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赵贺一声大喊,他看见魔尊竟爬向杜荆竹掉落的地方,想冲上去阻拦,无奈被引鬼司缠住,暂时脱不开身。
眼下只好使出全力,耳边蜂鸣作响,此时一阵狂风吹动,浓雾散开,魔尊一头漆黑如墨的头发在高台边飞舞了一瞬,随后毫不犹豫落了下去。
眼下二人生死未卜,赵贺一气之下,转身持剑砍向金川北,但那金川北,竟然先拿出一把刀子,砍向他自己的手臂。
骨堆上多了一个人,正是那个剃发的女子,她被金川北拖了过去,此刻她脖子上的血液正不断涌出,被那根须贪婪吞食着。
他犹豫了一下,听到金川北在小声嘟囔,像小孩自顾自玩着心爱的玩具。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金川北不耐烦地制止了引鬼司的打斗,引鬼司化为水雾消失。
有根须从骨堆下伸出来,刺进他的手臂,他眼前种种幻象交叠,手臂竟不觉得疼痛。
大势已经无法逆转,根须已经全部变成了红色,邪物的复活无法避免。
只听底下土层松动,玉台彻底碎裂,那朵金色的小花被金川北牢牢抱在怀里,城主妻子的尸体已然成了一具干尸。
最后一点血液被根须吸收,那金色小花的花瓣之上,竟升起一片紫红色的云彩,随后那云彩摇晃,变成了婴儿模样,迅速挣扎长大,忽然,地层颤动,有什么东西拱着地面,即将破土而出,远处的不少树木都因地层之上巨大的凹陷而倒塌。
一只血红色的根须从裂口之上伸了出来,根须挥动,像是触手一样,将土块扒开,一团高可参天的血红色藤蔓从里面爬了出来,那朵金色小花霎时间干枯碎裂成为尘土,金川北抱着一个干枯的花盆,愣愣地盯着这团耗费了数年心血造出来的藤蔓。
忽听一声轻笑,藤蔓向两端自动分开,一个女子,身体长在了一块枝干之上,脸却是白生生的,双臂纤长,抬眉浅笑。
汤泉一声惊呼:“就是她,她就是金川北要复活的那位女子!”
原来这金川北,修炼了魔族邪术,修建密道让金府与埋骨之地相连,日复一日指使胡九偷盗祖坟,供养这朵妖祟。
只见那层层藤蔓之间,还挂了不少无名尸,多半是死囚或莫名消失的流浪人士。
金川北眼神定住了,那女子一摆手,根须前伸,勾起了他的衣服,将他带到了她面前。
金川北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忽然生出一种幻觉,好像,好像她真的回来了一样。
“多谢了。”女子脸上笑意仍未消减,霎时间,金川北离这位女子远去,他的身子被根须勾住,朝着数米之外抛过去,最后狠狠坠落在一根折断的枯木之上,木刺深入背后数寸。
他吐出一口鲜血,面目扭曲,眼睛闭了一会又缓缓睁开,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他的嘴角一道血液流下,“怎么会出错……明明,明明每一个步骤都……”
忽听一声叫喊,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从高台右侧爬了上来,出了一头汗,被冷气一吹,像蒸汽冒出。
“老爷!”他大喊一声,脸上两行浊泪流下,朝着倒下的金川北就冲了过去。
“老爷……”他手里拿着那两幅画,一副是金黛的画,一副则是那位女子为金川北所画的像,此时那两幅画像被阿狄紧紧攥在手中,已经被汗水浸湿,又沾了金川北身上的鲜血,画中两人更加面目模糊。
“你滚开!”金川北把自己的画像撕碎,碎裂的纸片像是花蝴蝶在空中飞舞。
老仆抢下了那幅金姑娘的画,藏在怀里,又去抢纷纷扬扬掉落的纸片。
贺山正义凛然,不屑于伤害深受重伤的金川北,只打算除了这精怪后,将二人连带那胡九押进监狱,而今已无法挽回,只有追根溯源,方能永绝后患。
贺山把剑架在阿狄脖子上:“世上本无复活之术,你是从哪里听闻的这个邪术?”
那阿狄面如土色,一字一句说道:“那时,老爷只发现了金姑娘的一柄弯刀,他着急寻找金姑娘死亡的真相,不惜请来了魔族的祝飞舟,他用了转忆之术,再现了当日的情景,那日,金姑娘酒中被奸人下了药,打断了腿,被几个蒙面的人绑走了,走前,金姑娘忽然醒了,摸到了那把弯刀就与之激战,虽然断了腿,依然虎虎生风,但终究寡不敌众,那弯刀因用力过甚而断裂,几人着急绑人,未曾发觉,这才被几天后归来的金川北所发觉。”
“老爷气得连吐了几天血,很快就衰老了,那祝飞舟给了他一个方子,说按照这个方子,把他赠与的那粒种子种在土里,各种东西像药一样一味一味施下去,保管那金姑娘活生生地从土里爬出来。”
贺山眉毛一横,正想骂那金川北不辨是非,竟轻信那魔族的谎言,忽然想到自己正是被魔族所救,只好把话咽回肚子。
骤然间,一道类似口哨一样的声音直冲着耳朵而来,风声靠近,一根根须冲着他的头横扫过来,他急忙闪避,耳朵却还是被那根须切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了半张脸。
他从地上滚过,又迅速起身抽出长剑,横眉冷目:“尔等妖邪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女子盈润的面庞上妖气更甚。
“好一个公子啊,你脸上的伤疤是从何而来,你还记得吗?”
