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大人对上小和尚那双干净澄明的眼睛,一时有些英雄气短,干咳了两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道:“也罢,你若不肯自己出气,那本相便来处置,只是本相处置……一般人向来承受不起。”
最后一句话,戚无良是笑着说的,但在场的大和尚皆如坠冰窟,急忙叩首求饶道:“右相饶命,贫僧等愿自罚。”
说完,几个大和尚便开始各自用力扇自己耳光。
啪——
啪——啪——
“用力些。”戚无良冷冷开口。
火灶房的耳光声顿时变得如雷鸣般响亮。
戚无良没兴趣欣赏几名大和尚的丑态,对小和尚招了招手,示意他抱自己离开。
一直到两人走出火灶房老远,依旧能听见耳光声。
小和尚抱着戚无良,小心翼翼地低眉瞧了瞧她,似乎在看什么稀罕之物,好奇道:“你是当朝右相?”
戚无良懒懒回道:“怎么?我不像吗?”
小和尚:“他们说,当朝右相是个坏人。”
戚无良还是那句,“我不像吗?”
小和尚眼眸微暗,“施主,你心那么软……”
那么好骗,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呵呵,我心软?”戚无良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手贱地揪了揪少年的耳垂,“小和尚,那是你没见过本相杀人的样子。”
小和尚耳朵被揪得有些痛,可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戚无良,“施主,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唔,去见见我家那位哭天喊地的侍从。”
“统领,右相大人在这儿!在这儿!”
“我滴娘啊!快快快,围起来围起来!!!”
话音未落,便见御林军统领杨丰年领着一众精兵赶来,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围住,拔剑相对,一副随时会冲上来砍人的架势。
戚无良:“???”
杨丰年怕不是疯了?
戚无良皱眉,“杨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杨丰年一脸如临大敌的紧迫与严肃,将手中的剑又握紧了几分。
戚无良诧异,以往梁惠帝遇刺,杨丰年的脸都没难看成这样,这是……
杨丰年威严呵斥道:“十二殿下,请您放下右相大人!”
戚无良一懵,迟钝地看向抱着自己的小和尚,“十二殿下?”
小和尚对上戚无良的目光,竟一瞬间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因为他能清楚地看到,银面具下那双惊鸿璀璨的琉璃眸中闪过茫然、惊讶和……一丝转瞬即逝的憎恨。
“你是皇子?”戚无良的声音沉了下来。
梁惠帝的儿子!
小和尚不懂为何戚无良眼中会有憎恨,可他害怕……
害怕这个刚认识不久却愿意和他说话,又待他极好的人厌恶他。
“我……”
小和尚慌乱开口,“我我不是……施主……”
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不是。
“戚!无!良!”
一阵咆哮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一脸焦急和怒火的温寻连跑带蹦地跑了过来,粗声嚎道:“我走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老实待在原地等我!你等哪儿去了?!我还以前你去阎王殿等我了呢?!!”
“等等!”杨丰年急急拦道:“温管家你别过去……”
说晚了,温寻跑得像一道残影,一出溜就到了戚无良的跟前。
右相大人收回看向从小和尚的目光,蹙眉看向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狗腿管家,然后嫌弃地有手扒拉了一下温寻的脸,淡淡道:“冲那边说,嘴漏。”
温寻:“……”
温寻怒气冲冲地把脸扭了回来,目光从戚无良移到了小和尚那张神明都会惊叹的脸上,又看了看戚无良舒舒服服赖在人家少年怀里的模样。
温寻:“好啊!怪不得你跟人跑了!原来是见人家小僧人生得漂亮!!戚无良,你可真不要脸,出家人你都祸害!!!你忘了烟雨楼里痴痴等着你的相疑姑娘了吗?”
戚无良:“???”
前面的话都挺对,后面怎么怪怪的?
沈相疑痴痴等她?就那个“色中饿女”,向来生猛得很,怕不是已经醉死在哪家俊俏郎君的榻上了!
……
半个时辰后。
事态的发展很诡异,按理来说,奸相戚无良“调戏”皇子这种事情一旦传开,以右相“难逢敌手”的人品,该是百官弹劾、天子震怒,但现实是——
戚无良老实巴交地捧着个茶杯,好生地坐在佛堂侧厢,贼眉鼠眼地观察着满屋人的表情。
群臣缄默,纷纷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主位上的天子倒是异常难看,却不是因为戚无良。
听雀奴公公说,天子看到十二殿下抱着右相大人,当场就变了脸。
这不,十二殿下至今还在佛堂外罚跪。
戚无良微微侧身,透过轩窗刚好能瞥见跪在外面石子路上的小和尚,她微微蹙眉,放下茶杯,斟酌了一下,决定态度良好地服软认错,对主座上的天子道:“陛下,要不先让十二殿下起来?这件事实际错在微臣……”
没想到梁惠帝当即打断了她的话,淡然发问:“爱卿错在何处?”
