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安静异常。
州南栀将剑放在桌面上,静静的坐在石凳上。眼前熬煮的草药已经没有冒出热气,最后一点炭火也快要熄灭了。
羽涅给她端来了一杯茶,“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律法的设立,不是为了规范吗?是用来维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工具,那为什么,却变成了制裁受害人的工具。”她说这话时,如鲠在喉,轻轻一句话,犹如一块大石头激起千层浪。
羽涅陪在州南栀身边,他轻轻开口,“办过的案件太多,受害者之所以选择了自己拿起武器,以卵击石,自伤八百的报仇,是因为律法的不完整,是因为律法很多时候是为权势而所用。”
州南栀喃喃自语,“为权势所用,呵,呵呵。”
她轻易不落泪,可这一次,她伸手摸了摸脸,掌心那湿热的泪水,感觉不在是透明色的了,而是血红色的。
这些泪水,更多就是受害者的泪,进而转换成血痕,再转化成家人脸上的泪水。
抬眼间,那个安安静静的小木屋内,在下一秒,传来了大声哭泣的声音。
楣莺解脱了。
州南栀转过身,将那些画丢在一地,将墨水泼了上去,墨水将画给染黑,看不到一点画像的内容,五颜六色在顷刻间黯然失色,这些不该留下的东西,州南栀一把火都给烧了。
羽涅道,“会越来越好的,这件事,知州大人也能看出其背后的意义。”
“那要很久吧,这些可都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高高的上位者,谁会在乎一个妓女的生命。”
“生命从来就不是平等的。”羽涅回。
州南栀回头,“你也认为是这样的吗?”
“不是我认为不认为,而是就算宣扬了人人平等,可体现在生活中,依然就不是平等的。更何况,如今看来,这句话就是个笑话,不论官家如何说,你若是同你师父说这句话,对他而言也是放屁。”
“所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假的。”州南栀的断定太过于绝对。
羽涅这次不说话了,静静的站在她的身边,望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
在州南栀即将离开时,羽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存在一定的公平,但从未也不可能有绝对公平。”
将卷宗整理后交由县令大人,州南栀便出了衙门。
见师父莫求整个人眉开眼笑,“南栀乖徒,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连知州大人都在忍不住赞叹你,虽是女儿身,但胆量谋略不输男儿。”
州南栀点头,对他说的话,知州大人的赞美无任何心情,“那师父,麻烦日后替我谢过知州大人,他穆赞了。”
莫求摸了摸下巴粗犷的胡子,“南栀乖徒儿,要不你帮我问问,你那个戴面具的朋友,愿不愿意来我们这,加入我们这个为民除害的大家庭呀?”
羽涅的武功高强,自然也是师傅想要求的人才,现在京墨基本上是占着茅坑不怎么拉屎,又把目光放到了羽涅的身上,找多些人帮他打工,他就能在家悠闲悠闲的喝酒了!
师父真是好计谋!
州南栀脸上扬起浅浅的微笑,语气却是有些冷淡,“好,下次我问问。”
莫求是了解自家徒儿,再次叮嘱,“那你记得问呀,别忘记了呀!”
杨寿富商一下子失去俩儿子,诺大的财产无人继承,而州南栀也成了他可怒不可言的人。但证据也证明的确是自己儿子犯了法,那些被换掉的小厮都被找了回来一一审问,他饶是投太多的钱财,也终究是于事无补。
索性,杨寿便将这万贯家财都给换取了银两,自己一个人云游在外了。
关于杨全的罪证,单是私自售卖五石散一条便让其没有了活路,只是他上头的人,五石散的来源,他只说是不知。
画莲不在春醉楼了,而是一个人过着全新的生活。
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生活依旧如往常般。
衙门里。
州南栀进去的时候,莫求正一脚踩在凳子上,和其他捕快兴高采烈的堵着牌。
她淡定的走进去,熟练的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仰头一口闷。
莫求赢了一把,起身凑到州南栀身边,“南栀乖徒,巡街回来了?”
州南栀抿唇不语,她现在很是生气,在大街上巡街时被几个浪荡子调戏了一番,在莫求那双大眼睛的注视下,她缓缓开口,“师父,你在赌钱呀?”
莫求;........
明明一眼就知道的问题还要问,州南栀每次都爱这么回师父。
“行了,前厅有人在等你。”
“师父,是谁?”
“哼,你的桃花债呗。”他说完,又大摇大摆回到了赌桌上。
州南栀叹了一口气,他回来了。
拉开的凳子还没有坐下,又拿着桌子上的剑往前厅走去了。
循着长廊走去,州南栀心情难以平复,树上的鸟叫声让州南栀心烦不已。
在跨入门坎时,背对着自己站立的陈缘,一身墨白色山水绣衣裳,整个人温婉独有的气质浑然天成。
陈缘身上总是有股与读书人不一样的气味,是浑然天成的,如荷花般出淤泥而不染。
许爷爷曾经就说过,陈缘这股子气质,即使他不饱读诗书,照样可以装读书人。
陈缘耳力很好,在州南栀跨过门槛时就知道要等的人来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他立即转过身去,轻轻唤了一声,“南栀。”
此时恰好有微风吹过,将她肩上的碎发吹得散乱。
她止步于两人相距五米处,“陈公子,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他脸上笑容未淡,州南栀故作的疏离感并未让他难过,“坐下说话吧。”
州南栀就近坐在主位下方,陈缘慢慢向她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
他走路时玉佩发出的声音与旁边系着的香囊形成明显对比,那玉佩晶莹剔透,是上好的材质炼制而成,而旁边的香囊,普通的布料搭配上简简单单的中药材,不好看但胜在实用。
州南栀下意识盯着那玉佩和香囊看,抬起眼眸时,目光和他正对上,州南栀迅速移开了视线,捻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坐下时,眼神直直看向州南栀,“我去科考的这段日子,你过得还好吧?”
