑而过,银白剑身对比着血红的血液十分触目。
独孤去闲闷哼一声,有些吃力的抬手握住没入身体的长剑,止住其前刺得动势。他这动作这几日已经做了无数刺,手心早就被叠加的剑痕隔得模糊一片。可他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握着剑柄,怔怔的看着季琅。那人双目赤红,里面的情绪太杂,饶是他也挑拣不出其中的恨意。他有些怔的盯着发疯的季琅,耳朵边开始嗡嗡直响,心口像是被什么给揪住了,丝丝的恨意顺着心脉一点点流向五脏六腑。
末了,独孤去闲竟是缓缓松开了握剑的手,有些疲惫的拂上了那人的肩膀。那本该是一个少年将军宽厚又意气风发的肩膀,可现在握上去就如同手握白骨,有些硌手。长剑全部没入肩膀的时候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半点移开眼睛,就这么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人。
季琅的眼中全是红血丝,像是一个刚从地府爬出来的阎罗,在这个世间不断挥洒着他的愤恨。只是对上独孤去闲那双眼睛,季琅突然像是魔怔了一般,呆呆的眨了眨眼睛。突然他倏地把手里的长剑拔了出来,抖着手把长剑丢在了地上,鲜血顺着长剑落在地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血晕。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说着他抖着手去捂肩口的伤口。他捂得没有章法,整个人都发着抖,眼神也不是清明的样子,捂伤口的手抖个不停,根本就捂不住不断溢出的鲜血。
独孤去闲被他弄得有些发疼,轻轻的“嘶”了一声,只能有些无奈的握上他玩的手腕,“没事......没事.....”
谁知道他这话音刚落下,还算正常的季琅突然抬起头,竟是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那双眼睛里红血丝长得到处都是,猩红一片,像是要从那眼眶里滴出血来。季琅一把把他拽到眼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那翻涌着恨意的眼神像是一头恶狼,下一刻就要把他的仇敌拆骨入腹。
“成王败寇!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帝王霸业有那么重要吗!是你!!是你!独孤去闲!是你先舍下我的!独孤去闲!”
突然他又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下子推开独孤去闲,自己则是一下子跌坐在床榻上。季琅把整个人都缩在床脚,眼前走马灯一般的回放着那些将士惨死的画面,那些狼妖发狂的折辱,还有那金袍之人在耳边魔鬼般的低语。他只能抬起手捂住耳朵,嘴里喃喃的念着“不是他。”这三个字像是什么怪异的符咒,把他眼底的血痕一点点压下,最终只留下来一双空洞的眸子。他有些疲惫得眨了眨眼,一下呕出了一口血,最后眼前是留下了一片虚幻的黑。
客栈的小屋里又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
等独孤去闲收拾好自己肩膀上的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北地的风雪在夜间的寒冷之下,毫不收敛的落下。他有些出神的透过那客栈的小木窗看那客栈后的小院子。外面的风雪有些大了,有些迷眼睛。可后院中的小姑娘一席青衫未着任何保暖的外衣,就这么单薄的站在风雪之中。草木握在她的手中,每一道剑光都是凌厉至极,剑起剑落一气呵成。蔺家的独门“落叶”于风雪之中起落,留下一道青衣的倩影。
蔺惘然有半年没有回熹朝了,如今大雪落下,让她有些怀念冰原终年不散的白雪了。只是现在,事情一件又一件的冒出,压得她有些心烦意乱。什么意欲为乱两朝的贼人,什么蚀心珠,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遥远的东西,他们所带来的危机也是那么遥远而不可捉摸。她才不懂那些算计,更不想去懂什么谋求天下的帝王心术,她只是想拿一把剑行她的道而已。
只是心中十万个不解,都抵不过一句——你该留下。她总觉得自己应该管,应该留下,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危机便是埋在所有人心里的一根针,随时便能扎得人生疼。她好不容易寻了个清净夜晚,想把入定心法和冰霜剑法融合一下,谁知刚定下心来,眼前浮现的不是灵力流转,而是那刺人眼瞳的满地血红。蔺惘然有些烦躁的收了剑,化下劈为横劈,可这剑还没刺出去,后面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地上的新雪被人踏上,发出了“淅淅索索”的轻响。她吓了一挑,直得赶忙卸下灵力,只把空剑滑了出去。
独孤去闲:“斩雪裂冰。果然是飞霜令。”
蔺惘然愣了一下,没多说什么,静静地把草木收回了鞘中。白雪落在她单薄的肩上,刚才练剑时运气的真气此时一点点平复下来,她才感觉到了这北地寒冬。不由抬手轻轻地哈了口气,暖了暖手心。
蔺惘然:“季琅哥哥怎么样了?”
