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道谢是应该的。
但刘医生那么忙,有时间听她道谢吗?
而且,她不知道医院有没有什么潜规则,该准备些什么。
娱乐圈里,若是前辈提携,要感谢的话也要投其所好。她倒是没为这个操心过,一是王凯文大包大揽,二十似乎也没遇到过贵人。
滕静言打直球:【好的,我明天去。有没有需要准备的?我在这方面没经验,怕唐突了刘医生。】
应赫:【人来就行。】
滕静言:【……】
算了,应赫在人际交往方面似乎还不如她。
滕静言想了想,给陆晴打电话,除了王凯文,陆晴算是周围最擅长人际交往的选手。
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回应。
滕静言点上熏香,戴上眼罩,准备睡眠。刚感觉意识混沌,电话震动响起,急不可耐要拉她回到现实。
“喂。”她摸起电话,举到耳边。
“打电话干嘛?”陆晴声音特别清醒。
滕静言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一被吵醒就生起床气,她慢吞吞摘了眼罩,哑着嗓子皱眉道:“我都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了?我刚才还办事儿呢,你把远哥吓出阴影了怎么办。”
“……”
陆晴:“说吧,什么事?”
“你说,我要怎么感谢医生帮忙啊?现在医院不允许送礼吧,口头表达是不是没诚意啊?”滕静言靠着床头上,头发乖顺垂在胸前。
“你不是答应了给应神送锦旗了么?”
“已经送了啊——”滕静言脑子宕机一秒,然后反应过来,陆晴以为她要感谢的医生是应赫,于是赶紧补充道:“不是应赫哈。”
陆晴嗓门提高:“哎不是,你还真给他送了啊?”
“答应人家的事肯定要做到啊。”
“哦,锦旗上写的啥?”
滕静言抿嘴,如实回答:“就写的……技术一流。”
陆晴笑声震耳欲聋:“神他么技术一流。滕静言,你确定是送去医院不是鸭店吗?”
“……”
就在滕静言自己都忘了这通电话的目的时,陆晴话锋一转:“医生也是人啊,是人谁不爱物质?你办好卡,握手时往人家手里一塞。或者直接装进快递袋子,说帮他取了个快递,人家都懂。”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人家不要钱,不是很尴尬吗?”
“你演了那么多戏,怎么社会经验还这么欠缺。”陆晴语重心长:“万一,我也说万一啊,人家要钱你没准备,不是更尴尬吗?”
“……”
话糙理不粗。
滕静言查余额,给邱霭打完钱,卡里就剩两万零几块钱,实在是囊中羞涩。如果再选一次,她绝不会头脑一热住进碧松堂。
第二天她一大早去SKP买了张一万元的储值卡。刚走几步,又折回去,又买了张五千元的。
这点钱再SKP不够看的,但她也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路上出了车祸,堵车很严重。前面的车辆排成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滕静言有些心急,发信息给应赫:【我姐带孩子入院了吗?】
应赫没有回。滕静言想给滕静语打电话,想了想还是作罢。滕静言
到六院已经十点半。医院里的车位已满,又在院外排了十几分钟,这才成功停车。
上次拔鱼刺来过,滕静言轻车熟路,凭着记忆往五官科住院部走。
电梯里人挤人,但五官科住院部的人不算多,走廊里空空荡荡。
滕静言给应赫打电话,响了一会儿,依然没人接。
“请问,应医生在吗?”滕静言问前台护士。
还是上次夜晚值班那位,她本来低头,一听应医生,立刻抬头,盯着滕静言眼睛看,慢悠悠道:“做手术去了,没预约啊?”
“嗯,好的,谢谢。”
“护士,六床体温……”一个略微沧桑的男声在背后响起,带着震颤的惊喜:“瞳瞳?”
