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两朝对立数百年之久,就算如今暂时停战,但两国之内都有他国的探子。而这探子的聚居之所便叫做巡机涧。盛安城中有两处大的巡机涧,一处便是眼前的兰药坊。面上是个大药房,其实里面的掌柜伙计都是探子。不过盛安毕竟是熹朝国都,所以这两处巡机涧都是绝密,只有朝中的一品大员才知道确切地址。家父以前做过太子少傅,机缘巧合得知了此处兰药坊。而另一处巡机涧则是皇家秘闻,只有皇族才有资格知道确切地址,以便不时之需,饶是皇后和她的母族都无法得知。”
周千离负着手边走边给秦烟讲这里面的所以然来。经过方才的一方打点,掌柜的知道他是周大人的公子也就帮着他们安排了下住处。巡机涧不是一般地方,他们不是朝中密探,若非特殊情况是住不进兰药坊的。客栈又过于扎眼,所以掌柜就在城郊的地方给了他们一间小院子,好让他们隐藏在盛安城中。
周千离虽未得官位,但名义上他还是微朝的状元,加上是前太子少傅的公子,若是被熹朝查出了身份。就冲这几点,他便可以被判一个外籍内官无故私入盛安,轻则被扣为人质,重则当即毙命。不过,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估计是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秦烟乖巧的跟在他身后,闭紧嘴巴做了个乖巧的哑巴。她毕竟是头一次出东海,又跑了那么远来了北地,心里自然是欢喜的紧。一路上,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左看看右悄悄,非常成功的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乡巴佬。可惜城郊这边没什么闹腾集市,她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也没嗅到城里那股热闹劲儿,只能兴趣平平的缩了脖子。
领路的是个粗布衣的姑娘,年岁不大,脸上透着一股久病的蜡黄。她明显有些拘谨,浑身上下绷得像张弓,同周千离答话也是战战兢兢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压根儿不像个埋伏在盛安的探子。
周千离觉得有些奇怪,便刻意留了心,等到走到人少的地方,才缓缓开口,“姑娘为何如此紧张?”
他这怀疑的意味毫不收敛,那粗布衣的姑娘立马就紧张的抖个不停,她有些害怕的缩着脖子,用蚊子似的声音说:“主家是不让死探同客人讲话的。”
周千离愣了下,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所谓死探便是巡机涧中一生只探一次的暗探,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暗探,只是寻常百姓,自然也没什么大的探听技巧。这些人往往身世可怜,大多同熹朝的某位官宦有着血海深仇。他们卧薪尝胆于市井多年,扮演着普通人的角色,把仇恨存在肚子里,一遍又一遍的舔舐。等到真的利刃出鞘的那日,便是有去无回,而为他们陪葬的将是与他们隔着血海深仇的家伙。这样的死探,平日里就是最最普通的百姓,也确实不该同微朝来的上官多接触。
这粗布衣的姑娘把他们带进一间小院,这院子不大,颇为清净,白雪落在院中的松树之上白茫茫的一片,到是有几分雅致。这间院子的布置很是考究,在这篇城郊的百姓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正是这份格格不入,只会叫人以为这是富贵人家在乡下点置的清雅院子,供人修养的,反而不显得扎眼了。
粗布衣的姑娘搓了搓身上破旧的围裙,小声道:“我就住在前面的屋子里,那个屋顶塌了一半的就是我家。主家说了,二位若是碰上什么急事,可以先找我。”
说完她就像个寻常农妇一样低着头,一声不响的走了。
秦烟敛去妖气,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盛安城城中确实繁华,远远瞧着那高大的宫殿,他都可以想象里面的帝王王孙是多么庄严富贵。可是城郊又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好像所有的富贵与繁华都被城中给吸食殆尽,城郊这边是一片死寂。没有吆喝的商贩,更没有小夫妻的欢声笑语,所有的百姓都深低着头,双目没什么神采,就这么空洞的在路上行走。
她自己自顾自的想了许久,依旧没搞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还是疑惑的抬着头,望向正在一边扫雪的周千离,“为何盛安的差距那么大?”
周千离一本正经的扫着雪,那副翩翩君子的样子没有被粗活隐去,到是透出了几分出世的意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盛安内城都是王孙贵胄,再外面一些也是一些商贾巨富。这些人把盛安打造成了北地最繁华的都城,可有人富贵,就有人贫。他们需要很多很多的苦力,为他们兴办宴会,为各个商铺运送商品,而那些本来的平头百姓和小商贩就不得不成为了苦力。你别看刚才街上那么热闹,那些路边的小贩都是有主的,摊子都是背后的老板盘下来的。他们不是小贩,是府里管钱财进账的家丁。”
秦烟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些人满脸污垢,双目无神的样子,莫名有些不忍,“熹皇不管吗?这不是压榨百姓吗?”
