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月 第9章 第八章

不会吧......离得这么近吗?

四指攥在手心里，葛玥朝公主招手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隔壁亭子里，身穿一袭黑色的徐江遥，正靠在黑色檀木椅上。

衣服的胸口处绣着一朵不大不小白莲，还围着一圈金边。

他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处，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轻轻地捏着雕篆着红梅的白色陶瓷茶杯，微微晃着。

在她看过去的同时，徐江遥也正往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恰好撞上。

“走!”公主不容葛玥作出反应，拉起她来，朝徐江遥的位子快步走去。

于是，待葛玥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徐江遥对面，宫女还贴心地将茶杯茶壶拎了过来。

葛玥低头玩着手指头，眼睛盯着桌子底下正爬行的虫子。

气氛好不对劲。

公主端起宫女倒好的茶，微微抬眼，而后划过一丝狡黠:

“本公主带了朋友来，你不介意吧?”

徐江遥微扬眉，随意抬了下手，不咸不淡地说:“随公主高兴。”

而后他端起起桌上的白色瓷杯，仰起头喝了口。

他好像真的没多大介意。

几乎是立刻的，公主展开了笑颜，偏过头冲葛玥挤了挤眼。

葛玥一愣，眼睛不由得瞪大，直直地看向公主。

公主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快停下!

公主可不管葛玥的意思，一挑眉毛，递了一个极为自信的眼神，而后转过头去，继续跟徐江遥聊:

“徐江遥，你说咱们三个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怎么感觉还和以前一样啊? 像没分开过一样。”

闻言，葛玥皱起了眉心，抿直抿线。

怎么可能没变?

没变的大概只有公主你吧。

同一时间，徐江遥转头看向马场中央，冷冷淡淡地说:

“没变的是公主和公主跟葛四小姐的情谊，但是徐某跟往日里确有不同了。至于其他人......”

他顿了下，继续说，“徐某不清楚，也并不关心。”

此言一出，公主也没再说话，咽了咽口水，偏头跟葛玥对视了一眼。

葛玥在下面伸出手，悄悄地揪了揪公主的衣袖，微微摇头。

公主脸色铁青，任凭葛玥拉着袖子，樱桃似的红唇陷入嘴里一部分，眼神里逐渐地浮出一丝倔犟。

八年前那场冤假错案，给三个人造成的裂痕太大了。

她理解徐江遥，玥儿亦是。所以玥儿在他面前连平日里的一点威风都耍不出来了。

可是，他们三个人从前是那样的好……

更何况，玥儿跟徐江遥还有一层建安城里名满皆知的关系，若不是因为这场变故，大概他们现下早已成亲，孩子都能跑来宫里喊她干娘了。

公主猛地挣脱掉葛玥的手，抬头看向徐江遥，目光灼灼:

“可你以前以前那么喜欢玥儿，待她那样好，连本公主都羡慕不已，难道那些都是假的? 都是那么轻易能忘掉的吗?”

“公主!”葛玥脸都吓白了，连忙看向徐江遥，对方脸色同样铁青，感觉下一刻就要骂人。

生气了，他生气了!

周围，也有已经有不少人往她们这看了过来。

茶桌上的气压明显低下来了，徐江遥一言不发，侧目冷冷地看向她。

但是意外地，徐江遥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抬起手臂，缓缓地喝了一口黑茶，放下:

“公主，往事已矣。切不要再跟徐某提起此事。”

往事已矣。葛玥咽了咽口水，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当真是往事已矣。

公主还想再发作，可见徐江遥缓缓放下茶杯，她又闭上了嘴。

徐江遥的余光中，皇上正偏着头朝这个方向，同皇后热切地交谈。他手指微动，手掌自然平地手自然搁在桌面:

“因着葛四小姐如今心中念及的前缘应当是九皇子殿下，而并非徐某。”

公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徐江遥眼眸垂落，继续道:“徐某只是一介武夫，只会在风沙雪雨里打架，不能与德高望重的九皇子相较。”

他抬起头，目光移到葛玥身上，眼波流转:“最重要的是，葛四小姐心中已经有过九殿下了，那是绝不会再看上徐某的，徐某能跟葛四小姐做个寻常的友人便已知足。”