独孤去闲低头苦笑了下,拢了拢身上的宽大外袍,遮住肩膀上露出的白色布条,“他自己封闭了五感,现在思绪和意识都很混沌。医师说,这是心病,得让他自己放松下来,解开封闭的五感,才能痊愈。若是不能......大概一生便是如此。”
蔺惘然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好似所有的言语和热闹都被突然到来的夜雪给吞噬殆尽。
到是独孤去闲兀自笑了一下,把这尴尬的话音给蓄了下去,“朝中权重,又如此憎恨季琅,不惜施以如此折磨,并不难找。我再不才,这些本事还是有的,何况还有慕王爷相助。”
听到公孙琰蔺惘然才算有些反应,她缓缓的抬起头来,白皙的脸颊在风雪的吹拂之下,反而泛起了一些红意,竟是显得她俏皮了些。她有些不自在的抠了抠草木的剑柄,半天才开口道:“医师怎么说?”
独孤去闲无奈的笑了笑,连日的担忧让他显得有些憔悴,让本来冷硬的面容柔和了些许,“你托我查探慕王爷的身体,我已经命了最好的医师暗中查探过了。只是阴阳相生,共存共进,若是阴阳平衡起乱,那便是破了平和之数。若不及时纠正,万物都躲不开覆灭之果。若是医师推断无误,那慕王爷便还有三个月的寿数。”
“慕王爷本身体质特殊,相生相和,以此为命之基石。只是平和已破多年,靠着内力苦苦支撑本就不是长策,罗还丹虽有抑制之效,但不在危急之时服用根本起不了作用。慕王爷在西平伤了内里,如今体内的内力愈加控制不住另一股力量,衰败之势日显。要是还寻不到救治之法,只怕是回天乏术。”
蔺惘然眨了眨眼睛,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缓缓回了头,盯着漆黑的夜幕中那抹明亮的弯月。
蔺惘然:“独孤大哥,他体质特殊的事情还请保密。”
独孤去闲:“这是自然。慕王爷于季琅有救命之恩,我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若并非是我的请托,慕王爷也不会伤及内力,我本就心怀歉意。”
蔺惘然盯着那轮明月出了神,刺骨的风雪吹动她的衣摆,钻进她的衣衫之内,肆无忌惮的冻着她的皮肉,想让她在这寒风之中瑟瑟发抖。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只知道愣愣的看着月亮。月光皎洁,弯月生满月近,又快到了圆月圆满之际。过了许久,那背对着独孤去闲的青衫才微微开了口,露出一段有些微哑的话音。
蔺惘然:“没关系。反正...他也从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终究是......我不够资格。”
北地的风雪呼呼地刮着,从西边落到东边,把整个北地都裹上了银素的外装。不似江南的冬天,总是悄悄地、悄悄地把那黄装的秋天一点点挤走。北地的冬天总是这样,霸道地携了一夜风雪,刺骨的寒冷就这么在风雪之中鼓入了万家之中。
一夜风雪过,新雪铺了一地。小院之中的白雪堆得有些高了,实在是有些妨碍人行路。周千离醒的早,一早起来,随手翻了几本书册,就干脆拎着木扫帚在院子里扫起了雪。他是南方人,自小就生长在南方,虽说陪着公孙琰这个糟心王爷东跑西跑了许多地方,但也确实没在北地过过寒冬。是故,他压根没什么扫雪的经验。弄了许久也不见得把一院中的新雪扫干净,所幸他耐心极好,尊着慢工出细活,干脆清一点是一点。
相较而言秦烟就风风火火多了,她端着两碗水饺,咋咋呼呼的从里屋疯一般的窜了出来,直接把两碗水饺砸在了院中的石桌之上。下一秒她就把微红的指尖噌到了耳朵上,单腿在原地乱蹦。她身上穿的单薄,一袭湖蓝色的长裙落在地上,沾湿了一小片。
秦烟:“周大哥!周大哥!我刚下的饺子!”