周千离微微勾了下嘴角,吐出的话却极为刻薄,“压榨?这熹朝的安定是军将拼来的,商贾握着财产收益,而那些官员则是在四处博弈。说白了,这熹朝的安稳都是这些人挣下的,他们不能压榨吗?秦姑娘。有些事情你不懂,这整个熹朝王权军权商权鼎力,相互制衡,而那些寻常的百姓,既然无法在此中立足,又不去种田农耕,自然就是能充作苦力了。”
况且飞琅将军失踪,剩余的势力都打算瓜分这坛美酒,谁会管今日死了多少百姓?极尽的繁华背后,也是最可怖的消亡。
后面两句话他没说出来,全部压回了心中,化为一声浅浅的叹息。
秦烟睁了睁眼睛,有些懵懂,“那微朝呢?是不是说明而今南北之势,微朝更优?”
周千离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的......虽说微朝看着百姓富足安和,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戚干政,卫后和她的母家控制了大半朝政,陛下四处受制。于外,微朝虽有羁妖司灵法强劲,但是兵力不足,更本无法同飞琅将军的平沙落雁,狼啸清雪相抗衡。”
这样的平衡,摇摇欲坠,却在几十年的光阴之中维持了可笑的和平。可大家心里都清楚,撩起那朦胧的薄纱,只会看见尸横遍野的未来。秦烟有些不解的皱着眉,没再继问下去。
另一边蔺惘然和公孙琰扛着季琅连夜狂奔,总算在第二日清晨赶到了白骨岗外的小镇上。独孤去闲财大气粗,化名为孤去闲直接包下了以作客栈。蔺惘然他们不想惊动别人,便悄无声息的从外窗翻了进去。
屋子里的烛火都点着,独孤去闲坐在书案旁,似乎在看什么公文,八成是一些熹朝的内事,他们不便过问。独孤去闲一手撑着额头,手指不自主的揉着太阳穴,眉间起一个了“川”字,看起来有些憔悴。蔺惘然他们动作不算小,可他偏是怔愣了片刻才有些恍惚的走近床榻去看上面的人。
季琅整个人都被裹在公孙琰的外衣里,那件本来仙气飘飘的外衫被鲜血染红,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如今一下子刺进独孤去闲的眼底,一瞬就把他的眼眶熬了个通红。独孤去闲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堪堪扶住塌边的床框才稳住身形。他眼底只有一个人,而那填满他整个瞳孔的人软软的缩在血淋淋的外衣之中,整个人几乎都瘦脱了形。因为许久不曾打理,苍白的下颚上有一层青色的胡渣,显得整个人都很憔悴。那人眼底有散不开黑意,好似失踪的这段时间从未合眼休息。
孤独去闲深吸了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滚不下的情绪,抖着手一点点掀开了那件被血色浸染的外衫。映入眼帘的交错密布的红痕,皮开肉绽得伤口到处都是,有些已经结痂发脓,而有些竟然丝丝地渗着黑气,已然是入了妖毒。这些刺骨的伤痕化成了一刀又一刀,狠狠地扎在他本已经麻木的心脏上,顿时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他一点点往下看,每看到一条伤疤,一摊血迹,心中便凉上一寸,到最后整个人好似被包裹在寒冰之中。手脚似乎已经冻得麻木,喉头上下翻动许久,却是挤不出半句话语。他整个人呆在原地,眼眶红的似是要滴血。下一刻,他似是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床沿边,将脸埋在手心之中,掩去了越发红的双眸。
他第一次明白,当悲伤到了极致,愤怒到了极致,其实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他眼前一片白光,脑子混混沌沌回忆着那人骑马时的意气风发,而身体却是无法跟上神魂的游离。它可怜兮兮地被留在了原地,只能苍白又无力的显示着人的情绪。
“他……他还好吗?”
