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满蜡油的烛灯被砸到奥尔菲斯身上,熊熊烈火转瞬肆意蔓延;这时候爱丽丝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只能一把抱起她,往远离明火的方向跑。
随着高大的衣帽架轰然倒塌,我这才发现慌乱中的我们跑进了死路,退路已经被火势封锁,前面却只有上了锁的窗户,这个吸血鬼的住宅一向很封闭。
手上没有钥匙,身边也没有趁手工具,哪怕吸血鬼的力量是能撞碎玻璃的,我也不敢贸然行动,因为我拿不准它会不会碎裂得毫无章法,以至于碎片将肉/体扎得遍体鳞伤……烈火的灼人之息已经近在咫尺了,爱丽丝抓着我的手在发抖,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急躁中我的余光晃过一个耀眼的亮斑,我抬起手,发现是无名指上的钻戒反射了火光。
钻石……钻石————
我抬起手狠狠地用钻石在玻璃上划出几道深痕,便把爱丽丝护在怀里,心一横猛地朝窗户撞过去。
与碎片一起落地后,回头我看见房屋已经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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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隐藏自己永生的秘密,多年以来,奥尔菲斯都会不停地更换姓名和住址,让自己永远在人类世界维持年轻的身份。一并更换的还有他的笔名:他有超越人类寿命的阅历,还有跨越时代的“缪斯”,于是他永远能成为备受瞩目的青年作家。
————钟情于各色文学的人们怎么也猜不透,让人胆战心惊的午夜怪谈出自他,让人冥思苦想的奇闻异案出自他,让人扼腕叹息的痴男怨女出自他,让人潸然泪下的人间至苦还是出自他。
人们只知道文学界又冉冉升起了一枚夺目的新星,并且这个青年才俊(表面上)的刻画之功是如此的卓尔不群,深谙各种人心向背之道,而性情又与那些青史留名者一样与众不同:除非碰上机会,否则是找不到他的。
正是这种神秘使其蒙上了一层浪漫面纱,让人们以不同的笔名提起那个人时,皆会不约而同露出心驰神往的微笑,此般境遇似乎是永恒的。
永恒在这一夜结束了。
城市冷僻处的一户独栋住宅失火,火势扑灭后,人们才得以进入面目全非的房屋里面搜寻————从一枚业已无光的结婚对戒上,我得以凭配偶的身份辨认出:他们毛骨悚然地从灰烬里刨出来的那具焦黑尸体,便是那个跌宕风流的男人留下的最后痕迹。
爱丽丝如她所言地使他永远被放进了棺材,他的墓碑上刻的假名。
才华横溢梦寐求,不抵死后万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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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中微风料峭,寡妇的黑纱在飘荡,月亮悬在泛白的半空,像是人们忘记关掉了的一盏灯:和我的心一样没有着落。
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顺从奥尔菲斯的指令,跟随他辗转一个又一个城市,就象被告接受了判决,以至于命运之手将选择的权力送还时,我却茫然无措,仿佛消受不了这种自由。
“妈妈。”爱丽丝呼唤我,“实在迷茫的话,我们去欧洲吧。”
她接着说:“我之前查过很多资料书,虽然多半是想象出来的,比如鬼怪、女巫、巫术、吸血鬼……但是无一例外都说,发源地在欧洲大陆上。你告诉过我,‘存在会决定思维’,所以我想,人们这么写应该不全是荒诞不经的,大西洋那一边也许有我们的同类、我们的起源。”
就这样,外表童稚、内心业已成熟的爱丽丝为我做出了选择,人们只道是那对失去了顶梁柱的孤儿寡母不忍再驻留这个伤心地,匆忙踏上了投奔故乡的旅途。
登船的时候由船员搬运了大部分行李,但我还是自己拎了一只箱子,里面是爱丽丝的藏书:它并不灵活,一路上难免磕磕碰碰。
就在我弯腰想把笨重的大箱子扶稳时,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放在了箱体上。
很显然,这手套不是工作人员穿戴的,而属于头等舱的乘客。
“谢谢……”我抬头看这个帮忙的热心人,正要说自己一人足矣,却因一瞬间的错愕而噤声了。
看见他的一刹那,我立马想起了多年以前初见奥尔菲斯的夜晚,差点产生一切又将重演如昨的幻念。
这个男人是英国人,长久的西方生活已经让我不再对各国人脸盲:他禁欲复礼的衣装,矜贵克己的神色,都是此刻巅峰之上的英帝国所推崇的绅士品味,那苍白的皮肤更是将他与劳动阶级区分开来。
————可是我感觉,他和我存在相似的东西,那便是我们皆是吸血鬼。
“女士。”见我神态僵硬地盯着他,男人略微欠身,“我的荣幸,请问需要将行李搬到何处?”
