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救,让自己尽快走出来才是。”徐江遥沉沉地说。他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女子,湿漉漉的黑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脖颈,白衣早已湿透。
葛玥摇了摇头,走不出来了。
她拿出一块小小的灰布沙包,上面的针线密密麻麻,错整不齐地缝补过好几次。默默放在地上。
这是她们小时候最爱玩的玩具。
“公主,玥儿将沙包还你,你可愿意回来陪陪玥儿?” 葛玥瞧着那沙包被雨浇湿变成深色,“玥儿再也不抢你的东西了,你来抢玥儿的好吗?玥儿什么都给你......”
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公主的笑脸和她对自己的好。
公主,没有你,玥儿该怎么办?
身后的人一直没走,也没说话,仿佛一个撑伞的架子。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小了一点,殿门外也传来急匆匆的兵靴磨地的声音。
一帮穿黑色铠甲的官兵气势汹汹地踏入宜阳殿,为首的人看见徐将军后,给身后几个人递了眼色,而后立马出来两个人,跑到葛玥身边,想钳制住她,却被徐江遥两脚踢开。“何事?” 他的声音比这雨水还透着寒凉。
葛玥视线仍空洞地落在沙包上。
摔在地上官兵很委屈,捂着胸口看向老大。黑甲兵老大一看徐将军脾气不对,彻底敛去了嚣张的气焰,跑到徐江遥面前作揖:“是这样的,徐将军,皇上有令,命我等捉拿葛姑娘,前去乾坤殿问审。”
“问审?”
从徐江遥的语气中,黑甲老大听出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于是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很有眼力见儿的回道:“事关公主的事,皇上要见所有昨晚跟公主相聚用餐的人,包括宋家两兄妹,也已经被捉拿。”
-
乾坤殿,满堂人皆是哀伤。太后,皇后,皇上位坐于高座,底下两边是长长几排头磕在地板上的宫女和太监。
殿内中央,跪着颤颤巍巍的宋家兄妹和一个棕色衣服,年纪略大的嬷嬷,以及四个昨日看守城门的侍卫。葛玥被黑甲兵带进来后,就被丢在了他们身边。
跟着一同来的徐江遥作了个揖后,自觉走到一边站着。
皇上摩挲着搁在桌上的翡翠珠串,对那其中的嬷嬷说:“是你把出宫的令牌给的长宁?”
嬷嬷一听,情绪崩溃,身子一起一伏地磕着头,连连求饶。皇上没有可怜她,摆摆手,就从殿门口走上来一个手持长剑的侍卫,提起剑,一剑抹了嬷嬷的脖子。
瞬息之间,嬷嬷举在胸前的双手,停止了颤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血像溪水一样从口中流了出来。
宋家兄妹立刻抱紧了彼此,后面四个看城门的侍卫吓得将自己脑袋紧紧压在地上。
只有葛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瘫跪在地,眼神空洞。
徐江遥不由地担心地看她一眼。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在这一刻浮出了答案。他不想她死,从来都不想,但是对葛家的仇恨,对她的仇恨依旧在。
嬷嬷的尸体被拖出去,皇上转而看向四个侍卫:“你们为何敢放公主出宫?前朝的细作?”
“皇上,饶命啊,皇上,公主说她有要紧是要去葛府找葛四姑娘,小的们怕耽误公主的要事,所以......”
皇上将珠串一扔,怒声道:“两个女子,能有何要紧事!”翠绿的珠子从大殿的台阶上滚落:,噼里啪啦,乱了一地。“ 来人啊,拉下去,即刻将他们处死。”皇上道。
前面的几个宫婢小卒人处置的又快又狠。当轮到了宋家兄妹,皇上犹豫了片刻,抬眼瞧着他们:“是谁?约的公主出宫?”
宋家兄妹颤颤巍巍,嘴唇发抖,但都没说话。
“不说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闻言,皇后红着眼眶发话了:“皇上难不成还想放过他们?害死凝儿的人?”皇上冷着脸,没理她,静静地瞧着底下三个人。
“皇上,是臣女请公主出的宫。跟宋家两兄妹都没有关系。”忽然,一直没任何反应的葛玥突然开口。她无视宋家两兄妹以及徐江遥热切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大殿之上的皇上,抬手相叠,举于眉前,弯下腰身,道:“请皇上赐臣女一死。”
满堂皆惊。
太后闭目不看,眼泪夺眶而出。莫将军与她乃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情缘颇深,对他唯一的后代下死罪,太后于心不忍,但事关安凝,她也可怜自己的嫡孙女儿。
皇后用手绢擦着眼泪,哭着大骂一句:”丧门星!”
