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茶香四溢。
“公子,我只知道一个地方,城外的小石镇,是我负责的五石散的生产地点。”他将纸条放在桌面上,“这里面是具体生产五石散的门户。”
他将纸条收紧了衣袖内,“宋大人,我相信你不是凶手,我只是不知你为何会与这五石散沾上了关系,您一生清正廉明,为何会做这五石散的生意?”
他抚平了胡须,眼中的泪滴流了出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一生辅佐了帝王,不求功名,待皇帝坐稳了位置,便隐退至此,只是想安安静静做好自己的知州大人。
本以为能辅佐第二代帝王辰王,但终究只是黄粱一梦。
他喝了一口茶水,浅浅品了品,“我就说,我看中的人绝对不差,如今我的女儿也已经下葬了,我这辈子即没有软肋也没有依靠了,不必在受人威胁了。”
“宋姑娘不是自杀的吧?”
“是,又或是不是,她吸食这东西半年了,本就身子弱,大夫也断定活不过半年了。又听到近日许多女孩失踪一事,便与我商量着,倒不如以自己为引子,将这五石散给捅出来,不让他们在暗处无所畏惧的勾结了。”
“这些女孩与五石散的事情有关?”
“有关系的,我见你们这些日子在查案过程中,也是接触到了这五石散,小小年纪,少年该有的热血,还有谋略,智慧,胆识样样不缺少,我相信你们,这也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那个居住在城外小木屋的人,是您的侍卫。”他咽了咽喉咙,“昨日找到他时,他埋了一个人。”
宋居嘴角浅笑,遂而起身,往祠堂走去,跪了下来,对着宋婷的词牌,喃喃自语,“婷儿,为父为您报仇了。”
京墨站在门外,他看到了一个父亲的愧疚与无奈,他佝偻的背影,被照进来的一抹斜阳打在身上,也深深烙入了京墨的脑海。
宋居,一代贤臣,才华横溢,辅佐皇帝登上皇位,却在前程无量时,从翰林退至了知州大人。
京墨斜靠在门上,“我知道,以宋大人的才能,是不会让我那么快就能发现蛛丝马迹的,故意让我看到您拇指的扳指的指痕,故意在胭脂铺面透露信息给掌柜,引我去小木屋找那个刀疤男。我想问,大人是被谁威胁?又为何引我去探寻五石散这条路,我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宋大人,你实在是过奖了。”
他将官帽摘下,迎着阳光走了出来。
“京墨,桌面上,是送你的大礼。”
宋居抬头看着冬日斜照而下的阳光,光芒不刺眼,照在身上带来丝丝暖意。
遂而低头,眼睛平视着京墨,平静的叙述着故事,轻松的口吻,缓缓道出,“一年前,我女儿失踪被人贩子抓走了,待回来时,已然是失了清白,将他从牢笼救出来的那人,脸上现如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婷儿也因此变得郁郁寡欢,而我,也因此被威胁成为了五石散生产链的第一个保护伞。我若是不从,关于婷儿的名声便不保了,被绑架的事情也会在京城传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在我五十岁时才得到的,被我和她母亲手放心里捧大的,你让我如何接受,我自然是不希望她名声尽毁,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婷儿十岁时,她母亲死前对我叮嘱的话,要好好待婷儿,要为她寻一个好夫家。”
“宋姑娘的心上人....”京墨话还未说完。
宋居便脱口而出,“王枧安。”
继而出声提醒:“那人也绝不简单,你认得出胭脂铺面那牌匾上,是谁的字吗?”紧盯着他的神情,观察他的反应。
“那是王枧安的字迹。”京墨回道,脸上神情淡然。
宋居抬了抬眼睛,声音醇厚沙哑,“表面上是商贾之家的儿子,但实际上跟着的是豫王,背后紧靠着这颗大树,也是不简单。”
听此,京墨蹙眉,豫王的人?这件事与豫王有关?他抿了抿唇,五石散原料的采取地点在辰州,辰州是豫王的管辖地,那王枧安是在帮豫王做事情?
他继续说道,“但婷儿吸食五石散的事情,是她偷偷背着我的,等到我发现时,已经上了瘾,戒也戒不掉,于是,那家胭脂铺面,也成了我宋府的常去地。”
“可是害死我女儿的也是我,她身体本来就因为那次绑架而不好,所以吸食五石散过多,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也是不可挽回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活得痛苦,死后又怎好意思去见列祖列宗,想我宋府一族清清白白,为人严于律己,为官清正廉明。”
“宋大人,你是引路人,是人皆有过错,这也算是将功抵了一些过错。”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我观察了你和羽涅,你们俩会有一番大作为。我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但是与皇家是脱不了干系。墨小爷,你这条路,还走得任重而道远。”
“宋大人,你就叫我京墨吧!我呢,是比羽涅聪明那么一点。”
羽涅,他说到羽涅时,宋居脸上神情有些恍惚,他叹了一声气,呢喃念到,“羽涅,为何很是熟悉?似乎是故人相见。”
京墨听到了,宋大人曾在京城上任,自然是见过靖王的,他又问,“宋大人,可掌柜的与我说,你们每个月都会去那胭脂铺面谈事情?”
