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华山。
竹楼和地窖已被毁,山崖边一片狼藉。
渡伽跨过凌乱的木堆走向悬崖边,化形纵身一跃,弹指间落入一片漆黑的山涧,腥臭味迎面扑来。
无数氐人尸体堆积在不见阳光的黑暗处,吴珐僵氐人从洛水逼退到杨水后,氐人为了生存,年轻力壮的冒险隐居在洛水深处,年老有疾的则留在杨水。
这是杨水发源地附近的山涧,也是渡伽和那位大人相遇的地方。渡伽本是一只坠伤在此的白鹤,幸得大人拯救。不光捡回条性命,大人还赐予他人形。
如此阴凉的地方,地上尸体全已**不堪,漏出森森白骨,死亡得有些时间了。之所以没有新鲜的,是因为随着吴珐倒台,杨水氐人都回归洛水,现在找不到合适下手的氐人。
渡伽朝一块光影婆娑的山壁跪拜行礼,三声清脆地磕头声后,渡伽望向山壁。光影明灭,一片死寂。渡伽跪在地上等了一炷香后,缓缓站起,走向尸堆深处。怀里掏出白色瓷瓶,木塞打开的瞬间浓郁的异香从瓶内散出。
“咔呎。”
已见白骨的尸体骤然粉碎。
受到惊吓的渡伽加快手上动作,将瓶内粘稠的液体倾倒在墨黑的角落。
不一会儿一颗光球从黑暗中显露出来,渡伽赶忙伸手抓住,脑袋随即一阵抽痛,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渡伽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大人之前交代渡伽,若今日未现身,就让渡伽来此地领取下一条命令。
瞻诸山北坡。
“魔尊不必如此警惕,在下这次是来为您解忧的。”见过楚霜涟癫狂模样后,渡伽不敢再出言刺激,“魔尊可想知道能使玖姑娘永远留在这个世界的方法?”
“你知道?”楚霜涟扯起嘴角懒洋洋道。
看对方感兴趣,渡伽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向前靠近:“当。。!!!”
黑红的雾气炸裂,楚霜涟闪身避过,蹙起眉头闻闻衣袖有没有沾到味道。他一点不好奇,更不想知道。
没有比他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大风过境,血腥味来得突然,消失得也迅速。
血雾消失的最后瞬间,一道白光从中射出。
“玖泞!!!”
白光方向直指无月殿!
无月殿里的人眉头拧成死结。
楚霜涟消失后,她战战兢兢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时刻感受着楚霜涟位置,生怕下一刻就消失了。
‘有什么过来了!’
她脸刚转过,一道白光直刺她眉心,灼烧刺痛感骤然袭来!她向后踉跄几步瘫坐在地。
“玖泞!!”楚霜涟一进门就看见她捂着额头蜷缩在地。
她想回应,但脑袋疼得龇牙咧嘴,指甲深深陷进额头,扣出紫红色月牙。
楚霜涟怀里的身躯缩成一小团,不停颤抖,压抑地痛苦声从怀中传来。血腥味从口中涌上,前一刻还自负于他身边的安全,下一刻玖泞就受伤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楚霜涟不停重复三个字,像是这样能将痛苦转移到他身上。
半晌后她稍微缓过劲,但颤抖仍未停止。她握住腰间抽搐的手,轻轻摩挲:“没事了~没事了~我不疼了~”
两人在地上抱作一团,一人满脸后怕,一人神情晦涩。
天空另一端。
云雾缭绕之中悬浮着三个混沌般的椭圆,椭圆上方丝线密布,大多只剩线头,剩下完整的丝线另一端伸至混沌之中。
“啪!”
蓦地传来崩裂声。
中间圆圈中仅剩的绳子突然断裂。
一旁的男人轻笑出声:“呵~猜对了~”
瞻诸山。
自渡伽出现后的每一天,楚霜涟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原本透明的结界也凝成墨黑,房间终日不见阳光只剩一缕微弱的烛火。
一座暗不见天日的囚牢。
楚霜涟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她也三天没出大殿了。
“睡会儿好吗?”她拥住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人。
苍白如纸的脸死死绷紧,凤眼里的血丝缠绕住瞳孔上魔纹,楚霜涟整个人仿佛一尊由碎片拼凑而成的瓷像。
“我困了,陪我睡会儿好吗?”眼看黑雾即将聚拢,她勾紧楚霜涟脖子,“我要你陪我。”
“我不能睡。”烛光闪烁,沙哑地声音和桌上光斑一样破碎。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一束烛光,特意更换的红色内饰被黑暗完全吞噬。灯罩将唯一的光源染成深橘,散发出的光芒朦胧不清。
她起初撞了好几次桌角,楚霜涟见状也只是替她轻柔,她大概清楚原因。
楚霜涟在害怕。
害怕光,害怕那束闪进她脑袋里的光。
但她是真的困了,楚霜涟这副模样她也不放心,即使睡着也是浅眠,睡不深沉。既然言语劝说不动,那她就陪着,双手趴在桌上合眼。
无风,但烛光在她眼皮上摇曳。
趴着的嘴角扬起。
她翻过身子侧撑着头:“你闭眼,换我看着你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幽幽的眼睛依旧睁着,她伸手遮住,颤动的睫毛发出反抗。
反抗成功。。。
她撑着脑袋的手酸了。
被子拱起又落下,一条树藤缠紧朽木,蛄蛹几下后陷入平静。
不管了,至少今天进被窝了,怀里有楚霜涟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咚!咚!咚!”