葛玥怔愣着看着他，眼睫轻轻地颤动，喉咙里一片苦味。

公主的唇咬得发紫，双拳狠狠地压着大腿。

父皇与葛大人皆有有愧于他，所以即便她是公主，现在也不能拿此身份压徐江遥，有损于皇家颜面。

手掌猛地抬起拍了下桌子，公主迅速站起来拉起葛玥，丢下一句“谁稀罕。”拉着葛玥便走了。

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后，葛玥用手挡在嘴边，小声地说:“别生气了，公主。我能理解他。”

公主长吐了一口气，继而又扬起和煦轻松的笑颜，转头对葛玥说:“本公主才没空气他呢! 倒是你，可千万别把他说得话记在心里。我看他现如今是因旁人都在瞧着，拉不下去脸承认对你还有感情，别在意哦。”

葛玥怔愣了一下，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公主笑了笑，目光偏了偏，瞥了一眼徐江遥，脸色迅速垮掉，轻轻“哼”了声。

葛玥:“.......”

还说没生气。

不过，公主说的对，徐江遥的确是因旁人在场，方才才那样说的。

不然的话，他的手只会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然后对她说——你怎么还不去死!

什么友人什么自贬，都是他说给旁人听的。

“方贵妃到——”在她出神的时候，身后的突然响起公公的一声震四方的通报声。

接着，一道轻巧的脚步声和娇柔的笑声更明显了些。与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桂花香。

夹杂着空气里其它种的花香的味道，传到鼻尖，甜得人发腻，像跌进桂花缸里。

“皇上~臣妾来迟了。”一袭粉色华服的女人走进亭子。

在场所有的宫婢整齐划一地蹲了身子，齐声喊道:“参见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吉祥。”公主起身右手扶在左肩，微俯身。

方贵妃身材细长，骨头却很软，像蛇一样转过身来，媚劲儿十足:“长宁也来了。”

声音像带了勾魂的东西，让人忍不住心尖一颤。

还有她的那双眼睛，深色的眼角微微上勾着，睫毛密密麻麻，又黑又长，眸子里好似带了若水三千，眸光细润无波，像是一朵沾了水的桃花。

而她那副远山眉一看就是用极好的螺子黛画出的，既深又浓，轮廓像一座微凸出的山峰，将皮肤衬得尤为白皙。

平日里显然是过得极好的。

葛玥一时看得出神，礼都忘了行，心想这世上还有如此美人?

方贵妃翘着中间那根细长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黑发间金簪上的莹白色的珍珠，忽而眼眸一抬，眼底一沉，如暗夜桃花般，看向葛玥。

葛玥瞬间回过神来，慢一步地微蹲下身子，问候道:”贵、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没教养的丫头。”方贵妃竖起嘴，嘟囔了句，放下手，然后甩头，头上的流珠互相碰撞着，朝皇上在方向走去。

“皇上~臣妾梳妆打扮花费了些时辰，不小心才迟了，皇上不会怪罪臣妾吧?”

方贵妃攀上皇帝的肩，顺势坐在他的怀里，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一下一下地蹭着。

葛玥简直要惊掉下巴，连忙去看皇后。妃子可以旁若无人成这样吗?

果然，皇后此刻整个人后背都绷直了，站在她旁边儿的宫女低着头，喉咙直滑动。

皇后生气了。

“皇上，今日各世家贵族可都在场。”皇后目视前方，冷冷地告诫。

闻言，皇上脸上的笑容渐敛，拇指在方贵妃脸上摩挲了下，滑落下来，拿起桌上晶莹剔透的翡翠珠串盘:

“先起来吧。”

“皇上~”方贵妃不愿意，又往皇上怀里钻了钻，两条腿在空中一摆一回的。

“皇后说的在理，这么多贵家世族在场，你还装没听见吗?”