半天独孤去闲才颤抖的挤出了一些声音。
公孙琰坐后面的木椅上,他没笑,一双浅色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几乎是木然的看着独孤去闲。蔺惘然背着身,十指搅着手心,身子竟也有些难以抑制地抖动。公孙琰无法,只能轻轻握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揉开她的手心,抹平手心中被掐出地一道又一道浅印。没有人知道季琅经历了什么,他们只能凭着那人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略略的猜个大概。可即使只是模模糊糊的摸到那浅浅的一脚,已经让人心神大乱,那背后难以想象地折辱与伤害只叫人恐惧得难以呼吸。可这种时候,总有人要做那个铁石心肠的坏人。
公孙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角,哑声道,“独孤相,事有蹊跷,你不能倒。”
独孤去闲愣了很久,把他这短短的一句话放在心里掰开揉碎又拼贴了无数遍,才有些艰难的把它听了进去。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有些疲惫地从床沿上站起来,只一秒,就恢复成了那个冷血无情的独孤少宰。
独孤去闲:“他们大费周折将季琅困在白骨岗,却又不杀他,这不是西境地作风。熹朝朝中定然有人卷在里面,这人对季琅深恶痛绝,唯有折辱,才能满足他心里那点腌渍人的**。”
他声音很哑,压得低低的,有些轻微的发抖,越到后面越是夹杂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可他极善掩饰,轻轻眨了眨眼,便敛去了方才脸上的恨意。
“季琅出事,我如失一臂,与熹皇相互制衡的情况便会失衡。不仅如此,军将也会受很大打击。如此一来王权与商权便会提升。熹朝三分鼎力地状况一破,加上西境失守,熹微二朝平衡也会打破。届时,天下局自是变幻莫测。”
公孙琰微微点了点头,“不瞒独孤相,西境蛮妖与你们熹朝中人合作,谋害季琅。而魔教黑瞎院又与西境有着密切的合作,曾经试图摧毁微朝运河,还曾大闹龙王谷,意图夺取龙骨鞭,黑瞎院还曾经联系过断樱师太,意欲削弱江湖势力。独孤相,有人在下一盘囊括天下的大棋。”
削弱微朝,削弱武林,砍断独孤去闲的一臂……此人连动着西境蛮妖,妖族在明他在后操盘,而西境妖族亦是借着黑瞎院的势力不动声色的搅动天下大局。
独孤去闲脸色沉重了许多,低声道:“此人必定是朝中忠臣,既与妖族联手,又布出这么一盘大棋,必定不是凡俗之辈。”
公孙琰点点头,浅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独孤去闲,就算外袍已褪,有些衣衫不整的狼狈,仍旧挡不住不那人清风过境的独特气质,“如今我们唯有合作一同寻出这幕后之人才有办法跳出这棋局。独孤相,你有野心谋求帝王之位,而我不愿见微朝衰落血流漂杵。我们都想维持这南北之间微妙的平衡,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你已知道我有压制蚀心珠的能力,自然清楚我能帮你挡着妖物,助你拔出那根埋在熹朝中的暗钉子。到时候你要当皇也好,做个摄政王也罢,我只希望平衡不破。这便是我最大的诚意。”
这人惯常是嘻嘻哈哈的,一身冷骨偏被他打磨地满怀笑意。好像天压下来,这人都能满不在乎地寻块地方睡大觉。唯有亲近之人,才能撕开他风流公子的外衣,看见里面那颗柔软宽和的心。看见他对于鲜血的不忍,和对百姓流离的不舍。可今日,这人似乎又再一次狠狠地剖开了一层伪装,露出里面地杀伐果断来。终是帝王家的人,对于权术算计烂熟于心,可这个人却是带着一颗柔软至极的心肠行着雷霆之行。那么坦坦荡荡,那么干干净净,就算手心里握着权利的交易与筹码还是能直挺挺地立在那,说着不愧天地。
蔺惘然心里颤了颤,所谓仙鹤之子,凤凰首徒,本该这样,也确实是这般的独一无二。
(作者bb:好啦暗线基本上串在一起来,就等看究竟谁那么能耐在下这盘大棋啦!!!我感觉其实蛮好猜的。当然还有卫后那条线啦,她也会去敲打的,会在后面说清楚。男主其实是矛盾体,展现了矛盾的魅力,一方面他心肠很软一方面又很硬。其实最后的一段说他助独孤去闲登帝位,独孤去闲保两国相安无事,其实是有漏洞的。天下不合是没办法真的定的,男主当然知道,可是他在一点点改变,他相信独孤去闲是枭雄,一诺也值千金,所以用这份相信在做着自己的努力。女主是侠,但男主并不全是侠气,心思更重,大概是这样吧。诶,其实独孤一统天下也挺好的,但是季琅是他的软肋了,这条狠心的帝王路已经不适合他了。嗨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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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十章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