贺山摸了摸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疤,神色凛然没有丝毫恐惧。
“伤疤乃是方士的荣耀,此乃我在月峰追杀妖物赤玲珑所得,与你有何干系!”
汤泉看着贺山脸上的伤疤,眼中一丝艳羡之色闪过。
“赤玲珑?”赵贺惊讶,“就是那山野之间生长的,极爱食人的半动物半植物的怪物?”
这赤玲珑极其难除,能与这怪物鏖战一番的,非天才不可,他在那本书中曾见过的。
“没想到今日,你我又在这里见面了。”女子红唇微动,“你将我重伤后料定我必死,于是离去,可以你没有想到吧,我还有一颗种子埋在土里,没有被你的剑气所伤。”
“你,你没死?”贺山向后退了一步。
那时勉力杀死她后,他一身血衣走了数十里路才到达乡镇,当时就晕倒了,怎知这赤玲珑竟留了后手,借由种子而再现人世。
“托您的福,我命还长着呢。”女子两掌相碰,竟模仿那佛祖的手势,朝众人行了个礼。
红褐色的藤蔓遮天蔽日,根须抖动,晃出许多骨头来。
女子看向金川北:“谢谢你的骨头了,哦对,还有那几位的血,真是好东西。”
阿狄拍着金川北的肩膀,泪眼模糊:“老爷,老爷……你看看……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啊……那些骨头,那些骨头……”
他期盼着老爷能够悔改,谁料金川北身受重伤,竟颤巍巍站了起来,那张脸显得皱纹更深。
“既然你是那赤玲珑,为什么,为什么要伪装成现在的藤蔓模样,还,还长了一张,一张黛儿的脸……”
“这样啊……”她轻抚着柔软的脸颊,“是阿舟让我这样做的,他说,等我吸够了你替我掠夺的养分,从土中生长出来,你看着这张脸,却发觉你苦苦追寻,背信弃义丧尽天良所复活的并不是这个人时,脸上露出的悲痛欲绝的表情,会让他很喜欢,他等我回去讲给他听。”
“就像你现在的表情一样。”
金川北表情呆滞了一会,忽然连滚带爬地冲到赤玲珑前面,身子像鱼一样往前扑,刚在他被根须一把扔到外侧,小花掉在了地上。
他抓住那朵金色小花,像对待珍宝一样将它攥着。
赤玲珑只是一个发了芽的种子,这朵会吸食血气的金色小花,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指尖碰触到花瓣的瞬间,记忆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
“今日怎么这么粗心,字都写错好几个了。”金黛秀眉微蹙。
他不敢看金黛的容颜,只悄悄盯着镜子中她的侧脸,心弦迟迟难以平静。
“既然你学不进去,不如我俩一同去踏青如何?”女子眼眸明亮,带有光彩,不等他回答,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字,未有一字出错。
看来,她是想去踏青了。
两人一前一后各背了背篓,向着城头而去,这些天城里在举办赏花会,恐怕她早就按耐不住,打算在这春色怡人之中,呼呼睡上一个好觉了。
炊烟缭绕,树绿草青,歌声阵阵,她又开始哼唱那些不知名的曲子了,他从未听过,只觉得十分动听,忽然她脚下一滑,他急忙去扶,她脸颊泛红,不知是被早春的凉气冻了脸,还是对两人忽然间的触摸动了心。
她耳朵忽然红了,脸颊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鼓鼓的可爱,像只兔子。
两人都尴尬松开了手,歌声也不再有了,她四处瞧来瞧去,看那古色古香的房屋,看那形形色色的人,眼中流光溢彩。
她忽然转过身,问他:“我送你出去游学,好不好?”
“游学?”那岂不是要与她分离?
女子面带嗔怪:“我还没说完呢。”
“我一直待在风城这里,不曾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你比我聪颖,我又擅长铁器,不适合走南闯北,你出去游学时,多学点方术,好不好?我好想看,我听说有些方士,还可以变出千朵万朵的蝴蝶来,还有那种金色的小花,我还没有见过金色的花呢,风城虽然有方士大会,可我始终觉得你能变得更漂亮。”
“好,阿,阿姐。”
“那么,走吧!我们赏花去!”女子揽住他的胳膊,他听见二人背篓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这声响直沁入他心里去。
一道根须挥落,被贺山挥剑砍断,余光一瞥,金川北已经握着那朵小花,从地上站了起来,推开了跑过来的阿狄。
他身上的伤已经很重了,不及时处理估计不消片刻就会死亡,可他还是握着那朵小花,义无反顾地从山巅冲了下去,阿狄泪眼朦胧,仍然跟随在后面。
金川北的脚步很急,毫不犹豫,像是——
像是要赴一场未完成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