我拿不准是否要说开身份,只能迂回套话:“为何要帮助我?我其实一个人完全可以了。”
“碰巧看见女士在孤身一人搬动行李,视若无睹并非绅士的修养。”男人打量性质的眼神落在了我这身黑衣上,然后是我帽沿下的脸,“……而且,都是异乡人。”
“感谢您的好心,但是我不便于接受任何男人的帮助。”我低下头,不让他多看我。
男人还想说什么,但正巧提前去舱房安顿的爱丽丝折返回来,我借口陪伴女儿,结束了这次相遇。
————这个时候我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相逢将成为我的一生难以承受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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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怀疑那个男人是同类?”
房门一关,我与爱丽丝谈起了方才的感觉。
“我也不明白,我没有遇到过陌生同类,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类似于‘感应’的东西。”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堪称经典英伦绅士的男人,毫无疑问,他容貌英俊,身材修长,口音能听出来受过良好教育————这样的存在对人类绝对很有吸引力,何况他皮肤苍白。
但单看肤色说明不了什么,吸血鬼的确皮肤都呈现出冷白色,然而也不至于使人类一眼就觉得非我族类。
爱丽丝若有所思:“我们此行虽然是为了找到同类,了解更多关于吸血鬼的知识,但正如妈妈说过的‘黑暗森林’一样,除非确保对方无害,否则我们势必要藏好自己。”
我点点头:“我会留意他的。”
我这么说的时候,前往欧洲的轮船已经启航,属于北美的海港灯光变得越来越小,愈来愈微弱,直到在轮船后面变成了一线苍白的磷光。
这艘轮船名唤“圣玛丽亚”号,时下一等一奢华的越洋游轮,甲板上的旅客熙熙攘攘,谈论着对此行之后的憧憬;而奢华的船舱中,舞会持续到很晚。
在海风梭巡的走廊上,能听到最时髦的舞曲在空气中萦绕。
正牵着爱丽丝熟悉船上结构的我走到拐角处,却发现前方有一对恋人在栏杆边接吻,于是我们改变方向,不欲打扰。
这一转身,却冷不丁看见阴影里的男人噙着熟悉的微笑。
若不是吸血鬼的眼睛生来适应黑暗,我们很可能就忽略了他的存在,如同掠略过一片风似的略过他。
他上前一步:“二位晚上好。”
“晚上好,先生。”爱丽丝用孩子天真好奇的态度率先发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写生。”他回答说,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我。
我看见上面是一幅笔触精湛的写生素描,记录了一对眷侣拥吻的画面,角落里有作者署名:杰克·柯斯米斯基。
“非常浪漫的作品。”我将素描归还,“只是在这里创作,会不会光线不太好?”
杰克神态自若地表示:“我只是在此处观察罢了,真正的创作过程还离不开那儿的灯光。”
循着他的示意,我发现不远处有一扇明晃晃的舷窗,可以看到里面灯红酒绿的舞会。
正当这时,杰克把手递到我跟前:“要一起去里面看看吗?————当然,这位可爱的小姐也可以一起。”
这邀舞的姿态再明显不过了,我自然也意识到他搭讪的意图。
然而,我虽要探究他是否同类,但我也有对常人隐匿真面目的必要,于是我不打算让距离如此迅速地靠近。
我展开双臂,对他强调性地示意了自己这身属于寡妇的黑衣:“柯斯米斯基先生,如今的我并不适合到那里去。”
本以为这样便能够劝退他,谁知第二天我又被找上了。
不过再见到杰克以前,我从船员那儿得知了更值得注意的消息:
————我是白天睡觉的,当我刚刚躺好时却被敲响了门,船员以为我还在赖床,便颇有些歉意地说,有没有看见他手中照片里的人,或者昨夜是否感觉到什么异常。
因为今早人们发现,照片里的人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