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的师尊?他不是死了吗!”
男人背着身,话语中隐隐带着怒气。
屋中左右各有一名红衣女子与一名白衣男子。
桌上只点着一盏残烛,两人的相貌显得有些模糊。
男子道:“那天我们亲耳听到魔尊说的。”
男人狭长的眼睛闪着幽深的光芒,魔尊多年来不知大大小小背过多少黑锅,向来懒得多管。他喜怒无常,也许你杀人报出他的名字他还会高兴。若是给他伸张正义,没准还要惹他生气。他本来就是打定魔尊不会在意这等事,即便真的在意了,杀了那些讨伐他的修士便是,正好还给他除掉一伙碍事的人。
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凡人!把他的计划全部毁坏了不说,这个凡人竟还是魔尊那死了五百年的师尊!
“要不……”白衣男子抬手做了一个抹脖的动作。
男人沉吟半晌,道:“他是魔尊的师尊,你确定你能动得了他?倘若五百年前魔尊当真因他入魔。那现在他再一事,谁知道魔尊还会不会发疯?万一整个修界都要遭殃怎么办?”
男子道:“魔尊并不时常和他师尊在一处,我们下手的机会有很多,只要我们提早防备,难道他还能颠覆整个人间不成?他师尊一死,那些修士,自然就妨碍不到我们了。”
男人点点头,道:“不过,你怎么肯定,他师尊一死,魔尊必会为他发疯,杀了那帮人?”
男子冷冷道:“即便魔尊不发疯,把这个五次三番坏我们好事的人除掉,对我们也没有坏处。”
男人道:“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他转过身,面上却带着一张纯白面具,看向红衣女子,道:“小雨,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上次差点被发现,多亏问渊传信及时,就先休息休息吧。”
他心中对轩辕雨颇有不满,话里话外都在谴责她上次办事不力。
好不容易在遗祸天渊取得的魔息,本该万无一失,结果让那点尸土和发丝坏了事。
轩辕雨也不知听没听出来,盯着脚底地面道:“随便。反正我在乎的,只有我妹妹的下落。”
门开,恰好圆月从浓云遮蔽下露出半边,照亮了白衣男子一侧冷峻的面容。
天色微明,石泉镇已经从沉睡的黑夜里苏醒过来。
流云山几名弟子刚巡夜归来,姜雪走出客栈门口,左右看了看,叫住巡夜的弟子,道:“方问渊呢?”
刚经历灭门之痛,几名弟子脸色都有些无神,闻言道:“二师兄?不知道,没看见,应该在房间休息吧。”
姜雪皱了皱眉,道:“我刚敲门,他没应。”
“师姐。”
姜雪转身,见到方问渊正负剑而来,松了口气,道:“你做什么去了?”
方问渊摇摇头,道:“透气罢了。”
姜雪沉默了。
流云山被血洗的事情对她们来说,至今都犹如一场梦。方问渊一向沉默寡言,虽然不置一词,但她尤其担心。见他不在房中,怕他独自去寻仇,这才找来。
她视线在几人脸上扫过,作为大师姐,师门血海深仇在前,振兴门派在后,旁人能沉湎悲伤,她却不能。
厉声道:“咱们都是修道的,难道还窥不破生死吗?只要我们在一天,流云山就不会倒下!师姊妹兄弟们,也总有沉冤昭雪的一天!伤心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都振作起来!”
“是,师姐!”
身后客栈传来声音。
沈行雪、陆为霜和左蝉衣坐一桌。
跟来的数十个门派各派了掌门长老跟随,其余人都是离魔尊越远越好,唯独左蝉衣,不但不敬而远之,还要往跟前凑。
沈行雪昨晚睡得不安稳,眼下有淡淡乌青。很快就是月圆之夜,魔族多少都会受到影响,其中以魔尊更甚。
月亮自古以来便能牵引人的心绪,有时人尚且会受影响,魔族这种喜怒无忌的更甚。
沈行雪担忧到时候陆为霜有什么不测,正看着陆为霜总觉得异常苍白的脸色,忽听旁边左蝉衣看着他眼巴巴道:“魔尊师尊,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沈行雪吃进嘴里的抄手差点喷出来,咳了个昏天黑地。陆为霜坐在另一边——其实对于这个座位他纠结了很久,坐对面吧,又觉得面对面不太好。坐旁边吧,又怕离得近了。纠结再三,还是在旁边落座,只是坐得远了些。
对于左蝉衣这石破天惊的问话,他喝到嘴边的茶也是差点喷了出来,心中大惊。
此人即便是三大仙门之一赤练山的掌门,修为比起他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怎么知道这些?
沈行雪更加,他如今换回了原本的相貌,陆为霜都没有认出他,左蝉衣又是怎么认出他的?难道她也是穿书者!
见沈行雪咳得厉害,左蝉衣贴心地给他拍了拍后背,道:“魔尊师尊,你吃那么急做什么?别急别急,慢点吃啊。”
沈行雪这些天就是仗着陆为霜没有识破他的身份敢胆大妄为地给魔尊建议这建议那,要是身份被识破,得有多尴尬!
