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竹刚刚送走了一位病人,抬眼间,羽涅便迈进了药堂,与那病人擦肩而过。
那有标志性的银色面具惹得病人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他几眼。
“许姑娘。”他轻轻唤了一声,语气恭敬有礼。
许鹿竹微笑回应,手边动作不停,将药材给重新整理一遍,“羽公子,是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嘛?”
他摇头站在那柜台前,双手立于袖子内,“有些事想请教许姑娘。”
“但说无妨。”
“当日我受重伤,听闻是许姑娘救下了我,这份恩情,在下没齿难忘,来日定当全力相报。”
许鹿竹不跟他客气,大大方方应下,“好。”
“请问许姑娘,当日有没有在我身上发现一些物件?”羽涅找了很久,当日打斗的地方、州爷爷扔衣裳的地方,他来来回回去找了很多次,这才将最后的希望放在许鹿竹身上。
“没有,当日只有一件沾染了血色的衣裳,我便自作主张给扔了。”
“好,叨扰许姑娘了。”他双手作辑,正欲离开。
感受到他身上的异样,太过正常有时反而不正常,这答案许是在他心中上演过很多次。
“唤我鹿竹就行了,我不也叫你羽涅嘛。”许鹿竹面色神情饶是不变,依旧是落落大方。
羽涅告辞离开,在回去路上,穿过小巷时,他停下了脚步。
京墨脚抵着地上,另一只脚往后靠在墙边,双手环胸,悠悠转过头,“所以,你还是不愿意透露自己身上为什么中蛊和中毒,而这蛊毒,还是西疆特有的。”
而羽涅脸上戴着的银色面具闪着微弱的光芒,面具下并无任何表情,依旧一副淡淡然的表情。
“我也不知为何中毒。”他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实话实说。
“这伙子山贼难不成是从西疆过来的?”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京墨心里面的一口气似乎是被堵住了,他无奈被气笑出了声,“大哥,你要编好歹也要编一个让人信服的。”
他沉思了几秒,微微抬头,一双眼神甚是坚定,“好,身上中的蛊毒,是跟随父亲去西疆做生意,被对家陷害的。”
这下轮到京墨沉思了:..........
他努嘴,不屑的哼了一声,“这说词,你骗骗他们就行,你觉得我神通广大的墨小爷会相信?笑话。”
“礼尚往来,那你能否告诉我那人在河边对持黑衣人时,忽而出现的两人的来历?”
“都是些江湖的野路子,不值一提,不足挂齿啊!”
羽涅也学着他的样子,不屑的哼了一声,“这说词,你骗骗我就不行,你觉得我神通广大的涅小爷会相信?笑话。”
京墨:..........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竟然你我都不想说出自己的秘密,何不如各自倒退一步,不必刨根问底。”
京墨:“相对于我,你很危险,我还是会查出你的事情来以及你真正的身份和靠近我们的目的。”
羽涅始终挺直身子,全身从里到外完全不在乎的模样。
关于他体内中毒和中蛊毒的事情,羽涅是只字未提。
他不说,州南栀也从未问过。
晚餐过后,州南栀一个人坐在院外。
羽涅端了一碗饭过来,递到了她旁边的桌子上,“饭菜刚刚热过了。”
因为这件事,州爷爷已经跟她冷战好几天了。
州南栀随口说了一句谢谢。
他顺势坐了下来,“是因为州爷爷而吃不下饭,还是因为某人的庆功宴。”
他说得直白,州南栀今晚心情错综复杂。
准确来说,是今天,今天是科考放榜的日子。
也预示着,陈缘的庆功宴会即将到来,他家世显贵,自然也要操办。陈缘邀请过她,她只是不去而已。
陈缘,入大理寺,年后上任,前途可谓无量。
羽涅从怀中拿出一袋银子,递给了她,“这些银两,是县尉大人发的,是给我的奖励。现如今给你,也算是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州南栀未接,“这些银两,我不收,你自己拿着用。”
“这段时间,一直吃你的用你的,承蒙州姑娘的照顾,总得手下这些银子让我心安吧!”
“那你给爷爷吧,他是当家人。”
羽涅不语,银色面具下不知作何表情。
他忽而又扯开了话题,“你为何不问我?”
