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玲珑对金川北的离去并未生气,看到他脸上绝望崩溃的表情就足以让她高兴。
那样苍老的身体,她才不稀罕,此时她的视线扫视全场,仔细给接下来要吃掉的人排好顺序。
这个贺山脸上虽有伤疤,可身子好得很,想必血也好喝。
这个站在贺山背后的玉面郎君,虽然时时出言斥骂,但看着也还行。
这个垂着八字眉的小相公,皮肤看着不错,血应该也不错。
赤玲珑的眼睛像蛇一样反复收缩又扩张,身后的巨大根须也如同蛇一样,沿着地面朝三人冲过来。
贺山手一挥将水彻底泼洒,无数引鬼司从里面钻了出来。
虽然各个人高马大,水刃散发寒光,但在遮天蔽日的根须面前,还是略显逊色,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
“想不到直到现在,你还是喜欢用这一招。”女子捂嘴轻笑,“贺公子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有没有长进又如何?身为方士,自当尽心尽力除妖,哪怕死在妖精手里,那也是我的造化!”
“贺公子这是说,你愿意死在我手里喽?多谢贺公子抬举,真是叫奴家不好意思呢。”
她眼里精光闪过,数千条藤蔓如同长有红色鳞片的蛇,吐着信子朝贺山而去。
贺山一声令下,无数引鬼司一拥而上,水刃飞舞之处,与那根须来往数个回合。
只听见风声,咕噜声,根茎打到地上的啪嗒声。
一根须根突破了引鬼司的包围,朝着贺山前胸刺过,贺山拿剑砍落,却不想这须根是个引子,专为吸引他的注意力,另一根须根从地上蜿蜒而直,暴起突袭,贺山并未发觉。
只听啪嗒一声,根茎掉落在地。
只听一人笑道:“想让贺山死在你手里,没见过青天白日做此大梦的,贺山与我尚有一场争斗没有结束,怎能让你这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丑妖精给争了先?”
贺山扭头看去,那汤泉笑得正狂放,一张脸有如万树梨花吹落。
汤泉向前奔跑,边跑脚下边生出无数黄色蝴蝶来,正是那日他在方士大会上使用的招式,一条黄蝴蝶扑闪翅膀所组成的“龙”,而那汤泉正傲立在龙头,朝着赤玲珑直冲而去,这种黄蝴蝶杀伤性极大,过境之处,不少根须都被噬咬出密密麻麻的小洞,无力垂落。
与此同时,引鬼司也不甘示弱,配合着那蝴蝶的攻势,绕着赤玲珑来回跳转,不消片刻,根须已经被砍去大半。
只是祸到临头,赤玲珑的脸上竟没有丝毫不安,贺山表面平静,心里惴惴不安,她被这骨头与血液滋养许久,只怕妖力大增,已经不是曾经的水平了。
赤玲珑手掌一挥,将脸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声音也随之改变。
它声音变粗,脸上全是疙疙瘩瘩,颜色也变成了类似根茎一样的青褐色。
忽然,它妖力大增,根须忽然变粗了数寸,力大无穷,将站在龙头上的汤泉打落。
贺山掐诀向前暴冲,接住了掉落的汤泉,一记根须如同长鞭横扫,两人都被狠狠打了一鞭,口吐鲜血,汤泉挨了两鞭,受伤更重。
赵贺看着双方激战,自己又功力尚浅,连引鬼司也比不过,只好暂时退居一方。此时两人忽然都被那奸诈的赤玲珑所伤,引鬼司和黄蝴蝶的攻势减弱,土层凸起更甚,又有无数根须从地中深了出来,轰隆轰隆作响。
他心中正着急抵挡根须,高台晃动,眼看是要塌了,他站立不稳摔了一跤。
忽然有人戳了他的肚子一下。
厉童嘿嘿笑了两声:“这下你们可欠我个人情,再甩不脱我了!”