“回陛下,是错在……呃……”
右相大人神情略懵。
对啊。
错哪儿了?小和尚错哪儿了?她又错哪儿了?
梁惠帝对上戚无良茫然的目光,却是笑了,“右相入朝为官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为人求情,连错处都不知道便急着往身上拦。”
梁惠帝的笑容不真,甚至隐隐藏了怒气。
“右相,孤有十九个儿子,你最看好谁?”
帝王突然发问。
厢房中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神情各异,都不知道陛下此问何意,而其中以左相孟鹤云神色最为古怪、右相戚无良神色最为懵逼。
戚无良:“啊?”
梁惠帝:“但说无妨。或者孤换个问法,你喜欢孤哪个儿子?”
戚无良:“……”
梁惠帝脑子进水了?
梁惠帝饮了口茶,缓缓道:“孤的十九子中,以老三宸王、老七素王、老九易王最为出色,宸王刚毅善谋、以武见长,日后若是登基为帝,定是位开疆扩土、以霸道治世的君王,而素王温润儒雅、以文见长,日后若是登基为帝,当是位安邦定国、以王道治世的君王,至于老九嘛……虽然性子有些不着调,但心性好,胸有仁义,犹有可塑的余地,若是能成材,兴许会超越他的两位兄长,成为一位盛世明君。”
戚无良:“……”
她是真没想到梁惠帝对易王评价这么高。
那草包除了生得俊朗、母亲宠冠六宫,哦不对,重点在于母亲宠冠六宫,梁惠帝确定不是色令智昏?
梁惠帝又问道:“右相,孤这三子中可有一个你满意的?”
戚无良嘴角一抽,拱手欲禀,便要开始吹捧。
谁知梁惠帝忽尔看向满屋装哑巴的大臣,摆了摆手道:“都出去吧,孤和右相单独聊聊。”
待多余的人都走后,梁惠帝才看向戚无良,再度开口:“孤不想听那些敷衍人的话。小戚别,这里没有外人,你真心于孤说一句,你想孤将王位传给谁?你又喜欢谁?”
戚无良:“……”
说得好像我想让你传给谁就传给谁一样!
扑——扑——
是鸟儿煽动翅膀的轻微声。
一只俏皮的云雀飞落在窗台上,歪了歪脑袋看向屋中人。
戚无良下意识瞥了一眼小云雀,谁知那只小云雀忽然展翅离开,扑扇着小翅膀落在了屋外罚跪的小和尚头顶。
小和尚呆呆愣愣地跪着,没有王命便一动不敢动,只能使劲瞪着眼珠往上瞧,硬生生把自己看对眼了。
戚无良见他这傻模样,不禁笑了笑。
梁惠帝顺着戚无良的目光看去,眸色一沉,“爱卿喜欢阿纯?”
戚无良回过神来,懵逼地看向主位上的帝王,“阿纯是?”
一直侍候在旁的雀奴公公急忙悄声提醒道:“右相,十二殿下得圣上赐名——司徒纯。”
右相大人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梁惠帝却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护着他?”
戚无良老实道:“陛下,臣只知道十二殿下法号一个玄字。”
梁惠帝:“那是他师傅给他取的。其实雀奴说得不全对,司徒纯这个名字是孤赐下的,但纯这个字却是他母亲瑾妃取的。右相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右相张嘴就夸,“甚好,纯之一字惊为天人,寓意更是……”
梁惠帝:“说真话,孤要听真话。”
戚无良:“……”
戚无良:“像个姑娘家的名字。若不是见到人,我还以为陛下在和我说那位公主殿下。”
说着,戚无良往轩窗外望了一眼,眸色不由柔和下来,“嗯,长得也像位公主殿下。”
梁惠帝垂下一双晦暗的眼眸,意味不明道:“看来,小戚别真的很喜欢阿纯。”
戚无良眉心一跳,“陛下何出此言?”
梁惠帝却缓缓笑了,“爱卿知道自己每次进宫都是一副鼻孔朝天那个……上次宸王怎么形容来着,众生皆脑疾,可你方才看那孩子满是欢喜。”
右相大人回想了一下山路之上被小和尚坑惨的经历,嘴角不禁抽搐,“……陛下,您是怎么看出欢喜来的?”
梁惠帝:“你眼里写着。”
戚无良:“……”
您大概是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