“问?”州南栀稍稍迟疑了几秒,随后嘴角微微上扬,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冷峻的外貌下闪着寒光。“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实话吗?”
羽涅微微摇头。
“所以我又何必浪费口舌去做无畏的事情。”
他轻笑出声,“你是一个活得明白的姑娘,南栀,有时候太过于活出自己,容易受伤。”
“嗯,羽涅,我不过问,不代表视而不见,也希望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影响到我朋友。上次京墨也因为你受了伤,你在我心中也被记了一分。”
”好,我知道。”对不起,他已经没有勇气说出口。“你,也想入大理寺?”
州南栀没有回应。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距离月圆之夜,还有一个月,但月亮却开始悄悄变换了形状,州南栀对节日没有什么期待,只是觉得热闹,但自己心里面却不及这热闹半分。
京墨过来的时候,两人赏月的氛围感奇奇怪怪。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银两,随后又赶忙收回去,“不好意思,拿错了。”然后又从另一个口袋中掏出了那请帖。“这是陈缘让我转交给你的,希望明天能去赴宴。”
京墨和他也算是朋友,去参加他的庆功宴是自然的。
他坐在了桌子面前,特意夹在两人中间,“你们夜聊,没有点心没有茶水,只有一碗,”他左手托着腮,”还是已经凉了的米饭。”
他欲伸手拿过那个碗里的鸡腿。
羽涅侧头一瞥,两人对视拉扯着,终是他败下了阵来,“好好好,不过这鸡腿凉了还不吃,多糟蹋粮食。”
州南栀抬眼,徒手捻起了那块鸡腿,大口咬了起来。
翌日,州南栀去了许家药铺去帮忙。
许鹿竹看着她一脸忧愁,“南栀,你决定去不去赴陈缘的宴呀?”
她是心乱如麻,“不知道。”
许鹿竹忍不住笑,“南栀,你都有犹豫不决的时候,每次办案的时候,或是在生活上,你都是有自己的主意,果断杀伐。可你竟然也会有犹豫不决的时候,想不到。”
她捏了捏许鹿竹的脸颊,“我也是人。又不是神仙,什么事情也都能想明白呀!”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蒙着面纱的女孩,穿着烟霞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纱裙,她举止轻盈端正,迈着小步子在婢女的扶持下,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举止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修养。
她看了看摆弄着草药的许鹿竹,缓缓开口,“你好!请问你是许鹿竹大夫吗?”她话语带着不易察觉的怀疑,她可是从未听说过许家医药堂有女大夫帮看病。
“是的,姑娘可是要看病?”
“是的。”她道,语气坚定。
“好,姑娘您先请坐,我给你沏杯茶喝。”话毕,州南栀拦住了她,自己转身去给她沏茶。
许鹿竹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见她穿着不凡,定又是哪家贵族小姐,而且还是选在了大早上的偷偷摸摸一个人的来看病,身边的丫鬟也只是带了一个贴身的。
见她眼神时不时撇向外面,许鹿竹便带着她往偏房去,也给她沏了一杯安神的茶水。
“许姑娘,听闻许大夫年纪轻轻医术便精益求精,堪比许老大夫。”她坐下来时,便就是大大方方的夸奖着许鹿竹。
在她进来时,许鹿竹便一直观察着她,越觉得她很是熟悉,倒像是在哪见过似的,那朦朦胧胧的感觉,仿佛始终有一层云雾挡在眼前,拨不开。
望闻问切,是基本的问诊。
她摘下了面纱,许鹿竹便知道她是谁了。
苏府的三小姐,苏柠。
不止许鹿竹认识,州南栀也认识,怪不到她脸上异样。
陈缘曾经为了州南栀,拒绝了知州大人为他订下的这门亲事。
“我今日知晓来看病,于是便没有化妆了。我知道你肯定是认出我了,也感谢你没有直接叫出我的真实身份。”
但许鹿竹并没有见过她真人,只是见过他的画像,画像是在陈缘那看过的。
她刚才一直在观察着她,越看越觉得她熟悉,想来是那幅画像将她画得栩栩如生。仿佛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再加上因为订婚事件,便对她有着更深的映像。
“在这,我们只是大夫和病患的关系。”许鹿竹大大方方的回应。
“那关于我的病情,许大夫也绝不会告知他人?”