就在这时,高台另一侧靠近悬崖的部分,突然攀上了一只手。
手指细长,极为熟悉。
赵贺看着那手,忽然明白了什么,还没站起身来就爬到了那只手旁边,正想拉住杜荆竹的手时,旁边又扒上来一只手,看着像是魔尊的。
随后又是一只手,一只手,一只手,一只一只干枯的,皮肤正在流动的手。
赵贺忙不迭把两人拉上来,两人身上的衣服被刮花了不少,祝慕头发散乱,杜荆竹的头发也松松垮垮,原来杜荆竹被踹了下去以后,本以为已经是必死无疑,怎知掉下去的途中,因为城主的妻子抛下了不少骨头,赵贺怀里的厉童偷偷使力,借着那些骨头变出了那些流动的“人”,一路上伸出手死命拖拽,终于止住了杜荆竹的掉落,连带着把跟着掉下去的魔尊也捞了上来。
厉童从画像里嘿嘿冒出两声笑来,这次他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一阵疾风,一根根须朝着杜荆竹就甩了过来,杜荆竹迅速向后避身,顷刻间,场上便浮起了无数细小的水珠。
他一掌挥动,水珠朝着倒下的汤泉与贺山而去,在二人周遭形成了一圈保护圈,另一边,他捡起贺山掉落的佩剑,剑身铁铮铮,一道寒光闪。
“真是把好剑,我也该有一把。”他看着那剑,试着去砍一截根须,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用剑。
在这个世界待太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个现代人了。
“呦,这又从哪里蹦出来两个美相公。”赤玲珑的话语仍是调笑的,只是扔掉了金黛姑娘的面容后,它这番话倒显得格外猥琐,杜荆竹的后背发毛。
赵贺刚说过,这东西光用水珠打是打不死的,不如……
杜荆竹手掌摊开,就要再次使用灵火,忽然,祝慕的手轻轻覆了上来。
“别用。”
原来,这灵火的使用极为伤身,祝慕仗着自己有一副不知道从哪个爹身上遗传下来的好体格,无数次使用灵火。
而其他魔族,只有极少数人能使用灵火,但拥有使用灵火而不遭反噬的体质,又只有魔尊一人。
先前杜荆竹强行使用灵火,不久就被引鬼司轻易附了身,这东西对身体损害极大。
但一直这样与赤玲珑周旋也不是一回事,刚受了重伤,汤泉与贺山虽有水珠保护,可当下因为被抽了一鞭子,两人都已经晕了过去,水珠被根须一鞭一鞭抽打着,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魔尊前几次莫名其妙吐了血,这次再次试着催动灵火,状况好了一些,只是心脏隐隐作痛。
那股灵火飘了起来,在冷风劲劲的山巅之上,竟没有减弱半分火势,朝着赤玲珑就飞了过去。
“就这一个小火苗,想要烧死我,你也太张狂了。”赤玲珑的脸在晨光中显得尤为可怖,笑声阵阵如锣鼓。
“你一个魔族,不知道这个灵火极伤身体吗?使出这一招,怕是这辈子都爬不起来了。”
它用几根根须将那股火苗层层包裹,直到再也看不到火苗。
杜荆竹聚精会神看着那股灵火,魔尊和他本就受了重伤,要是这灵火一熄灭,今日怕是就交代在这里了。
火苗先是烧热了根须,红褐色的根须由内向外逐渐变成了黑色。
赤玲珑脸色微变,伸出一截根须将被火烧着的根须砍断,迅速终止了火势。
只是那火并未就此停歇,飞得缓慢,但是无法阻止,赤玲珑又故技重施了几遍。
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烧焦的根须,还在哔啵哔啵发出爆裂声。
魔尊的脸更白了,杜荆竹见状,赶紧扶住他。
杜荆竹看了看魔尊眼睛下充血的红丝,疑惑问道:“怎么回事?你以前用这灵火不是都没事的吗?”
魔尊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只要能将今日之事解决了就好。”
赤玲珑面目扭曲,操纵着无数根须往森林挪动,那灵火竟如同鬼魅一般跟随,把水桶粗的根茎烧得掉了一层又一层。
“怎么回事!”赤玲珑怒吼,“你怎么会自由使用这灵火,按理来说你现在应该已经爆体而亡才对,怎会坚持到现在!”
爆体而亡?杜荆竹想起自己那日贸然变出灵火,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但身子还是虚弱到直接被附身。
祝慕无数次使用这灵火,在重伤的状态下竟然还能灵活操纵它,这个身体是铁做的吗?我看着也不像啊?
赤玲珑脸色变了又变,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你是魔族,有这样好的本领,竟然为这群人族卖命,你不觉得羞耻吗?”
魔尊仰头,说出的声音虽小但很清晰:“魔族哪里有什么礼义廉耻?我想为谁卖命,就为谁卖命,轮得到你来管?”
魔尊捏紧了杜荆竹的手,杜荆竹只觉得他的手冰凉,像是捏着一块寒冰,抬头看到他的脸,都这时候了,他竟然还在笑。
“我与祝飞舟是至交好友,你不觉得如果得罪了我,那祝飞舟一定会让你万劫不复吗?”
“祝飞舟?”是祝氏的人吗?想必祝慕认识,杜荆竹偷偷观察魔尊的神色。
但见魔尊脸色微变,转瞬之间平静下来:“祝飞舟是什么人,你既然作为他的好友,你不清楚?这种人,哪里有什么知己好友存在?他要是得知你的死讯,怕不是笑着打听打听你的惨状,怎会为你报仇?”
赤玲珑被灵火缠得不可开交,几次那灵火就要擦过它的脸,又被根须挡开。
它似乎回忆起了祝飞舟,眼里的惧意一闪而过,被杜荆竹看在眼里。
“你叫什么名字?你若是今日卖我一个人情,他日,我向祝飞舟举荐你,帮你登上祝氏高位如何,祝氏可是魔族有名的四大族之一,一旦进入,荣华富贵一辈子都享不尽!”
魔尊身子脱力,杜荆竹让他的半边身子靠着自己,他能感受到魔尊跳动的心脏,像一只木鱼,被一根木制锤敲动。
他听见魔尊的声音:“单名一个慕字,姓氏目前未知,还有,既然惹了我,你就得死。”
“慕字?你是——魔尊?”话刚说完的瞬间,灵火已经到了它面前,从脸颊开始烧,它能听见脸颊一寸一寸烧裂的声音。
站在它对面,披头散发笑着的魔尊,像一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