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里顿时充满了喊打喊杀声,因为提早准备,众人一开始都显得从容不迫,只是随着战斗时间的拉长,多数人渐渐变得吃力。
毕竟没有方士大会的一二名在场,而魔尊又无法从容在一群方士面前使用自己的魔尊灵火,所以显得颇为吃力。
那怪物身上水流汹涌竟不停歇,杜荆竹的水珠伎俩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几个引鬼司朝着他直扑而去。
那利刃眼看就要划破他的喉咙,他身子陡然向下,避过了利刃,右足横扫,打了那怪物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杜荆竹的右脚从引鬼司的腿上扫过时,竟觉得像是踩着水面,从那腿的内部直扫而过。
那腿短暂分成了两截,又迅速合拢,杜荆竹的一脚,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上天呐,怎么总叫我碰上点这样的事情啊。
杜荆竹被怪物逼到了角落依然没有慌神,手指摸到了一柄带着木刺的东西,抽出来时心里一阵欣喜。
一柄大砍刀。
太好了。仙侠世界怎么能没有自己的武器,即使杜荆竹配着这砍刀有种张良砍死真李逵的荒谬感,他也甘之如饴。
砍刀挥动,猎猎风声。
杜荆竹的速度已经比从前快的多了,他右手持刀,左手施诀,朝着怪物,陡然而至,从怪物的头顶直劈而下。
怪物身子抖了一抖,恢复的速度变慢了,过了好一会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又被杜荆竹拦腰斩断。
魔尊杀了好几个怪物,场上怪物数量已经减半,短暂的休息间隙,他看着杜荆竹一套下来行云流水的模样,一时间晃了神,不料想这怪物报复心极强,即使倒地濒死,仍然抓住了他的脚腕,利刃锋利就要割断他的脚筋。
杜荆竹在假山上右脚轻点,衣衫旋转,连带着丝带上那紫绸小蛇,也好似活了过来,正嘶嘶发着恶气。
“别动!”杜荆竹一声大喊,右足借假山使力,朝着魔尊直飞过来。
他双手合拢,握了一把砍刀,面无表情,只有牙齿在暗暗使劲。
魔尊闭上眼睛,眼前全是杜荆竹的样子。
只听呲喇一声,似斩断白练,他睁开了眼睛,看脚上的怪物已被斩作两截,伸脚把他踢开。
一个方士力不能敌,被怪物当场斩断头颅,血液喷溅,头颅染红了一池水。
到处都是断手断脚,以及挣扎逃跑的方士,场上几乎只剩下零星几个方士还在苦斗。
引鬼司被杜荆竹和魔尊杀了大半,报复心极强,暗暗埋伏在他背后,试图偷袭。
魔尊早已察觉,在引鬼司偷袭时,与杜荆竹迅速切换位置,改为背对背,那怪物躲闪不及,全落入魔尊手里。
那刺耳的铃铛声还未停歇,摇晃的频率却逐渐漫了下来,杜荆竹心急,冲着水里大叫一声:“死冬瓜!给我使点劲!”
我早就死了,你还要叫我死冬瓜。李冬瓜抱怨着,加大了手里的力度。
铃声陡然变大,引鬼司的形态也变得更为清晰,相较于原来攻击不到实体,此时的引鬼司,和武功高强的正常人无异。
魔尊两人轻松了许多,又斩杀了许多怪物,一时间,地上,墙上,庭院里全是引鬼司濒死的咕噜声。
啪的一声,铃铛碎裂。
厉童看着碎成几片的铃铛,欲哭无泪,捡起示魂铃的碎片就藏到画框里。
完了,武器都没了,怎么打败引鬼司。
场面急转直下,杜荆竹心里暗骂这质量不好的铃铛,却也没什么解决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进行无意义的砍杀。
不然逃跑吧。
不行,这怪物报复心理极强,不当场杀死,以后就要活在被它们追杀的噩梦中。
可眼下该如何应对?
杜荆竹心有不甘,不甘心自己好不懂事得来的一条命就这样白白交代在这里,更不甘心是以这样一种死法:被怪物斩断头颅。
这样一看,被奶茶噎死的死法简直是清新又美好啊。
他看了看地上躺的的数个还在呻吟的方士,这些方士大都是平庸之辈,可到底也是肩负了家庭的责任,远行千里来风城求一个名分的普通人。
他虽非圣母,可也不能安心看着他们以极其惨烈的姿态死在这里,他们大多数人只是来挣一份令牌钱。
厉童也从水池里钻了出来,重新跳进那武财神像中。
“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
“没关系的,毕竟你当时面对的也就一只。”
“你真的打算好了吗?”
“嗯。”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带着魔尊,还有你,如果赵贺也同意的话,我们几个一起游山玩水,弹琴吃烤鸭好不好?”杜荆竹又说了一句,“你吃过烤鸭吗?”
厉童咽了咽口水,明知当前的困境几乎无解,躺在杜荆竹的包袱里,他还是有种莫名的安心,好像刚出生时,躺在母亲的怀抱里。
“我没吃过,你能给我描述一下味道吗?”