葛玥面无表情,默认了这个事实。她咽了咽口水,偏头淡淡地看向徐江瑶。徐江遥一愣,那表情好似在跟他说:我现在就把命还给你们。
“皇上!”徐江遥上前一步,在葛玥身边躬身行礼,“此事真当是查处的是那帮余孽,并非是其他无辜的人。”
“徐江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皇上大怒,拿起桌上的一沓折子朝下面扔了过去。
徐江遥一动不动,硬棒棒折子擦着他的下颌过去,然后掉在地上。直接把离得最近的一个太监吓得晕了过去。
葛玥张了张嘴,眼神讶异。怎么会有人敢这么对皇上说话的?
“不要以为朕欠你们徐家一遭,就代表你可以这么对朕说话,你若是敢以下犯上,朕不管往事,照罚不误!”
旧伤口被划开,红色的血一点一点的顺着他的下颌,流到脖颈处。最终没入黑色衣领。徐江遥扔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皇上,臣只是谏言,希望皇上不要让旁人再走了徐家的老路。”
皇上沉默,胸膛一起一伏的。
“臣认为葛四姑娘是因为公主的离去,一时难以接受,失了活着的念想,方才才口不择言地乱认罪。臣与公主自小认识,对以公主的性格颇为了解,公主是个喜欢热闹和朋友的人,大概是因这几日在宫中待的有些烦闷,想见宫外的朋友,才贸然出了宫,而宋家兄妹与葛四姑娘她们几人事先并不知晓此事,所以也根本不存在葛四姑娘或者是宋家兄妹邀约公主的情况。还请皇上明察。”
***
两日后,刑部石牢里,葛玥被单独关在最靠边儿的一间。黑漆漆的,连看清五掌都费劲。忽地,亮光透过白色的布帘,洒进黑暗一点。是那两个官兵回来了。只听他们坐在隔壁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聊天。
“今日这伙食怎么这么好啊?竟有红烧肉!”
“又有人需要咱们照看着呗。哈哈哈哈,待会儿记得对......好点儿哈,何副将亲自过来打点的。”
另一个人爆了句粗话,似乎很震惊、很没想到。
“不过,她应该是必死无疑了吧? 就算有徐将军作保,可害死的毕竟是公主啊?”
“是啊,徐将军也是,明明知道皇上只是不想得罪宋家,又想给自己找个泄火筒撒气,他硬是敢当面怼皇上,说皇上不公,把自己也扯在里面了。这要说他对葛四姑娘没点儿私心,老子可不信。”
“话说,这葛姑娘不是跟公主和徐将军一起长大的吗?多少有点情谊吧。”
“你懂个屁,徐葛两家血海深仇,你........”解释了一大堆后,另一个人才长长地“噢”了声。
“这么说,葛姑娘真是个扫把星,把两个朋友都害得那么惨。”
“嘘——”
“怕什么,反正她也必死无疑了。”
靠着冰冷的石壁,望着黯淡光线下,地上极其杂乱的茅草,葛玥莫名地浮出一丝苦笑。她这个扫把星,确实该死了。
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她好像听到了钥匙在石锁里转动的声音,须臾之后,她猛地惊醒!
摸着扎手的茅草爬起来,葛玥瞧见两个黑色的身影走进来,烛光跟随着后面那个人移动,她的眼睛还不太适应光芒,抬手遮住,只看到两个人的黑靴和衣尾。
是刑部的黑甲兵。
前面没拿灯的那人蹲下身,将她的手铐脚铐都解开,而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茅草:“起来,你可以出去了。”
“是去刑场吗?”葛玥也拍掉自己囚服上的茅草,低头问。她想干干净净地走。
两个黑甲兵对视一眼,没拿灯的那人说:“何副将说,如果你很情绪很低落的话,让我转告你一句——年纪轻轻的,不要总这么悲观。”
葛玥:“……”
后面拿灯的黑甲兵又道:“还说让你赶紧出去,说是——某人见不到你,根本睡不着觉。”
两个黑甲兵也很无奈,他们身为刑部的人,还不得不替老对头卫廷司的人传话,还要被一对情人的恩爱秀一脸。但结果是,他们还传得很乐意,很心甘情愿。
感觉自己有点儿分裂了呢.......
可是谁让徐江遥给他们红烧肉吃呢,嗯,合作愉快。
离开的时候,两个黑甲兵还前后拥着地跟葛玥道歉,说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葛玥心想:既然是何风来打点的他们,想必背后是徐江遥在帮她。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恨自己,可偏偏一直都在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