滕静言后背僵硬,她不愿意回头,牙齿磕在嘴唇上,感觉到丝丝腥味。
“瞳瞳。”男人又唤,这次平静了许多。
滕静言回过身,滕卫波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看到她转身,又向前挪了一小步。
他穿着藏青色的帆布夹克,那是钢厂工人的工作服,曾经是西颂人体面的标志。从滕静言有记忆起,院子里的大人们都这么穿,包括过世的妈妈。
那时候,妈妈不喜欢工作服的宽大,会自己动手改腰身。她手巧,改动后既时髦又合身,穿上跟身材高大的父亲走在一起,别提多神气。
眼前的滕卫波不再神气,背部佝偻,连工作服也洗得发白了。在繁华时尚的A市,已经很少见到这么老派的着装。
想到妈妈,滕静言鼻子发酸。她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艰难喊了一声:“爸。”
滕静言没有想过他会和滕静语来A市。
上次见他还是两年之前,那时候他就得了帕金森。现在似乎更严重了,举起的右手止不住颤抖,筛子一般。叹口气,向他走近一步。
“瞳瞳。”滕卫波似乎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重复她的乳名。
但滕静言并不喜欢,甚至觉得被冒犯,抱臂走在他前面一步道:“出去说话。”
护士台对面的玻璃门正对电梯口,电梯口正前方是窗户,窗户左边是楼梯间,窗户下有两列连排椅,平时外卖小哥就在这里等待。
这时候没什么人。滕静言指了指窗户前的位子,示意滕卫波坐下。
滕卫波表情哦请局促,搓着手,不太自然道:“瞳瞳,你姐……”
“我知道,我和她联系过。”滕静言温声打断他。
“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我不是看她来的。”滕静言别过头,“有其他事。”
“姜饼是你外甥,你都不想去看看吗?”滕卫波抖得更厉害。
滕静言心里压抑,喉咙像堵着棉花:“有医生在,我去不去没有任何影响。”
滕卫波似乎不敢相信,曾经乖顺的女儿变得如此陌生,眼神变得冷了些:“你怎么变得这么犟。”
“那要问问你自己了。”滕静言唇角挂了一丝笑意,“你就当我死了吧,以后你只有一个女儿。放心,赡养费每个月会按时到账,今天就当没见过。”
“那点钱够干嘛?”滕卫波被戳了痛处,有些焦躁,颤抖着手取出烟,打火机擦了几下都没点着。
滕静言居高临下,指了指墙上的禁烟标识。
滕卫波气急败坏将烟甩在一旁,点头,“瞳瞳,你现在当明星了,六亲不认了是吧。你姐这些年过得这么困难,你不闻不问……”
其实滕静言和滕卫波长得很像,五官深邃,眼窝凹陷,鼻梁高挺。滕静语长得更像妈妈,眉眼细长,更加秀气。以前妈妈经常取笑爸爸,“钢厂美男子说什么都对。”
静语和静言笑作一团。
但现在,滕卫波面部皮肤松弛,络腮胡子没有打理干净,本来清晰的五官变得模糊,甚至带着戾气。
滕静言:“生养我的是父母,妈妈过世,我每月按时给你赡养费。滕静语是成年人,我没义务为她兜底。”
提到母亲李秀楠,滕静言的眼泪终于冲出眼眶。
她并不是委屈,只是因为太想太想妈妈了。
李秀楠走后,滕静语也出国了,只剩下滕静言和滕卫波相依为命。
滕家原本虽不算富裕,但父母是钢厂双职工,也算是小康之家,在西颂有两套房子。一套是单位职工福利住房,另一套是商品房。
滕静语出国,滕卫波卖掉了那套商品房。
姐妹之间,他本来就更偏爱姐姐,因为滕静语能歌善舞,比倔强的滕静言更讨人喜欢。一到过年,滕静语就是大家的焦点,而滕静言坐在角落里,要么玩游戏机,要么看小人书。
大二,滕静语学校有美国交换生名额,她争取到了。家里并不富裕到随心所欲,出国在滕静言看来近乎无理,但滕卫波毫不犹豫同意了。
滕卫波毫不避讳正在读初中的滕静言。某天晚上,一家人吃饭,他对李秀楠兴奋道,“阿语这孩子以后会很有出息,咱们能托举多高就托举多高,以后毕业了,准儿加倍赚回来!”
李秀楠笑笑不语,给滕静言碗里夹了一个鸡腿。
滕静语出国不到一个月,李秀楠就查出恶性肿瘤。
治病需要钱啊。滕静言给滕静语打越洋电话,哭着求姐姐回来,用那笔钱给母亲治病。
滕静语一言不发,直到滕静言挂掉电话。
为了给妻子治病,滕卫波低价卖家了单位的福利住房,每日睡在医院里。
那时候滕静言14岁,马上就要中考,被送到了乡下奶奶家。好在她很努力,考进了西颂中学。
但是与录取通知书一起到的,是李秀楠离世的消息。
那之后,她们搬到西颂最东面,因为那里还有一片未拆迁的城中村,房租很便宜。
40平米的民房,每月400块钱。屋里只有一张双人床,滕静言睡床上,滕卫波晚上就拉起行军床睡在一旁。
滕卫波开始酗酒。
越来越凶,常常半夜回来醉醺醺的。
开始滕静言穿着李秀楠做的绵绸睡衣给他开门,后来整晚都穿着白天的衣服睡。
幸好,这段时间不长,九月份她去西中报道,并选择了住校,只有周末才坐公交车穿过整个西颂回来一趟。
……
滕卫波摇摇晃晃站起来,“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一个白眼狼?!”
高举右手,作势就要打下来。
那手被另一只手握住。
应赫站在平静的滕静言身边,懒洋洋看着滕卫波。
他穿着合身的白大褂,没有戴口罩,身上有淡淡消毒液的味道,让人觉得莫名心安。
“这里是医院,想动手啊,我马上叫保安来。”说着就从白大褂掏出手机,语气拽而吊儿郎当。
一点也不像正经医护人员。
“哎,大夫,你误会了,这是我女儿。”滕卫波换上了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去拉应赫的袖子。
应赫有些嫌弃,避开他,似笑非笑看滕静言,语气漫不经心的:“这位女士,受到任何骚扰都可以来找医生求助。”
滕卫波看应赫不再理他,灰溜溜地推开玻璃门,回病房了。
“可别再说谢谢你应医生了。”应赫抬眼,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