周千离浅浅的望了她一眼,轻手轻脚的将那扫帚置在一边,算是给面子的走了过去。说来也好笑,他们两个在这清净的小院待了七八日,没等到公孙琰的消息倒也不急。毕竟按照他对那倒霉王爷的了解,那家伙一般吃不了什么愧,使起全力来天底下没几个人能让他吃亏,更何况蔺惘然还在。若是真有什么要命的事情不巧挂了,凤凰神君那肯定能知道,不需要自己去帮他收拾。
他过得闲适自得,秦烟到是寻到了生活的价值。她特别起劲的钻进了厨房,一不做二不休的努力把各种菜色捣鼓了一遍。奈何这东海来的美女龙脑子里总有根筋儿搭不对,那些精致的菜色是绝对学不来得,努力了七八天完成了下面和煮水饺的成就,当然水饺是隔壁大妈帮着包的……
他小心翼翼的搅了搅那碗里的饺子,慢条斯理的把里面的饺子细嚼慢咽的吃完了。刚一抬眼看见秦烟眨巴着那期待无比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莫名觉得自己背后一阵阵发凉。脑子里不断划过她当时在洛陵把那条巴蛇一口咬住的情景。无奈之下,他只好端了端自己的君子架势,非常矜持的送给了秦烟一点点浅浅的笑意。
对面的姑娘登时开心极了,狼吞虎咽的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吞完,末了还要把那饺子汤一并喝进肚子里,实在不是一个寻常姑娘的食量……对了,她也不是个寻常姑娘……
这时,远处的矮墙上落了一个白乎乎的小影子,它在墙上叽叽喳喳叫了一会儿,便扑棱着雪白的小翅膀落在了周千离的肩膀上。许是也不适应着北地的寒冬,小白鸽子有些发抖,亲昵地蹭了蹭旁边的周千离,显得有意思委屈。
周千离浅浅地笑了笑,将它接在手心里,往加绒的披风里拢了一下。抬手顺了顺小白鸽的毛,小心翼翼地将它身侧的小竹筒给取了下来。他随意的扫了眼竹筒中的字条,又不咸不淡的将字条收了起来。
小白鸽被他鼓励似的挠了挠头,下一刻雪白翅膀绽开,振翅而飞。这小小的白色飞影在白雪与青墙的映衬下越飞越远,最终在天幕之中化成了一个白色的小点,消散在了云雾之中。
周千离浅浅的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慕琰来信了,说是让我们看看这段时间有没有从西边回来的熹朝重臣。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秦烟眨巴了几下眼睛,手忙脚乱的跳起来,冲进屋里拿了件厚的外衣披上,就风风火火的跟着周千离冲了出去。虽说她是东海蛟龙,她早就习惯了深海的极寒,这点寒意对她而言就是毛毛雨。可周千离说了,如今他们二人是入城的商人,她也没必要暴露自己是个妖。所以秦烟就干干脆脆裹着衣服,一本正经的装起了人。
他们没有雇车马,就这么晃晃悠悠从城郊走进了主城。所幸周千离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但是还不算是弱柳扶风,一个上午走下来,也没见着有多疲累。盛安的主街很是繁华,临近年关,家家户户总得置办些新年的玩意儿。因此街上卖年货的小摊很是热闹,叽叽喳喳围了许多人,大多是大府的家丁,还有那些依附于大府不至于变成苦役的寻常人家。
“这位老爷!要看看新出的枣糕吗热乎着呢,将近年关了,拿回去孝敬长辈,阖家欢喜啊!”
喊话的是路边的一个大娘,衣着朴素,头上穿了个素钗子。脸上有些胖,却是不显年纪,笑意盈盈的一看变很好相处。这大娘不似城郊的那些苦役百姓,也没穿那家丁或者商行的衣服,想来应该家中有人在大府中当差,给她盘下了这块小摊子。大娘很是热情,招呼着热腾腾的枣糕就递到了秦烟的面前。她走了一上午,本就饿的慌,所以干脆停下步子开始掏碎银子了。
这大娘也不急,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她,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了口,声音还压得很低,“夫人不是人吧?”
秦烟愣了一下,想了想,如今人妖公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干脆点了点头。她潇洒的笑了笑,回道,“大娘怎么看出来的?”
大娘搓了搓手,又递给了秦烟一包枣糕,声音压得更低了,“不瞒姑娘,我也是东海来的。你一凑近,我就感受到了你身上那灵气了,都是一片海的,你收敛了我也能觉出来。姑娘……你是……那对吧?”
作者bb:因为看最近点击率还不错,加上收藏增加了,我会在白天再更一次,并且在明天在作者有话说里放一章短番外。就是三章 短番外。
谢谢所有点进来和点收藏的小可爱!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我有事情,更新再移一天,真的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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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