是她的心跳声。
她怀里的人在规律地跳动声中缓缓松懈,闭上的杏眼慢慢睁开,满是留恋与不舍。
漆黑的房间不分日夜,一觉睡醒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怀里平缓的呼吸声告诉她还可以再睡会儿。
这样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咕噜。。。”
好像不行。。。
她饿了。
楚霜涟立马坐起。
她赶紧拦住:“今天出去走走好吗?”
既然都肯睡觉了,出去走走应该。。。
“不行。”手掌凝出的小人飞出结界。
这几天都是由小黑人传菜,她在桌边刻道印记,这是她记天数的办法,没错的话今天是第四天了。
吃完饭后,两人干坐着,大眼对大眼。
她认输!起身在黑暗中来来回回,脚下这块地都要被她踩陷了。她这几天都是在同一条线路散步,一分一毫不偏不倚!因为往前一步会碰到桌子,往后一步没有光。
楚霜涟害怕她碰见光线,又怕黑暗将她带走。。。
走到第七个来回,她调转方向直冲大门,即便知道冲不过去。
一脚刚迈进黑暗,椅子上的人就将她拦腰截断,即便知道她出不去。
“以后都这么过吗?”身体被楚霜涟紧紧禁锢,声音瓮声瓮气。
回答她的只有腰间越发收紧双臂。
黑暗中的杏眼神色不明,垂在身侧手掌缓慢握成拳:“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不出去,关在这间绝对安全的牢笼,我也有可能。。!”
“闭嘴!!”低吼声止住她剩下的字。
这也是楚霜涟不敢合眼休息的原因!生怕一觉醒来她就不见了,就像山髓那次,一丝衣角都未留下!
“那道光还在我脑袋里。”声音波澜不惊,仿佛通知今晚她睡里侧一样平静,“就像你这几天守着我一样,它也一直都在。”
她脸下的起伏越来越大,头顶的呼吸灼热急促。
“好奇吗?好奇这道光会对我做什么吗?”心平气和地说到最后,她桀然一笑,嗓音轻若鸿毛,“呵,我猜它在思考从何处下手能取走我的命~”
墨色结界开始扭曲,四周化成一片泥泞的沼泽,腰上的十指掐住脊椎,她能吸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害。。怕。吗。?”她咬着牙开口。
“就像。。我。。害怕。。氐人的。。魄。。会对你。不利。。”
“害怕。。。我会。。让你。。生心。。”
“害怕。。成为。。你的。。死穴。。。”
波涛逐渐平静。
是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滴渗入她发顶。
空气猛灌入肺。
她只觉更加梗塞。
轻轻挣脱腰间的手臂,环住她的担忧:“你在我身边,我害怕下一刻你因我而生心。你不在我身边,我害怕你为了寻找我而掉进陷阱。”
“不是只有你害怕。”她抬起头,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她倔强地瞪着眼,“楚霜涟,你不能因为自己害怕,就忽视我对你的在乎,忽视我对你的喜欢。”
白雪边缘化出颗颗晶莹,打在晶莹上的光线逐渐明亮,吸饱光芒之后摇摇欲坠。
“嗒~”
坠入她唇瓣。
咸的。
她将雪枝揽下,细细啄。密密吻。
轻柔,卷恋,怜惜。
颤抖的雪枝倏尔静止,一口整齐的牙印显露在面。
“楚霜涟,你不能这么对我,只有我才能蛮不讲理,我在的那端秤杆子永远最重!”
控诉,强词夺理。
“好。”
阳光与窗页对视一眼,桌面上的光斑微微点头。
今天是个大晴天。
“咚咚咚。”
“玖姑娘要的衣服做好了,要试试吗?”
是牧思纤。
“要!!!”她头也不回地跑向前殿,身后视线紧随。
无月殿上方的魔气消失后,牧思纤立即赶了过来。虽然知道两人绝对安全,但牧思纤依旧忍不住担心。看到鲜活的人儿蹦跶出门,牧思纤这段时间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衣服呢?”
她在卢氏见牧思纤穿那套杏色衣裳时,就惦记上了。身边时刻跟着楚霜涟这样的大美人,她高低也得捯饬下自己,绝对不是吃醋。
怎么有两套?
“玄色这套布料和绣样与尊主的一样,知道你不喜欢襦裙,款式也照尊主那套做的。”牧思纤挑眉,看破不戳破。
“换上看看。”楚霜涟指向另一件,垂下的红袖与她手上衣服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