陆为霜会怎么想?以前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师尊,因为他表白就将他逐出师门的师尊,莫名其妙重生,开始对他嘘寒问暖,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在一众修士间为他洗清冤屈?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别有所图吧!
怎么,以前视他的心意如粪土,回过头来开始后悔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沈行雪偷觑着陆为霜的脸色,道:“什……什么魔尊师尊……”
左蝉衣闻言不解道:“不是吗?就是前两天,你被我们绑在柱上,饿晕那天,魔尊急得脸都白了,他叫了你师尊呀,我们都听到了的。”
那天魔尊的脸白没白沈行雪不知道,他是真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脑子嗡嗡的。
什么?
什么!
他想转过头去看陆为霜,可脖子僵直,竟无法动弹。
不等他反应过来,陆为霜砰地拍桌而起,怒道:“胡说八道!本座何时叫过他师尊!”
左蝉衣愣愣道:“就……那天啊……”
看两人反应,她忽然有点不确定了,挠了挠头,纳闷道:“难道是我记错了?可是不应该啊,如果他不是你师尊的话,那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你堂堂魔尊,又何时听过别人的话了?让你跟着查案你就跟着,让你……”
“满口胡言!”陆为霜气急败坏道:“本座何时听过他的话!”
“额……”左蝉衣一言难尽地指了指他身上披着的披风。
陆为霜一愣,低头左看右看,一把把披风扯掉,扔到站在身后的姬酆身上。
在原地小小踱了几步,他转身便出了门,姬酆连忙跟上。
去遗祸天渊的仙门基本都到了客栈大堂用膳,是以都没有错过这一出戏,只不过谁也不敢像左蝉衣那样胆大包天的和魔尊对峙。同样一头雾水时,亦自暗暗替左掌门捏了把汗。
陆为霜虽然说得义正严词,正气凛然,实则心里也不确定。
走到镇外林中,负在背后的手在兀自发抖,良久,他瞥了姬酆一眼,带着点疑问,又带着点希冀,问:“本座……真叫了?”
姬酆抱着陆为霜扔给他的披风,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道:“尊上,您那天,确实叫了。”
陆为霜眼前一黑。
“尊上!”
陆为霜摆了摆手,扶住旁边的树干,道:“本座想静静。”
陆为霜独自站在树旁,如果只是看他的背影,会以为他凝立成了一具雕塑。
同沈行雪重逢以来,他的所有精力都花在了如何让师尊认为他对他早已死心,以及如何不再伤师尊的心上。
却不想他竟众目睽睽叫破了沈行雪的身份,还忘了?真是心大的可以!
陆为霜把这些时日来的点点滴滴翻来覆去想了个遍,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还是太放纵了,明知沈行雪的身份却不说破,这么些天来就安然享受着沈行雪对他的关心。如今东窗事发,沈行雪会怎么想?他贼心不死?甚至开始使用这种龌龊手段来接近?
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他的心本就是如此肮脏。
陆为霜五指紧紧攥着树干,青筋暴起,眼眶通红,大滴大滴的泪如珠般掉了下来。
他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他……他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如果没有这颗心,他就不会有任何思念!
对,他应该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不,他应该在五百年前就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哈哈哈哈哈。”蓦地里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
陆为霜哭得太投入,以至于竟没发现身后竟然有人。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指着他笑道:“小花猫!哭鼻子!”
转头大声道:“娘!娘!你快来啊,大人也会哭鼻子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为霜匆匆擦掉眼角的泪,冷下了脸,听到有妇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个闪身,不见了。
他健步如飞走出树林,边走边传音给姬酆,道:“速速回魔界!”
绝不能再出现在沈行雪面前了!
然而,他一出树林,就看见了镇外的沈行雪。
沈行雪一见他,松了口气。
陆为霜一见他,立马转身就走。
“魔尊,等等!”
陆为霜身形一僵。
他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师尊在叫他?是在叫他吗?可是不应该啊,在身份未戳破前,沈行雪可以借着身份的遮掩来关心他这个徒弟。如今身份戳穿,不应该避之如蛇蝎吗?何况他还故意隐瞒,简直令人恶心。
他刚才只想赶快离开沈行雪视线,免得徒惹沈行雪厌烦。他不是怕沈行雪对他冷漠厌恶,不是怕自己伤心,他只是再也不想让他的师尊心里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了。
方才打算回魔界时,他想他是不是该去说一声他对沈行雪已毫无私念,见到沈行雪却下意识转身就跑。
他不知道沈行雪来找他做什么,是生气了,来警告他,骂他的吗?
深呼吸一口气,陆为霜闭了闭眼,准备接受审判。
沈行雪追到近前,虽然两人相认的猝不及防,实在没有丁点防备,但见陆为霜一走,他立刻就担忧起来,生怕他不跟着修士们一起去遗祸天渊了。
届时若是再发生什么事,再赖在他头上,就很难洗清了。
沈行雪道:“你去哪?”
陆为霜道:“回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