“嗯,日子过得也算是精彩绝伦,陈公子是有什么事吗?”她对上他的目光。
眼底下的黑眼圈,两颊的黑青,胡渣也渐渐冒了一些出来。
按道理,他应该是下下周回来的,但如今却是提前了许多,一路上的奔波随处可见。
“我接到京墨的信,说你要成婚了,赶着回来,看能不能赶上,还来不来得及。”
他的话语未曾说完,州南栀抿了抿嘴唇,“什么时候放榜?”
“下个月。”
“那我祝你万事如意!”州南栀起身。
正快要离去时,陈缘又道,“南栀,那羽涅,可是你的未婚夫?”
州南栀立定,僵直了身子,缓缓吐出,“是。”
随后便离开了。
陈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不仅是落了地,还碎了一片,辛苦了多年的读书,科举路上的幸苦都不曾落过泪,这一刻,眼尾竟悄无声息的冒出了泪光。
许家药堂。
“南栀,你和羽涅办婚礼嘛?”京墨将掉落在桌子上的药材一一拾起。
州南栀眨了眨眼睛,沉声出口,“不办。”目光又紧紧锁住京墨,“我的事情你怎么那么感兴趣了?还真的是辛苦你通风报信了。”
京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陈缘回来了?”
“嗯。”
简单的一个字,许鹿竹便明白了,能让州南栀如此生气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陈缘。
京墨耸了耸肩膀,“我就觉得羽涅这人甚是神秘,南栀,你跟他走太近,最终吃亏的是你。”
州南栀凑近了他,京墨下意识往后退。
闻此,她挽唇一笑,“都说了只是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又不是真的步入婚姻。你若是把这件事也透露给陈缘,你别怨我把许鹿竹从你身边夺了去。”
许鹿竹还特别配合的搂住了州南栀的肩膀。
京墨垂头,表示任命。
话毕,羽涅也走了进来,“州姑娘,我没有什么意见,至始至终我答应结婚,也不过是想报答救命之恩,况且我和州姑娘本就未情投意合,匆匆步入婚姻,倒是玷污了婚姻这神圣的过程。”
州南栀启唇,“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无碍,只是我还欠你一条命。”
这番对话又引起了京墨的注意。
“不逗你了,是羽涅说,用婚姻去解决这件事情,对南栀的名声极为不利。”许鹿竹柔声解释。
两人的婚礼原本是计划在五日后,现如今因为陈缘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而取消,准备好了一切的州爷爷倒不满了,将州南栀训斥个狗血喷头,连一向被他喜爱的京墨也不能幸免。
他看着这些为婚礼准备的东西,“南栀,你当钱容易赚呀?你说成婚就成婚,说不成婚就不成婚,你都十九了,按道理早就该成婚了,可你非得要踏入公门的路,好,我容你,现在呢?你和陈缘的事情,是越来越不可能了,我们家本来就比不上人家,若是下个月中了举,就要到京城上任了,你和他,从河的距离,到以后的海的距离。”
京墨捂了捂被州爷爷误伤的额头,“怎么受伤的总是我。”
州爷爷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州南栀。
羽涅从外边进来,手里边还拿着一个鸡蛋,递给他敷额头。
“羽涅,你愿不愿意娶我家孙女?”
他看了一眼州南栀,“州爷爷,这得过问南栀。”
“我不愿意。”州南栀道。
眼见州爷爷脸上的怒火快要把持不住了,京墨拿着鸡蛋不停的揉着额头,“州爷爷,南栀喜欢一切美的事物,你看他,老是戴着个面具,可能面具之下就是个丑恶的嘴脸。”
羽涅喉结微微滑动,“我左眼眼角上的确有个淡淡的,细小的疤痕。”
州爷爷品了品茶,“南栀,门当户对对于陈缘这种家庭,那是必须的,若是你一年前真的嫁过去了,过得就幸福许多了。”
京墨啧叹几声,揉完了鸡蛋,淡定的将蛋壳给掰掉。
州爷爷伸脚轻轻踹了他一脚,“你和我家南栀玩得好,帮我劝一下。”伸手夺过他刚刚掰好的鸡蛋,又小声呢喃了一句,“又浪费我家的鸡蛋。”
京墨两手摊着,撇嘴别开脸,“我不劝。”正是因为和州南栀玩得好,他更知道劝了也没有用,没有人能强迫她干自己不想干的事情。
听羽涅说,自他离开之后,州爷爷和州南栀聊了什么一个晚上,州南栀也并未改变自己的主意。
最后是州爷爷熬不过去了,摆摆手,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