做了百年的妖怪,他能吃到的,只有那些濒死之人脏污的魂魄。
一点水落在记忆尽头的荒原中,杜荆竹看到百年历史的兵荒马乱,一晃眼自己竟已身处一间池塘边,正用手拨弄着水底的苔藓。
他肚皮滚圆,饿意侵占他的脑海,耳边有蟋蟀的声音,他试图去捉几只,却因没有力气只能作罢。
回家,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慌张地盖上水缸的木盖。
“阿妈去哪儿了?”他问。
“你阿妈走了。”男子也饿得面黄肌瘦,用铲子铲下一点墙灰,放在嘴里嚼着。
“我看见了蟋蟀。”童稚的声音让他心里一颤。
“蟋蟀?”男人浑浊的眼睛露出喜色。
“阿爹,你给我捉几只好不好,你一半,我一半。”
“好啊,冬瓜。”
“你一半,我一半。”
眼前的男人忽然身形变得歪曲,像蝴蝶身上复杂的图形,眼前一黑,等光影再次亮起时,他看到了细小的游虫。
从他的鼻子上游过,有人在叫他。
“冬瓜,冬瓜……”
“是阿妈来找我了吗?”他听到自己自言自语,想要大声回应那呼喊,一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他闭上嘴,趴在池塘边上,露出青紫色带着粘液的皮肤。
看到来人的面容时,他下意识缩进水底,听见一声轻轻浅浅的笑,勾人心弦。
那人圣洁如天上雪,桃花眼 柳叶眉,眉心一点红痣,如佛威严。
他在她面前,只觉得自惭形愧。
“你出来嘛,我们就要走了,出来和你道个别。”
这具身体浮出水面,杜荆竹感到一点悲伤在心口蔓延。
“我会让林天给你找个好去处的,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定会去看你的。”
“你们,不是捉妖的吗?为什么不杀我?”
那女子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想什么,忽然间,眉间的愁色似春雪一般化开。
“这个嘛……”
“我师父曾和我说过,善因结善果,恶因结恶果,世间人穷形极相只为追求更大的利益,有时反而比妖更恶,而我的职责呢,就是铲除坏妖精,你当然不算在内。”
一点愧疚弥漫,他知道自己撒了谎,无数个被那人带出池塘的夜晚,无数双濒死的眼睛。
他不敢看她笑着的眼睛。
一个极美艳的男子踱步过来,拿起一块碎石朝池塘打来,打穿了一片荷叶,惊起几声蛙叫。
刚开始,这里被人捞得只剩苔藓,如今百年过去,这里竟也有了青蛙。
“阿天,你又淘气了。”女子轻声斥骂,眼底却温柔似水。
杜荆竹身处其中,感受着那点凄凉,竟然落下泪,滴在池塘中。
那男子把他委派给了别人,临别前,男子对他说:“如果我能活着回来的话,我就带着你和阿音,一起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他点点头,为了这一句空口白牙的誓言,在各个夜晚从画像中起身,在关公刀上露出两只眼。
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澄澈,可他仍愿意等待,为了一句未竟的誓言,也许只是一句谎言。
太阳升了又落,他再没见过他们,最后一次任务,是在孤寂的胡九宅院,他等待了几年,只为杀死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抓住了他的脚踝,他听到火烛翻落的声音,他闻到烧饼的香气。
杜荆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发现还是在城主的府邸,境况没有丝毫改变,只是过去了一秒钟。
这就是那位乌龟大夫所说的,人生记忆的片段吗?
普通人的记忆片段轻易可知,仙族与魔尊的记忆却必须要找到寄托之物,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烤鸭的味道很香,没办法给你描述,你将来自己吃。”杜荆竹说。
魔尊也无计可施,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他堂堂一个魔尊,竟会有被怪物逼入绝境的一天,要是自己的师父知道了,指不定怎样尖酸嘲笑。
他听到身后的杜荆竹发出一声绝望的笑,“阿慕,今天能和你死在一块,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死在一块?
他怎么可能会让他死?
人不能为成为一个方士而断送生命,尤其是在和自己心爱之人共同面对生死的时刻。
哪怕,以前搭建的一切信任全盘崩塌。
贺山,赵雅,徐老二,城主,副城主……皆因自己是一个普通的方士,他才能接触到他们。
而一旦自己回归到魔族的角色,也就意味着无法弥补的决裂。
可他不能让杜荆竹死。
就这样,无人问津地死在一座小城里,即使自己死,他也不能死。
魔尊心底燃起一股怒火,手指轻捻就要使出灵火来。
杜荆竹却没了声音,而后就是许多方士夹杂着呻吟的哭泣声。
“他他他,他是魔族!”
魔尊不解,扭过头只看到一朵黄澄澄的灵火,在空中浮起,像一只猛虎的眼睛,骄傲地俯视众人。
不行,不行,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
不应该是我来面对这个局面吗?这样被所有人所唾弃的局面,不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吗?
杜荆竹惨然一笑,右手操控着灵火就朝着怪物飞去。
许多一刻前还说过话的方士,此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朝着大门冲去,魔尊忽然觉得可笑。
好像要取他们性命的,不是这凶恶异常的引鬼司,而是这个要救他们的杜荆竹似的。
世间万事,都逃不过可笑二字。
索性我就陪一陪你。
别怕我会离开你,别怕世界上的万种悲剧,会将我们分离。
他按住杜荆竹给自己编就的丝带,就要扯下来。
太可笑了,魔族和仙族的区别,竟只在一根绳子上。
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
“阿慕,别。”