“谈事情?”他轻哼一声,“他们在研究新型的五石散,而这也是我女儿吸食的,每次左不过是来询问她一些感觉罢了,好做一番改进。”
京墨有些震惊,羽涅说这件事已然如此严重了,但没有想到竟会严重到此地步,这背后之人,竟然与皇家脱不了干系。
他舔了舔嘴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宋大人怎么就认为我会继续查下去,有这等子功夫,倒不如去青楼快活快活。”他摸了摸后脑勺,没有个正形。
“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的识人之术。”
京墨楞了一会儿,将这句话在心中又琢磨了一下,忽而恍然大悟,“哎,宋大人,这不还是相信我嘛?”
宋居勉强扯出笑容,笑而不语。
“宋大人,那侍卫埋藏的人,就是侵犯了宋姑娘的人吧。”他眼神里充满笃定。
宋居点头。
“所以,你也知道宋姑娘为何被抓走?”
他没想到这一层竟然也被京墨想到了,有些惊讶,也很佩服,要不说后生可畏,“是啊,从让我参与到五石散这件事,我便知道了,我女儿为何会被抓走。”
“可你知道宋姑娘为何要吸食这东西嘛?”
“减轻痛苦,她说她的日子太苦了。”
京墨垂下眼眸,“那侍卫是真心喜欢宋姑娘的。”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信上是王枧安的字迹。“这是宋姑娘让那侍卫保管的。”
而这封信就是宋婷吸食五石散的真相,是宋婷让他收好的,他怕你看到这封信而崩溃,就让他偷偷私藏了起来。
宋居微微颤颤的拿了过来,便再也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宋大人,你应该知道五石散的功效吧,对女子而言,面色红润,精神良好,她为了不让您担心,听从了王枧安的话,为了让你放心,便吸食了这东西。”
王枧安传信给宋婷,让她吸食这东西,若是不吸食,她父亲就会参与制作五石散一环,到时候自己一生清正廉明的父亲将会晚年被世人唾骂,而这五石散恰恰就是新研制而出的急需人试验的新品。
而这新品的功效则是会让一个人的外貌气质变得更好,面色红润,状态极佳。
宋居将此信封交还,这件事女儿并未与她说道过。
王枧安,好一招一箭双雕。
他和宋婷相处,早就知道了宋姑娘在宋居心中的位置,也是打定了他会为了自己的女儿,自己唯一的软肋宋婷而下凡,与他一同同流合污。
他也知道在宋婷心中,父亲的重量,更是她唯一的家人。
“宋大人,您还有机会报仇,宋姑娘的心愿,应该是希望你好好学着,你为宋姑娘报仇。可是陈缘呢?您养育他许久,可他还未来得及报答你,就没有了这个机会。”
“他,自是有他的福气,相处那么多年,互相包容,互相照顾,已然是一种报答了。更何况我这是私制五石散,是诛九族的大罪。”
京墨怎会不知这罪责,怎会不知这严重性,但如今,这五石散竟然还泛滥成灾,严格至极的法律在这面前犹如闷雷,不起任何作用。
他嘲讽的笑了笑,“我这一生,家庭不美满,事业却败在了晚年,早期辅佐了当今皇上,而现如今的皇子,皆不是我心中的帝王之相,只有他,可惜天绝人路呀,老天爷不长眼呀。”
京墨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天妒英才,才华横溢的辰王,小小年纪便展示出非人的才华。
于十二年前那件事香消玉焚。
“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京墨看着宋居如今的模样,想到了失踪的苏柠姑娘,他害怕,恐惧,苏大人会不会步宋家的后尘。
但眼下,他们有机会,有时间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是,所以我女儿让我开了这个头,这件事我也会禀告官家,也该处理了,背后之人,终究会被揪出。”
京墨脑中被这一句话震响了“大门”,那紧闭已久、不愿打开的大门,那极力不愿提起的往事,他知道,这便是时机到了。
十二年前的事情,也将会被重新提起。
关于此事,宋居早已经将此事写好奏折呈递给了官家。
皇帝的宋大人,辅助他上位,不求名利,只是选择做了一个小小的官职,知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