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照上榻时发现宋满已然安睡,将人搂进怀里后疲惫的他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睁开眼时,闻君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十岁那年溜出宫的那次,因为他看见到了蹲在城西墙角的那个小乞丐。
在与那人对视的那一刻,有些尘封已久的回忆登时回归脑中。
那无疑是极冷的一日,风雪轻而易举地钻过略有空余的衣裳,扎进人的骨头缝里。
闻君照在行人很少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是他第一次短暂逃离深宫,他独自享受着这种安静且自由的感觉。
直到他看见了一个小乞丐,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要小上许多,又或许小乞丐是因为经常饥肠辘辘导致身体看起来格外地瘦小,因此闻君照并不能准确判断少年的年纪。
少年简直是衣不蔽体,闻君照只粗略扫了一眼,对方露出的几块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紫红,显然被冻了许久。
闻君照自己也尝过身上被冻裂的滋味,冻疮发作时的那种瘙痒能让人为之发狂。
在此之前,闻君照一直以为自己过得已经是很惨的日子,可出了宫以后,他才发现这世上比他更为艰难过活的人比比皆是。
闻君照自诩不是那种可以四散怜悯的善人,但他最终被少年抬起的那双清亮的眸子打动了。
于是他走到小乞丐的面前,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摘下了腰间不怎么充实的锦囊。这两样是彼时闻君照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闻君照知道他们之间只是萍水相逢,更清楚他不可能帮助少年渡过更多的难关,毕竟他自己尚且过得不怎么像样。
小乞丐倒是个十分知恩图报的人,在收下这两样东西后询问起闻君照的名字。
闻君照不觉得他们会再见面,可对方满是希冀的眼神让他又说不出彻底拒绝的话。
人活着总归得有些什么盼头吧,闻君照在沉默的空隙里说服自己。
最终,他留给了少年一个模棱两可的空话。
紧接着他置身的场景发生了变换,闻君照在看清眼前的一幕时恍然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梦境里的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能眼睁睁地目睹自己将短剑捅入宋满的胸膛,只能有心无力地看着宋满的脸因为疼痛而皱缩。
这分明不是他的本意!他怎么会对宋满下狠手呢?
饶是闻君照内心感到再煎熬不过,他也阻止不了眼前发生的事情。
可即便闻君照这样待他,宋满看着他的目光里依旧没有怨恨,青年苍白的唇中翕张着道出“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的话,而后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一闪而过的想法旋即被杀疯眼的闻君照抛于脑后。
闻君照拔出了那柄沾染宋满鲜血的短剑,在剑光的映照里看到了一个令他感到陌生的自己。
闻君照还没从自己手刃宋满的不可置信里回过神来,这场接连不断、光怪陆离的梦又将他带入了另一个迥然相异的场景。
这个场景还是关于他与宋满的,令闻君照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个场景里的他对宋满不再那么冷漠暴/虐,他们与现实一样,在冀州的死地中交换了心意。
宋满后来恳求他不要卷入夺嫡的浪潮,他也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任世间纷扰,他们在都城的王府内过着恬然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疑心不散的闻晔用一个虚假的罪名将闻君照打入牢狱。
闻君照在不见天日的牢狱里一遍又一遍地思念着宋满,担心着宋满。
他开始为自己没有坚守夺嫡的选择感到后悔,但绝非是因为想要得到权柄,而是想给宋满一个真正安稳的人间。
在被行死刑的那一刻,闻君照心中的不甘和不舍达到了顶峰。
人死后还会有来世吗?他意识到自己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后,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但闻君照闭上眼前,还是向诸天神佛诉说了痴心。
假使有来世,闻君照希望能和宋满携手白头。
漫长起伏的梦境最终被摘星楼的钟响震碎,闻君照直直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余光里身侧的青年还沉浸在酣眠中,闻君照揪起的心骤然有了落点。
幸好只是梦,幸好宋满还在他的身边。
梦境的真实让闻君照不由得想起宋满提到的那场噩梦,他于此刻明白了宋满当时心中该是多么地纷杂难过。
闻君照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在宋满眉间烙下一枚珍重的吻。
不论这场梦是真或假,闻君照都毋宁相信它的存在,毕竟在见到宋满的第一眼,闻君照便觉得自己被摄走了魂魄。
缘分如此,闻君照想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有情人。
御书房外,宫女绿淇瞅着升得愈发高的日头,小声问吴进:“吴公公,陛下今日怎么还没醒?”
这也不怪她觉着不同寻常,闻君照自登基以来日日雷打不动地在卯时便开始处理朝政,可现在已是辰时了。
吴进回道:“陛下连着好几日未曾休息够,今日恰好是休沐,睡晚些也不打紧。”
绿淇见他语气温和也没有架子,壮了胆子问出深埋在心里的疑问:“吴公公,您可清楚宋公子与陛下是何种关系?”
朝里朝外都有人在议论宋满的来路,闻君照待青年显然是特殊的,不然也不会准许宋满在宫中自由行走,甚至宋满还能在政事堂旁听社稷大事。
可穆献帝究竟将宋满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此事至今没有定论。朝臣们
在闻君照登基的数月里深切体会到了新帝的雷霆手段,因此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对此事装聋作哑。
“宋公子不是你我能够非议的,你且记住,他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吴进提醒她道,“平时伺候宋公子时得拿出伺候皇上的精气神。”
他严肃的神情让绿淇立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难怪了,她就觉得皇上每次瞧着宋公子时,眼里的情绪格外柔软,那是其他人都不能得到的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