许鹿竹点头,“还请苏姑娘放心。”
苏柠笑了,许鹿竹还真的如外面所传闻,冰清玉洁,温柔善良。品行完全堪比许老大夫。
“许大夫,只见你一眼,就完完全全喜欢上你了。”
“谢谢!只是想问姑娘,以苏府,请到的郎中医术比我好的比比皆是,为何选择来我这看病。”许鹿竹轻声询问,她也知道,好的医者对病情的治疗更有效果。
苏柠父亲乃是安抚使,况且她从来都是待在府上的,不曾出门。
“家里人忙,况且生病乃大事,我这也是不想让我父亲担心,而且看这种病情,更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身子是哪里不舒服?”
她微微低头,酝酿了许久,才缓缓道来,“是,是关于女人月信的,这个病很久了,没敢跟家人说,而且这病情也不会被别人看出。”她顿了顿,缓缓道出自己的病情,“我已经一年没有来葵水了,明年年中,我就要成亲了。一直不来葵水,我知道是不能生小孩的,万一被家里人发现了,传了出去,我怕婆家会因为我不能生育而被退婚。”话毕,她拿起手帕擦拭着渐渐泛红的眼眶。
她是在一个月前,订下了亲事,嫁给一位她父亲在京城中好友的三公子。
看她越说越多,情绪也逐渐失控。许鹿竹拉着她的手,以示安慰,“苏姑娘,我们先冷静下来,先了解是什么情况。”
“许姑娘,你知道的,你知道一个女人不能生小孩,是,会被婆家嫌弃的,何况我怕,我怕他也因此嫌弃我,那时,我在夫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又说了一遍。
许鹿竹极力稳住她的情绪,“你这种情况,多久了。”
“一年多了。”
许鹿竹看着她的样子,脸上长满了痘痘,嘴巴上也长有一些胡须,身材微胖,她轻轻拉过她的手,左右手都给把了脉。
“姑娘晚上失眠吗?”
她点头,“经常失眠,一般在丑时会醒过来,而且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生气,就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那平时的饮食如何?”
“偏好甜和辣的东西。在傍晚时,常常会感到乏力和疲惫。”
“好,”许鹿竹低头记录着症状,不断和她聊天,从头到尾在安抚着她。
“对了,大夫,我这段时间经常掉头发。还,还长出了一些白头发。”
这女子不过十六十七岁的年龄。
她将病情写在了纸上,“没事,我会给你配几副药,姑娘平时也要放松心情,不可太过优思,也不可太过怒。晚上也常常会失眠,我会给你另外开几副有助于睡眠的药,平时在饮食方面也尽量吃清淡些,同时饮食也要均衡,不要太偏好一种口味。”
许鹿竹低头在纸上写着药方,随后将她递给州南栀,让其抓药。
“我知道,许大夫,所以这个病,不是很严重?”她小心翼翼的询问,眼中满是期许。
“不严重,从明日起,每日辰时到医药堂来,对你进行针灸治疗。”这病本就不严重,都是因为她心里面的那些想法,所以便一直耽搁着,不敢看病。
“针灸,如果是针灸,恐怕,不是很方便天天出门。”苏柠面色有些犹豫。
许鹿竹知晓她的担忧,“行,那就改为吃药,但吃药总归是比针灸慢一些,效果不会太快,还劳烦姑娘多一些耐心,从今日开始,回去就得熬药来喝,你这病也是拖了挺久的,倘若是针灸,几天内,是一定会来的。”
女子点了点头,“谢谢许大夫!”
许鹿竹将药方交给了州南栀,“南栀,抓这副药方。”
又看向苏柠,“姑娘,三日后,过来和我们说明下情况,看看这治疗效果如何。”
“好的。”
州南栀快速将药包装好,递给了她的丫鬟。
她不宜在此多留,接下了药方,就匆匆离开了。
将药给了她的丫鬟,送走了这位姑娘,许鹿竹坐下休息。
明明是自己生了病,而且是可以治疗的病,却因为害怕外界的议论纷纷,就将病情一拖再拖,最后将其认为是难以治疗的疾病更甚者认为是绝症。
许鹿竹知道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难以言说的心情,酸楚感涌上了心头,她明白了爷爷为何说有些人会选择在早上来看病,让自己切忌不可赖床。
许老过来时,看到两人愁眉苦脸,“哟,这是怎么了?”