闻言，方贵妃的脸潮红一片，惊慌失措地从皇帝腿上滑下来，双手抓着皇上的衣摆，紧紧贴着他跪下，声泪俱下: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习惯了，还以为这事是在凤鸾宫，求皇上赎罪……”

皇后“哼”了声，阴阳怪气地说:“皇上平日里宠惯了这方妹妹，倒是让她越发不懂规矩了，臣妾平日里都快管不动她了。”

皇上不声不响，盘着手里的珠串，忽然转头看向皇后，严肃地自我反省:“是朕考虑不周，让皇后为难了。”

皇后未说话。皇上又盘了会儿珠子。在场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样吧，”皇上将珠串放在桌上，手掌撑着膝盖，看着皇后道，“今日回去后，让方贵妃抄诵后宫宫规可好? 可能消气?”

皇后也不再得理不饶人，微俯了俯身子，声音也软了回来:“皇上都这样说了，臣妾还能说什么。就按皇上说的做吧。”

“甚好。”皇上黄豆大小的眼睛亮了俩个，开心地从桌子上重新拿回翡翠珠串，套在四指上，飞快地地盘着。然后看也不看，对贴在腿边的方贵妃无情地道:“坐后面去。”

“皇上——”方贵妃眼眶红透了，皇上也不理她。一旁的公公也已经将方贵妃的座子搬到后座去了。

方贵妃擦了泪，微微晃着站起身，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地挪到了后面坐下。

“皇上您看，那吴家的大公子打得可真是不错。”还没等方贵妃坐稳，空气里便传来皇后的声音。

葛玥微微靠后，偷瞄了一眼公主旁边桌子后的方贵妃。

很生气吧? 还好没嫁给那九皇子，不然她现在也是个怨妇。

“长宁如何会跟一个没规没矩的丫头坐在一处?”隔着一小块距离，方贵妃看着公主，阴阳怪气地说。

声音的转调，比那崎岖的山路还要九曲十八弯了些。

闻言，公主和葛玥皆是一愣，本是目视前方的两人，一同转头，看向右边的方贵妃。

公主又扭头看了眼身边的葛玥，眼中逐渐浮腾起了怒色，然后坐直身子，转头对方贵妃说:“玥儿是安凝的朋友，请贵妃娘娘慎言!”

“哦?”方贵妃的手绢捏在两根手指头之间，掩住嘴巴，“公主怎么会和这么没教养的丫头做朋友? 不怕被带歪了吗?”

“你.......”公主如鲠在喉，脸颊像燃烧中的火一样红，瞪着方贵妃。

马球场里，比赛如日中天，马蹄踏草的声音和呼喊声大而嘈杂，皇后和皇上正专心欣赏着精彩的球赛。

葛玥拽了拽公主的袖子，但公主直接挣开，手臂抬上桌子，目不转睛地瞪着方贵妃:

“玥儿是葛大人的女儿，亦是忠良莫家之后，请贵妃娘娘不要造次!”

“哦~是她啊。太后娘娘之前许配给九皇子的嫡夫人。”方贵妃拖着长调，粉唇张了张，持起搁在桌上的薄扇，轻轻地摇着，“看没教养也没什么问题，只要家世显赫就行了，也能嫁到皇家来。”

方贵妃的目光移到葛玥身上:

“现在莫非是因为攀不起九皇子了，便要牢牢抓住公主这颗救命稻草?”

葛玥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这么羞辱，浑身发凉，牙齿紧咬。

这方贵妃是将对皇后的气，全部撒到她身上了。可现下虽然皇上表面上看着是宠着皇后，但是从刚才他们的交谈中能看出，平日里肯定还是方贵妃更得圣宠。

连皇后都得忍着。

所以现在得罪了方贵妃，肯定很不划算。

葛玥眼睛滴溜转了一下，拉住要站起身理论的公主，轻柔地冲方贵妃笑了笑:

“贵妃娘娘说的是。玥儿自小在几个皇子和公主的陪伴下长大，承受了不少恩惠，这份情谊在玥儿的心中永久留存，难以忘怀。

加上家父常说玥儿性格调皮、不够乖巧懂事，而几位皇子和公主的德行高尚，善良正直，玥儿自然要牢牢抓紧他们，希望能受到他们的熏陶，早日成为一个对家国有用的人。”

说完，只见公主微张了张嘴巴，眼露惊诧，仿佛在说:你是谁?

余光中，方贵妃手中的扇子停在空中，葛玥看过去，只见方贵妃盛气凌人，微低着头，眼珠子抵在眼眶最上方，后背像燃着一团红黄色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