“爷爷。”
“许爷爷。”
“给你们煮了酸梅汤。”他将食盒放在桌面上。
又转过身看着自己的手术箱,上面都落了灰,许久未用了,许鹿竹知道里面装的是他特意命人打造的手术刀之类的仪器,忍不住开口询问了他一个问题,“许爷爷,无论什么病都只是开方子吗?就没有做手术吗?”
许爷爷:“手术,许鹿竹,你这连最基本的诊脉都掌握得很是透彻了,最近夸完你就居高自傲?”
许鹿竹被扼住。
“你要记得,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以调理病人身体为主,一切从根上开始治疗,手术才是最后迫不得已的选择。一个人的身体是不能随随便便打开来看的,特别是背后的那根脊柱,他是龙脉,不能轻易开刀动手术。”
被爷爷又训斥了一番,她“哦”了一声,连连点头表明自己记住了。
“所以这就是你不帮我擦箱子的理由?这都落灰了。”
许鹿竹低头喝汤,而州南栀则是轻松淡定的品尝着酸梅汤。
许爷爷敲了敲了她面前的桌子。“最近,面色有些不佳,有烦心事。”
“没有呀,最近挺好的。”
他哎了一声,“撒谎,今天的工钱没有了。”
州南栀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表情,整个人身子往后仰了一下,重重的靠在椅子上。
许爷爷看向许鹿竹,又道,“南栀,你和陈缘,还有羽涅,你们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呀?说要和羽涅结婚的是你,不和的也是你。”
许鹿竹也托腮洗耳恭听州南栀的回答。
“什么关系,就是钱债易还,情债难还。”京墨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副开心的样子。
三人神情淡定,已然了解了他这突如其来的出现。
许爷爷冷哼一声,一看就是刚刚从赌坊里出来的,赢了不少小钱。
州南栀无可奈何的回,“许爷爷,我们三都没有关系,您就别八卦了。”
“哦,不说就不说,你们这些个小年轻就是爱作。”
京墨半个身子靠在前台上,“陈缘年后就要到大理寺上任了,估计以后都是要在京城了,不会再回我们这个小地方了。”他说这话时,一直看着州南栀,时刻关注着她的表情。
但明显的,墨小爷要失望了,不能看戏了。
州南栀手托着下巴,简单的“哦。”一声,毫无情绪。
许鹿竹是真的想把他这副贱兮兮的嘴脸给撕下来,他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你也想跟着去?见你那么激动。”
还未等京墨回答,州南栀说话了。
“京城,真的很好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许鹿竹摇头,“不知道。我们又没有去过。”
“师父说,我应该出去看看,想推荐我去大理寺,做一名小铺快,但是能学习很多,这不是小县城能给予我的。”
“那你呢?你想去吗?”许鹿竹紧接着问。
“我不知道。”
“遵从自己的内心”京墨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酸梅汤,“心里面的声音说去,那就去。再说了,你去了,不就和陈缘一起了吗?”
“京墨,真应了你的名字,行事风格和说话都是神出鬼没。”州南栀很想有拔剑的冲动。
“南栀,你呢,是有野心的人,去京城见见世面也行,听说那里的夜市可不一般。”许爷爷开口。
州南栀看着许鹿竹,“鹿竹,如果要去,你会去吗?我们一起去,这才是我喜欢的。”
“我奶奶不让的,她说人多是非也多。”
也是,街上要是有人吵架,许奶奶都不会让许鹿竹去围观。
许爷爷摸了摸下巴的胡子,“不错,把我们的话记在心上,今晚回去奖励个大鸡腿。”
京墨咬完了最后一口果子,径直抛向垃圾桶。
“吃烧饼不,我去买。”
“三个烧饼。”许鹿竹回。
他大大咧咧往门口走去,回过头,“行啊,三百两银子,跑腿费。”
两位女孩抄起手中的武器往他方向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